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门,看见他背对着我坐在书桌前,手中握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屋里拉着窗帘,光线昏暗,除了书桌周围,其他地方都很整齐干净。不仅书桌上废纸堆叠如山,还有桌子周围的地上,全是写满毛笔字的纸张,有掉落下来的,也有揉成团的。他戴着耳机,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我轻轻掩住门,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一张纸,上面全是一些课本上的诗词或文言文。我轻叹了一声,把它们一张一张捡了起来。正要走过去时,我听到背后有人小声叫我。扭头一看,是沈鹤的妈妈。
她稍微打开了一点门,探着身子弯着腰,冲我招了招手。
我走了过去,她抬起双手,手中是一小碗黑黑的药汤,冒着热气,发出难闻的刺鼻气味。
“帮我给他端过去吧,他听你的话,会喝的。”她慈爱地笑着。
我皱了皱眉:“他之前都不喝?”
她垂下眼皮,眼中闪过一丝神伤,点了点头。
我心中不禁冒出了一丝怒火,刚才对沈鹤的担心竟然换成了气愤。接过她手中的碗后,我安慰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他喝的。”
她开心地笑了,随后关上了门。我转过身,把那些纸放下,然后端着药走了过去。
一句话都没说,说了他也听不见。我把碗轻轻放到了桌上,还向那边推了一下。他没有任何反应。我伸出手去又推了一下,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地说:“我没事了,不用喝药了。”
我干咽了一下,忽然瞥到他戴着的的耳机,便伸出手来,轻轻将他的一只耳机拿了出来,迅速放到了自己耳边……
是周杰伦的歌。
我心里一颤,知道他不开心时总会听一些伤感歌曲,但是越是听伤感音乐就越是伤感,难道不是吗?他还想一直陷在这种情绪里而不去想办法解决问题?周筱婉总是说我爱逃避,说我不会处理自己的情绪,但和沈鹤相比起来,我发现我才是小巫见大巫。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脆弱不堪了?
“妈,你别动……”
他不耐烦地转过头来,看到我后一下子呆住了。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他眼里的一汪湖泊瞬间被打碎,泛起了波澜,带着惊恐和不安,带着难以置信,带着欣喜和激动,带着悲伤和痛苦,掀起狂风骤雨,向我席卷而来。他紧闭的嘴唇忽然微微张开,干涸而苍白,轻轻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眼睛周围有淡淡的黑眼圈,眼眶有些发红,尽显憔悴。
我心里又涌上了一丝心疼,刚才的气愤也莫名其妙烟消云散了。我努努嘴巴,看向那一碗药,说:“喝了它。”
他没有说话。
“沈鹤,把药喝了。”我叹了口气,再次说道,语气平淡。“你要是有点志气,就别为了这点事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他眼眸垂下来,苦笑了一声,“是,是我没志气,我太混蛋了……你不该来的,应该是我去找你的。但是……”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又垂下头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淡淡说道:“是我犯了错,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这些天,我每天都在想要见到你,可是,我没脸……”
说完,他又苦笑了一声,目光投向了那碗药。
我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轻轻笑了一声,说:“不过就是和她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而已,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太小心眼儿了……”
“不,不是那个。”
他紧锁眉头,本来憔悴的脸更显落寞,眼中仿佛闪过千军万马,内心似乎在做着极大的斗争。很快,我看到他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不禁紧张地站了起来。
“沈鹤,沈鹤?”我叫道,“你……你发烧了?”
说着,我伸手去摸他的头,一阵灼热传向我的手心,不等我说话,他一把握住我的手,闷声问道:“你相不相信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愣了两秒,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快,喝了这碗药,我去和你妈说……”
“阿姨,沈鹤在吗?”
客厅里响起一声甜甜的声音,声音很大。
我和沈鹤都愣了一下,看向门口处,王馨怡来了?
几句沈鹤妈妈和她的谈话之后,房门便被推开了,门后果真出现了王馨怡那高挑的身影。见到我们后,她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动,眸光轻颤后,她看向我,笑了。
“馨怡啊,正好,顾笛也来了,你们进去聊聊天吧。”沈鹤妈妈站在客厅说。
王馨怡依旧盯着我,沉默了半晌,突然回过头来冲沈鹤妈妈说:“不,阿姨,我来找顾笛。”
“你找顾笛?”
