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章 互不相欠 是么
鸳鸯有些木然，眼前的这个人，她好像真的难以下手。
他在她眼里，不需要任何言语，就是给她高高在上的感觉，他率性又不冲动，他比谁都看得透人世，比世外高人还要清冷，比九天神仙还要无情无欲，他漠然一切，游离于世，却什么都和他没有牵连。
就是这样的人，害死了她的族人，毁灭了她的家人，就是她当初视为心中最重要的人，给了她心头哐啷一个痛击。
心中窒息般让她微微喘息起来，曾经敬重如师父的人，今天却要亲手杀了他，她要怎么当做不在意。
手一颤，鸳鸯抬手，匕首在她手中一个翻转，风势一急，凉意沁心，锋利的刀尖迅速刺入温尧的心口，毫不犹豫。
温尧微微蹙眉，抬起眼皮，鸳鸯近在咫尺，他却看不出她一点情绪。
乔木上有几片心型的橙色落叶，在风中乱舞一曲，无奈的跌在小径上，无声无息，却不失静美的诗意。
温尧心口的血很快渗了出来，像一朵妖艳的彼岸花，幽幽绽放，在他墨色的衣服上显得无比诡异深沉，像浓稠的夜色之中鲜艳的红，不耀目却凄清到了极致。
鸳鸯拔出匕首，血花溅落，恰恰沾在她唇畔上，准确无误，似随意一点朱砂痣，印错了地方，但依然美艳。
温尧脸色苍白踉跄了一步，虚摁住还在往外冒血的心口。
凉凉的指尖拂过鸳鸯唇角，缓缓拭消鸳鸯唇畔的那一点血珠，他闭了闭眼，掠去了眼中的心疼和无奈“我只给你这一个机会，杀了我，为梦族复了仇，一了百了，再也，两不相欠。”
鸳鸯微昂起头，并不看头顶上灼灼的目光，手中的白刃在并不强烈的阳光下泛着光，刺目非常，让她红了眼。
“你曾经几次三番救过我性命，从未曾伤害过我，我又凭什么恩将仇报，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杀你，唯独我不可以，你欠的是整个梦族，而我又欠你良多，这一刀，就当……就当了断吧，你我，此去为所忘，但去莫复问。”
沉默，沉默，风沙沙划过，温尧冷意坏绕的指尖还停留在她的唇角边，良久，修长的指尖轻柔的上移，不动声色的抹去鸳鸯颊上的晶莹。
如果这样，两个都退一步，是最好的终局，那么鸳鸯，有什么理由不去选这个折中的法子。
从此互不相干，前尘过往俱化云烟，泯灭一空。
即不能回头，何必在意刚开始错的相遇，缘是错，情亦浅。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安成陌路，谁心不甘，放任落叶凋落，斑驳了回忆，凄美了离别。
“好，只要这是你希望的，我也无有异议，”。温尧的声音有些沙哑，回答的自然而然般。
鸳鸯呼出一口气，真让温尧就这么死了，她还是狠不下心。
几乎是不需要思考，她就把反转后的刀子侧开了，没有伤到他的致命处。
温尧心口的血已经不在汹涌，凝滞成血渍，鸳鸯快速的扫过温尧心口处，拿刀的手无法克制的一抖，在一瞬间抬头拿正眼望着温尧。
温尧的眉轻轻弯了起来，眼里的情绪分明，没有丝毫掩藏，就这样纤毫毕现，袒露辉映在鸳鸯的眼中，鸳鸯蓦然就不敢直视，心底忽然非常难受，那种难受无以言状。
怎么描述，就像你非常喜欢的一件珍惜物在转眼间碎成了渣渣，就像你很喜欢的一个朋友说你怎样怎样让她讨厌了，心中的酸楚委屈如泉涌，就像你明明在意着的那一个人，却从来没有在乎过你。
从头到尾，在温尧心中，她是不是一角位置都搁不到？
温尧的眼睛是清澈的，没有伤痛，没有异样的情绪。
鸳鸯咬了咬牙，眼泪盈到眼眶，再也无力抑住，就这样在温尧面前滚了下来。
原来，她喜欢温尧，否则，她现在怎会心如刀绞，否则，她怎会杀不了他，否则，她怎么不跟他决裂，而是遗忘泯恩仇，因为她知道，口上说着要遗忘的往往是最忘不掉的。
温尧一如既往不染尘埃的眸子微微一变，只是鸳鸯没有看到，因为鸳鸯在哭，温尧眉愈加凝了起来，将鸳鸯拥在怀中，“怎么了？”
鸳鸯扯扯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鼻尖萦绕着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她有些慌乱的一把推开温尧，“没怎么？”
