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的七月底八月初,一场大雨连下了七天,大地被灌得打饱嗝,老济青公路被洗的水滑,滑的如同打了头油,梳成背头的脑袋,路边一抱粗的大槐树盛满了知了,虽然看不到它们,但能听到它们唱,它们此起彼伏地升调,由C调升到了D调,再由D调升到E调……
廖春晖的家就住在老济青公路的边上。廖春晖成长历程中的许多故事都由这条公路作为载体。夏天他站在路边看行人淋雨,偶尔碰到漂亮姑娘,也会请人家进院子避雨。冬天看行人摔倒,偶尔碰到车把上挂着蛋糕或礼品的,也会有点意外收获。
廖春晖看了一个礼拜的雨,看地心情惆怅,心里抑郁,像是失了恋。
家门口有一碾退役的磨盘,已经被水滴出了一个大深坑,廖春晖盯着磨盘一礼拜,深坑仿佛更深了些。
雨终于停了,村边的大水洼里青蛙依然在用声音调情。
廖春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太阳犹如玛丽莲•;梦露,捂着裙子,侧着脸,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羞答答的微笑。
廖春晖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出门。
今天是看榜的日子,由于连日下雨,廖春晖没能和王朋、王讷邀约看榜,雨停了,廖春晖想亲自去一趟王朋家碰碰运气。
王朋家住马尚镇的石村,廖春晖他们都叫那里“屎村”。
“屎村”居民尤以养奶牛闻名,各家的牛几乎都拴在各家的门前,牛的屁股后面无一例外都堆满了牛的排泄物,堆得有一牛高,廖春晖的鼻子不太灵光,这些味道对于廖春晖还是能勉强接受的,所以在冬天,廖春晖还是不太排斥前往“屎村”的。
但现在是夏天,廖春晖的眼睛又格外灵光,所以,会有一些新的问题,比如牛得排泄物上有一层的蛆虫,这些白色的生灵降生在这个村子真是实至名归,它们在一座座一牛高的乐园里翻滚,嬉戏。它们的母亲或父亲成群成群的在它们的头顶盘旋,仿佛在望子成龙,仿佛在赞扬这衣食无忧的社会主义新农村。
倘若只是眼前看到的,廖春晖也能硬生生的接受。恰巧,廖春晖的耳朵也灵光无限。
或许这些白色的生灵吃饱喝足,想去别的兄弟姐妹的乐园串串门子,它们纷纷走下自己的“谷堆”,翻越村里的公路,勇往直前,前赴后继。
廖春晖闭起自己的耳朵,任凭自己的车轱辘碾压这些路上的白色英雄,他尽量只用脚尖踩脚蹬子,免得这些英雄的“热血”溅到自己崭新的运动鞋上,廖春晖一会儿想,“千万别爆胎,千万别爆胎”,一会儿给自己加油,“再忍受一下,再忍受一下”,尽管闭着耳朵,廖春晖的耳边还是充斥着让他受不了的白色身体爆破的声音,他用意念克服着这声音,历尽千难万阻,到了王朋家。
见面第一句话,廖春晖问:“﹡,你咋受的了的?”
王朋:“啥玩意儿?”
廖春晖回忆着恶心:“路上爬的那玩意儿!”
王朋满不在乎:“那有啥,你没觉得压着那玩意儿声音‘咯吃咯吃’的挺好听,跟啃萝卜似的!”
廖春晖更恶心了:“去你妈的!”“以后你丫自行车扎胎别让修车的补啊,修车的也得吃饭。”说完,同情着修车师傅。仿佛,修车师傅不是被沾污了双手,而是被羞辱了灵魂。
廖春晖转移着话题,约王朋道:“看榜去吧?”
王朋没心的问:“今天?”“好,去吧去吧!”说完,若有所思。
廖春晖想:“这小子一定又想起了那个一米八大个姑娘的胸部!”
后来,两人继续蹂躏着满路的英雄与尸体,朝张店一职专骑去。
老济青路已经废弃了,济南、青岛往返已经有了309国道和济青高速,老济青路已经成了村与村之间的村道,它像个没娘孩儿,脑袋破了没人管,头发长了没人理。廖春晖每每路过一个坑洼处,就故意把自行车骑到水里。
王朋问:“你多大了,还耍呢?”
廖春晖语气里带着责怪:“耍个屁,洗胎呢,全他妈蛆。”
王朋不以为然:“你洁癖啊?”
廖春晖否认:“我不洁癖,也不能带着一轱辘蛆满世界窜啊!”
王朋表示着无能为力:“算了,洗不干净,你闻闻,还有味呢!”
