原来那天,是马芮真正出院的日子,筱婉那个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解少一正和马芮在一起。在这几天里,马芮在医院又接受了一次治疗,今天才勉强出了院,当然,也有她哥嫂的原因。可是,这些我并不知情,如果早知道马芮和解少一在一起,我是万万不会叫解少一过来的。最关键的是,我不知道马芮也会跟过来。
大雨停了之后,我回了家。之后,就是接连三天的高烧和昏睡。
虽然大多数时间我是睡着的,但是我的大脑却异常清醒,我没有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而是不断回忆那天发生的事,然后在心里不断叩问自己——到底是谁的错?我该怎样补救?
这些问题如同一座山一样,压在我的胸口。有些事情我是确定的,比如我对不起马芮,我要跟解少一解释一下,跟周筱婉解释一下,而沈鹤对不起王馨怡……可是,我和沈鹤,究竟孰是孰非?公园里的事发生之前,我确定沈鹤有愧于我,可是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又觉得这些不重要了。他的身体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可是,我的心也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我真的对他没有感情了吗?不是的,绝对不是的。而是我明白,有些人,注定只能留在回忆里。沈鹤,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那么好,可是,王馨怡比我更需要你,我留在你身边,只会给你增添压力和罪过。所以,好好去爱她吧。
我这一辈子,有很多不确定和拿不准的事情。可是有一点,我敢赌上,就是她对你的爱,是真且深的。
可是,马芮,我该怎么面对你?筱婉,我该怎么跟你解释?
还有,解少一,你误会我了,真的误会了……
后来,我终究还是做梦了。梦见了自己去跟马芮道歉,马芮很快就原谅了我,然后,我们一起来到了她的老家——云南昆明,在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尽情游玩。疾病什么的、升学什么的、作业什么的,都滚得远远的吧。
第三天中午,我的神智清楚了不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马芮的病情,我让妈妈把笔记本电脑搬了过来,然后在搜索框输入“系统性红斑狼疮”七个字,内心一度忐忑不安,然后,我轻敲回车。
无数条关于这种病的信息和询问出现在页面上,我随手点开了一个。
“多发于青年女性……”
“表现有关节痛,关节炎……皮疹,红斑等……”
……
怪不得,她第一次被周筱婉送到医院的时候,是因为浑身疼痛难过不已。可是,这个病会死人吗?
我接着点开下面的几条,上面说道,轻度患者能自动痊愈,可是有的重症患者不排除死亡的可能性……
马芮这些天消瘦得厉害,脸色也愈加苍白,我无法控住自己的思绪不朝坏的方面想。与此同时,心里的愧疚感更加深重了。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妈妈收回电脑,站在床边,严肃地问我。
“妈,我有一个同学,她生病了。”我声音沙哑。
“怎么,和你一样跑去淋雨了?你不现在也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了吗?”
“不,不是。”我摇摇头,“她得了一种病,叫系统性红斑狼疮……妈,这种病好治吗?”
“系统性红斑狼疮?”妈妈皱起了眉头。
“嗯。”我点点头,“您以前遇到过这种病人吗?”
“我没遇到过,可是我们医院却有过,而且,还不算少数。”妈妈深思道,接着坐在我床前,问,“你那个同学是什么时候有的症状?”
“大约一个月前,现在她刚出了院。”我脑子里闪过一些东西,急忙又补充道,“不,也可能早就有了。”
妈妈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这种病,得看自身免疫条件了……”
我刚想说话,却听见我手机响了,忙左右环顾翻找我的手机,找了半天才在乱糟糟的被子底下找到,可见我这两天的生活状态。
是马芮。
妈妈瞥了我一眼搬着电脑走了出去。我干咽了一下,蹙着眉想了两秒钟,接通了电话。
“你在家?”
“嗯,我在。马芮,我……”
“我想见你一面。”
我愣了愣,说:“好,你现在在哪里?”
“你家楼下。”
“在我家楼下?”我睁大了眼睛。
“嗯。”她语气始终平淡,“我等你。”
放下手机后,我急忙穿衣洗漱,妈妈见我这么慌张,不禁有些生气:“你这病刚好又想去哪儿去?!”
“我同学在楼下等我,我……我要去还她一个东西。”我慌不择言,随便找了个理由。
“快去快回,药还没吃呢。”妈妈瞪了我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我蹬上鞋,打开门跑了出去。
久雨必晴。三天没出门,脑袋都变得有些迟钝了,一踏出楼门,我才发现,外面的天有多好看。
淡蓝淡蓝的天空上,白云漂浮,阳光悠然,暖而不烈。楼房的影子投在了地上,棱角分明,黑白分明。当时,我穿的是一条卡其色的连衣裙,那是我很少穿的衣服,刚才走的匆忙,随便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就换上了。我想,如果那时我们都没有生病,也都没有误会和矛盾的话,该有多好。我定会在那样的好天气里,拉着他们所有人,再次去一趟“梦幻薰衣草”,然后玩到彩霞满天、夕阳西下,玩到筋疲力尽再回来。
可是,想象终究是想象,希望终究是希望,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我环顾四周,很快,发现了马芮。她站在另一座楼下的阴影里,躲避阳光,背靠在身后的墙上,目光看向我,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旁边的墙上,靠着一把伞。
我突然记起,刚才电脑上说,这种病不宜多照紫外线。怪不得,她会带伞。否则,以她的性情,无论多热的天气,都是不会带伞的。用她自己话说,就是“矫情”“太麻烦了”。
我朝着她走去,由于长时间的昏睡,头还有些眩晕。无奈,我加快了脚步。
“马芮。”
她没有动,表情淡然的看着我,良久,才微微张口:“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我摇了摇头,马上又点了点头,轻轻地说:“知道。”
“知道?”