“嗯,我猜,她一定在这里,所以就来了。阿姨,您不知道,我有亲戚这两天在住院,病的很严重,妈妈告诉我,顾笛的妈妈是我亲戚的主治医师,所以,就让我来找顾笛说一下谈论一下手术的事情。”
“哦……这样啊,好,那你们聊,阿姨给你们切水果。”
“不用了阿姨,我……我妈妈现在还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们得赶快出去一下。至于顾笛呢,我们商量完之后她就会回来。”
说完,她转身重新看向我,带着笑容。
我皱了皱眉,看了沈鹤一眼。
“顾笛,来嘛,我妈妈有事要找你,所以,我们下去一趟吧,放心,很快就好!”王馨怡走了进来,亲昵地拉住我的手臂。
“可是,医院的事,你们应该联系我妈妈啊,毕竟我也不懂……”
王馨怡垂下眉来,满面愁容地说:“你真的不去么?”
这时,沈鹤妈妈走了进来,对我说:“顾笛,还是去一趟吧,毕竟是住院的事情,到时候联系一下你妈妈就好。”
我只好点了点头,说好。随后,我回过头来看了看沈鹤,他还是一副皱着眉的面容,仿佛在发呆,在思考着什么。我弯下腰笑道:“快,把药喝了,我马上回来。”
沈鹤妈妈笑了笑,走了出去。
“你病了?”王馨怡面容严肃起来,平静地问他。
“嗯,老胃病了。”沈鹤转过身去。
王馨怡鼻子里发出一声笑声,随后,拉过我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
我们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东西,走了过来,然后递到了我的手里。我一看,是那一条吊坠,上面刻着“笛”字。
我打趣道:“又不是不回来了,先放你这儿吧,等会我来拿。”说着就要递给他。
他摇了摇头,把我的手又推了回来,说:“早点给你早点安心了。”说完,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看着那条静静躺在手心的吊坠,使劲攥了攥,点了点头,放进了口袋里。
很多来不及说的话,其实已经永远没有机会说了。
命运的巧妙就在于此,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遇见谁,也永远不知道会在哪一秒将谁弄丢。很多你以为再也不会看到的人,偏偏会有下一次、下一次、再下一次的邂逅。而很多你觉得随时随地都能见到的人,反而以最捉弄人的方式,成了最后一次见面。
当我和王馨怡走出小区,站在街边的时候,我才发现,这里根本没什么人在等。一瞬间,我心如明镜。
“说吧,你想做什么?”我转身看着她,面色平静。
她没看我,只是嘴角轻轻上扬,笑道:“不是说了吗?去医院啊。”
“你说,你妈妈在门口等我们……”
“是我有要紧事,要你陪着我去一趟医院,所以刚才才那样说的。毕竟,你比我熟悉那里,不是吗?”她终于把目光转向了我,挑着眉,紧闭着嘴唇,等待着我的回答。
“你自己去吧,我没时间。”
说着,我转身想要回去。
“你没时间?我看你是急着去勾引沈鹤吧!”她叫着,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被她的话激怒了,转身甩开她的手,大声说道:“王馨怡!你听清楚了,沈鹤他不喜欢你,明白吗?别再做无用功了,如果你再继续下去的话,我和你的同学情分,也就没有了!”
“呵,不错呀,长能耐了。”她架起手臂,脸上带着笑。“果真,有解少一给你撑腰,胆子大了不少……”
“你在瞎说什么?!”
“别以为沈鹤不知道,你以为,你和解少一之间那点事……他会不介意?呵,他早就介意了!”
我怒从中来,急道:“你说清楚,我和他哪有什么事?你跟沈鹤乱说什么了?”
“无风不起浪,我可没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然后说:“王馨怡,我们别再吵了,毕竟同学一场,不值得。如果,如果沈鹤真的喜欢你的话,我肯定不会阻拦,所以他现在喜欢我,你也别阻拦。”
我停顿了一下,想着,也许现在,是该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了,就补充道:“联考结束那天,你让邱烨辉做的事,我可以忘了,可以不计较。你以为我至今不知道,可是恐怕令你失望了……不过你放心,我没告诉任何人。既然这样,那你也还我个人情,放过我和沈鹤吧,今后,我们互不相欠。”
说这些话的过程,我一直注意着王馨怡的表情,只见她听到我说邱烨辉的时候,脸刷地变白了,神情也紧张起来,她显然不敢相信,这些我一直是知道的。不过说到最后,她似乎又恢复了常态,嘴角反而挂上了一丝冷笑。
“哈,这么聪明啊,是我小瞧你了……不过,还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陪我去医院吗?”她神情平淡,怡然自得。
我皱皱眉,没说话。
“因为……”她慢慢靠近我,把头伸向我的右耳边,轻轻在我耳边说,“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