廖春晖的神色表示他对这趟出行完全后悔了,他决定再也不把自行车搬到屋子里去了。
到了张店一职专,虽然是看榜伊始,但人却明显比考试时少多了。廖春晖抬头看了一眼给他印象深刻的旗杆,旗杆依然是光秃秃的,只是那只麻雀已经不知去向。
人群中间立着一个两米见方的红纸大牌子,牌子的高度比一楼高半米,比二楼矮半米。红纸上被三个字或两个字的人名所占满,廖春晖合计估计能有百人,颇有些封建制红榜的韵味。
大牌子的旁边有一块小牌子,牌子大概有普通试卷大小,小牌子前面没怎么有人,廖春晖和王朋蹭到小牌子前,仔细端详。
牌子写着:
公告
张店第一职业中专1997届考生共报名1287人,学校录取950人。
其中,微机专业统招录取线480分。
会统专业统招录取线460分。
机电、汽修专业统招录取线420分。
旅游、导游专业统招录取线400分。
以上各专业委培录取线均为280分。
缴费情况:达到统招分数线的考生只缴纳书本费。
只达到委培录取线的考生需缴纳三年学费共计2800元外加书本费。
各专业考生分数、录取情况、及各专业的新学期书本费用均张贴于走廊西边的墙上,请考生按准考证号码查询。
97届新生报到时间为:9月1日。
恭喜大家成为张店一职专的一员!
张店第一职业中专教务处
1997年7月29日
廖春晖和王朋在缩着脑袋看通知。
旁边有人在议论:“480分,开玩笑,都够淄博十七中的分数线了。你考了多少?”
有人回答:“360,你呢?”
“还没进去看呢,人太多了。”发问的人答到。
旁边有人插话:“我考了290,考多了有啥用,比我多70分有啥用,还缴一样的钱。”
廖春晖套近乎:“就是,就是,统招一共才多少人?”
那人回答:“一共八十六个,我刚才数了,平均一个班才三四个。”
廖春晖问:“搁哪数的?”
那人回答:“就那个,那个大红榜,挺高的那个就是!”说着,指向那个大红牌子。
王朋非拉着廖春晖去看榜,廖春晖没一点兴致,懒散得说:“看那玩意儿干啥,你还能考那榜上去啊?去走廊看看自己考多少分,缴多少钱得了。”
王朋说:“你看走廊里那人挤得,进得去吗,闲着也是闲着,咱考不上去,看看讷子谁的!”
廖春晖边走边不屑:“你做梦娶媳妇吧!老巴实地回家准备钱吧。”
大红榜前面真的没什么人,看来大家还是和廖春晖一样的心态。
王朋抻着脑袋边寻摸边念叨:“王讷比咱俩学习好点,能有吗?能有吗?嗯……”
廖春晖不屑的看,侧着眼瞅旁边的姑娘。
王朋忽然一惊一乍提高了声音分贝:“﹡,不是吧!”
廖春晖回过神来:“咋了,咋了?真的有王讷?”
王朋不敢相信,又使劲得看了几眼:“不是王讷,是你?”
廖春晖既兴奋又迟疑:“哪呢?哪呢?”
王朋轻飘飘的说:“倒数第二排,中间!”
廖春晖仔细端详。
王朋还是不信:“不会是重名吧,按说你这姓……按说你这名……”
廖春晖被王朋的疑问撞了一下腰,慌忙掏出准考证:“走,查查,查查!”
俩人此刻已顾不得拥挤,廖春晖默念着自己的准考证号码,一会儿在人群的这里漏出脑袋,一会儿在人群的那里漏出脑袋,终于找到了自己,王朋跟在廖春晖的屁股后面问:“咋样,咋样?”。
廖春晖忽然抽出脑袋,面对王朋,一脸的假谦虚:“真的是我!”
王朋也不解:“你咋考得?”
廖春晖得意:“我也不知道。”
最后,人走得差不多了王朋才查了自己的成绩,380分,跟平时的模拟考试分数差不多,中规中矩。
最后两人查了查班级的安排,廖春晖被分到张店一职专的微机四班,王朋被分到了汽修一班,王讷没来,不知道多少分,也不知道在微机专业的哪个班。
回家一路上,王朋没顾上看姑娘,絮叨了一路“你咋考的,你咋考的”,最后得出结论,一定是老师判错卷子,或是加错分数了,廖春晖也不置可否,只顾一路的兴奋。
回家后,廖春晖的这个好消息在这个三口之家“爆炸”了。
廖老爷子当即表示,你给老子省了两千多,老子也得送你点什么,问廖春晖:“说,想要什么?”
廖春晖权衡了一下车胎留在自己心里挥不去的阴影,斩钉截铁道:“来一自行车吧!”廖老爷子也痛快:“没问题,来一好的,一自行车才多少钱,买一山地车吧!”。
从此,廖春晖的屁股底下便有了一台崭新的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