我看着她,她表情冷漠,挑着眉问我这句话,眼睛里看不出怒气,但看得出冰冷。这种表情让我的心情立刻跌到了谷底,看来,她很在意那天的事,并且始终对我耿耿于怀。也是,换做是我,我也受不了。
“马芮,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我那天,不是故意的,不是……”
“不是故意的?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她语气冰冷。
我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她。是啊,我怎么说我不是故意的呢?我明明是故意的啊,而且,故意的不能再故意了。故意叫解少一过来,故意跌进他的怀抱,故意吻了他,这一切,都是我有意为之。我怎么好意思说我不是故意的呢?
面对马芮的质问,和她直盯着我的双眼,我怯懦了,良久,我败下阵来,缓缓说道:“是,是故意的,我是故意那么做的。可是你知道吗,我不是针对你的,我当时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跟着他来是吧?”马芮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顾笛,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我当时糊涂了,我不该那样的,马芮,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的,不是……”我伸手拽住马芮的胳膊。
“你少给我哭!”她一把甩下我的手,又反手狠狠地抓住,声音有些激动,“顾笛,你知道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被人背叛了,尤其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我小瞧你了顾笛,亏我一直以来这么相信你,以为你是我们这几个人之中最单纯、最善良的了,没想到……”
她冷笑一声,眼里带着怒火,说:“没想到,你才是最有心机的人!连自己朋友喜欢的人,你也要抢是吧!”
她大吼着,一把将我推开,我向后趔趄了一步,眼泪刷的流了出来。
“不是的马芮,你听我说……”我一面哭着一面又抓住了她的手,“我没想过要从你身边抢走解少一,没想过!”
“顾笛,我问你。”她的眼圈也红了,直直地盯着我,“你知道我喜欢解少一对吧?你知道的对吧?”
我重重地点点头,抽泣着,眼泪流了一大把,“知道,我知道……”
“你和沈鹤……我没少帮你们对吧?散伙饭那天晚上,你离开我们上了车后,你知道我……你知道我怎么骂沈鹤的吗?”她一行泪流了下来,苦笑道,“他敢欺负你?他敢为了王馨怡欺负我朋友?我不骂死他才怪!”
我哭得更厉害了,声音发着抖,不断有哭声从我喉咙里挤压出来。
“可是你呢?顾笛,我最好的朋友,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从小到大,我没有像现在一样喜欢过一个人,就只有他,只有他!你也要打破我这个梦想吗?是,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一直以来,他都拿我当朋友看。可是,我就想试试看,事在人为,我不相信我就这么一直粘着他、缠着他、对他好,他会不动心……”
她也开始哽咽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大把的眼泪从她眼眶里奔涌而出。
“万一……万一哪一天,他被感动了呢?万一哪一天,他不再单纯拿我当朋友了呢?顾笛,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个念想你也不给我?!你已经有沈鹤了,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告诉我,我……我这就找他算账去,我为你出气还不行吗?可是,你别来抢解少一,你别来抢他好么?”
她的声音颤抖着,好似拷问,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我耳际,像一把烧红的铁钳,在我心上烙下印。我才发现,原来这种心痛,丝毫不亚于王馨怡对我说出那四个字时的痛感。原来疼痛,是不分感情性质的。世界上千千万万种疼痛,我大概快要体验完了吧。
她忽然松开了我的手,颤抖着说:“因为,你太容易赢了。”
我怔了一下,抹着眼泪回答马芮:“我不抢,我不抢。马芮,你要相信我,你要继续相信我,我不喜欢解少一,我怎么会喜欢他?他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可是,已经晚了。”她不流泪了,表情又重新换成了冷漠。
“什么意思?”
她没再开口,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目光如同匕首,然后拿起墙角的伞扭头就走。
“马芮!”
我大叫着,伸手拉了她一把。
“啪——!”
我彻底呆住了,左脸火辣辣得疼,条件反射性地抬手捂住了脸颊。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马芮,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就在刚才,刚刚一秒之前,我拉住了马芮的手臂,接着,她一转身,扬起手就是一巴掌,那一耳光落在了我的左脸上,然后,就是现在的状态了。
我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马芮竟然打了我一耳光。放在一个月前,不,放在三天前,一秒钟之前,我也无法相信。
我的身子僵住了,如同被千万条绳索钳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忘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她一手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抵到了墙上,接着,她另一只手举起矿泉水,从我头上灌了下去……
一瞬间,寒意从头顶直接贯穿到了脚底。
马芮,这回,你该消气了吧?如果,这样你能原谅我、并且忘了这件事的话,我宁愿被你打十次耳光,浇十次矿泉水。我宁愿。
“顾笛,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她说完这句话,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转身离开了我。
不知道在那里站立了多久,我麻木地转过身,发现不远处的楼门口,站着一个人。我揉揉眼,仔细一看,是周筱婉。
接着,我就笑了,对着远处的周筱婉释然地笑了。
再后来,她就走过来抱住了我,低声说着:“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那……筱婉,”我有气无力地说,“如果是你,你会原谅我吗?”
她没有回答我,良久,她松开了我,认真地问我:“我只想知道,你心里究竟喜欢的是谁。”
我看着她的眼睛,脸还在疼着,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着,但,就是没说出话来。
良久,她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