温尧心口一痛，不知因为伤口还是其它原因，却没有表现出来，这点伤对他来，也谈不上大不了，但总归匕首上还涂抹了毒液，毒液剧烈，已透入四筋五脉。
“温尧。”
“嗯”
“你有没有在意过我”
“……鸳鸯，我也……”
“不要说了，随便问问而已，我说了我以后当不认识你，你也不必要在迁就我，你体内的毒想来蔓延开了，你先回去调息，配制解药还要有几天，届时我央人送过去。”
“鸳鸯，我们之间非要……”
非要这个样子，连普通相识人都算不上……
话顿在心里，这话已经不必要说了，两人不可能说忘就忘，又怎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相识一次了。
温尧还记得她说过她要把他当做她最重要的人，然而，又怎么可能抵得过这些仇恨，连带着她以前欠他的一个条件，他也在不想提起。
缘分尽了就也该散了，唯愿各人安好。
鸳鸯反过身，飞快的离开原地，如浮云消散在温尧深厚的视线中，温尧转身离去。
他我行我素无挂无碍惯了，少了鸳鸯未尝不会是种解脱，鸳鸯，在他心中，就像夜空中的流星雨，在他安宁悠长的生命中一闪而过，纵然给他心底留下了很迹，是不一样的存在，到底改变不了什么，他本性是冷的。
没有镌刻到心尖上的感觉怎会轻易入了骨血，让人连舍弃都是一种撕心裂肺。
鸳鸯从温尧的身后倏然出现，温尧长身玉立，仿佛身上并无任何伤口，走的一如往昔，从容不拖沓，绝不回头。
鸳鸯又红了眼圈，握着匕柄的手攥紧。
鸳鸯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千浔和风铃正打算去找她。
两人一眼就看到鸳鸯手中拿着的还有遗留血迹的匕首，心中俱是一骇，千浔何等聪明，看她没什么事，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沉思片刻，就想到了事情大概。
“鸳鸯，”千浔还是有些担心。
鸳鸯闻声抬头，抽了抽鼻子，眼前的人面若冠玉，满脸关切，让她心中一暖，再也忍不住牢骚起来，“千浔，我想杀了温尧。”
千浔早已猜到，没有惊讶，把她揽在怀里，安慰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伤心就可以哭出来，”
鸳鸯深呼吸一口气，千浔的胸膛暖暖的，给人一种平和宁静，不同于温尧身上的墨竹香，给她的感觉是安心，甚至还有些让她依恋。
不过鸳鸯已经不想哭了，她现在只觉得很累。
千浔轻轻一叹：“你刚才既这样做了，却是这个样子回来了，说明你的本意不想让温尧死了，可你又非常想为梦族复仇，进退两难是不是？”
鸳鸯点点头“千浔，我该怎么办？”
千浔握住鸳鸯的手紧了紧，他突然想到一个疑问，明明上次在武林大会上，鸳鸯还不知道温尧的身份，可这次，鸳鸯怎么就知道了？
目光瞄了一眼旁边的风铃，千浔道“不要想的太多，温尧毕竟救过你性命，害梦族灭亡的，追根溯源还是鬼族的仓北暝。”
“嗯”鸳鸯眨了眨写满疲惫的眼睛。
“但温尧毕竟也是为虎傅翼，以后和他划清界限，你若真要复仇，也不必孤注一掷，我可以想办法帮你。”
鸳鸯抬起眼，唇角抿成一个释然的微笑。
她是想要报仇雪恨，尽管她的能力不足，能不能复仇还有待商榷，可这些是她一个人的事，跟千浔没有半点关系，千浔已经够照顾她了，她早感激在心，又怎么会把千浔连累到复仇的事上？
不动声色的从千浔怀中钻出来，鸳鸯笑道“谢谢你”
千浔摇摇头，“从梦族灭亡到现在，我都没有为你做什么，其实，你不必和我这么客气。”
鸳鸯看天上的白云“我哪里和你客气了，不是麻烦你很多了么，我都怕我以后给你做牛做马都偿不清。”
“我何时有说过要你还，难道麻烦还是借来借去的，你就算麻烦我一辈子我也不嫌你烦。”
鸳鸯鼻子一酸，千浔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都让人感动的落泪了，好讨厌，温尧从来就没有这么肉麻过。
“可是我嫌你你不嫌我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