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分外明亮，明亮得可怕，甚至有点刺眼，如霜如银，落在地面惨白一片。
而今夜也注定有人睡不着觉。
地宫的通道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而此时，早已有人在那里等候。
“你来晚了。”声音是从一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发出的，在如此阴森的氛围中，让人不寒而栗。
黎夙卿道：“舅舅，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等下去了。”
角落里的人微微侧头，整张脸立刻暴露在月光之下，赫然是南裔皇黎旭。
“怎么，有麻烦？”
“解决了。”
黎旭忽然起身，面向黎夙卿的身后，恭敬地行礼：“父皇。”
黎夙卿转身，一位身着蓝布衫的老人站在那里，须发全白，但行走间仍健步如飞，朴素的外表难掩当初掌权者的霸气，正是南裔先皇黎恒，谁也不知道他居然还活着。
“皇爷爷。”
黎恒点头应声，如电双目只有在扫过黎夙卿的时候才有丝丝温和。
黎恒虽然已过七旬，但声音依旧洪亮：“夙卿，你收到的那个消息到底是什么？”
黎夙卿缓缓地吐出了六个字：“巫族陵墓出世！”
“什么？”黎恒与黎旭这对父子相视一眼，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巫族本是隐世古族，其历史之悠久，绝对不是当今天下任何一个国家所可以比拟的。族中人皆善巫蛊毒之术，但有族规严明，不得擅自外出，倒也甚少有人知晓这个古族。但是大概在五六十年前，巫族分裂为东西两部分，东巫族隐于东霖国，而西巫族却不知去向。但偏偏在这时，江湖谣传：巫族陵墓中埋有大量宝藏。不过，当时的江湖人却连巫族陵墓在哪都不知道，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而如今巫族陵墓再次出世，怕是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黎夙卿道：“问剑山庄庄主被曝光拥有开启陵墓的四枚玉牌之一，其弟以庄主妻儿做威胁成功逼位，成为新一任问剑山庄庄主。并邀约，一个月后在问剑山庄与江湖众人共谋玉牌秘密。”
黎旭收起眼底的震惊，眉头拧在一起：“玉牌？”
黎旭与黎夙卿皆看向黎恒，这件事情他知道得最多。
黎恒道：“这件事情得问段老头，他是当年的巫族司命，知道得比我多。”
“那守墓爷爷呢？”
“谁知道，估计又不知道躲到哪喝酒去了。”
黎旭总结：“夙卿你作为新一任的巫族圣女，这陵墓一行怕是不得不去一趟了。”
黎恒与黎旭从未瞒过她的身世，巫族圣女？这么一顺藤摸瓜下去。
南裔长公主不是圣女，那么就只有北岳先皇的母亲。
黎夙卿眼前一亮：“那么北岳国的太皇太后就是……”
黎恒冷哼一声，语气中极为不屑：“不错，她就是最后一任巫族圣女。”
看黎恒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黎夙卿也不再追问下去，想来这牵扯到上上一辈的恩怨。
忽然，黎旭叹了口气，颇有点小心翼翼地看向黎夙卿，欲言又止：“你母亲的……”忌日要到了。
黎恒不说话了，女儿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一道疤。
可这么多人里，被伤得最深的却是黎夙卿，而她想要释怀终究不易。
黎夙卿面无表情，垂下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茫然。作为她唯一的女儿，这么多年她从未去过她的坟前，说不清是恨还是别的什么，只是不想看见她，一点也不想。
许久，她终于开口：“为什么一开始就选中了我，太子不行吗？”
这个问题，黎恒与黎旭都有些难以启齿。
最后，黎旭尴尬道：“其实，我并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黎夙卿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皇爷爷被带绿帽子了？
看着黎夙卿古怪的神色，黎恒与黎旭就知道她误解了。
黎恒老脸一红：“什么跟什么啊，我和你皇奶奶只有一个孩子，小旭他是后来保养的。”
“小旭？”黎夙卿憋笑。
黎恒瞪她。
想来也知道过火了，黎夙卿一点点收起了笑。
不过，想想其他六国哪一国不是皇嗣众多，一个个互相猜忌，去夺那九五之尊。而偏偏她南裔国一脉单传，这皇位想甩都甩不掉。
夜深人静，凝华殿里几个宫女太监也都睡熟了，从外间看，主卧里一片漆黑，想必黎夙卿也已入睡。梁上之人见没什么异常也悄然遁去，殊不知在那之后，本该睡着的黎夙卿缓缓睁开双眼，看向那人离去的方向，面露嘲讽之色。
可这毕竟只是小事，黎夙卿很快抛之脑后。想起那个名字，不是不在乎吗？可为何……
忽然，她的眸中冷色一闪而过，不耐开口：“来了就出来。”
黑暗中，一个瘦削的背影半跪着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偶尔有零碎的目光闪过，照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庞，以及那头披至腰间的银发。
他从小陪伴她长大，本该是她最信任的人，但她对他只有厌恶与憎恨。这个人，也是第一个教会她什么叫做背叛。
黎夙卿别过头，不想去看这张令人憎恶的脸。
但是，她想告诉他，她不恨他，他在她心目中一点也不重要，她连一点恨都不会施舍给他。
黎夙卿漫不经心，朱唇轻启，说得却是最恶毒的话：“听说前不久楚国瘟疫横行，可你怎么又活下来了？”
江初隐身影一颤，即使这么多年听惯了她的冷言冷语，比起这个更恶毒的话也有，可这一刻，他还是痛彻心扉。
她以为将他留在身边一遍遍折辱他，比一剑杀死他更令他痛苦，他却庆幸他还活着，还能在她身边守着她。
他甚至希望他们就这样彼此折磨，直到他为她而死。
黎夙卿别过脸，以至于她没有看到，深藏于江初隐眼里的爱意，最后，只能后悔莫及。
“在你眼里，她是什么样的人？”
江初隐不答，因为怎么答都是错。
黎夙卿语气未变，只是盯着他的目光越发冷冽，如利剑般，狠狠地刺入她心间，“要不我替你回答吧，在我眼里，你和她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冷酷无情，而我，不过是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若还在，不会希望你变成这样。”
“变成这样！变成哪样？”黎夙卿一个箭步过去，用力地捏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与她对视，“这不是你们所希望的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江初隐自知触了她的逆鳞，自嘲一笑，也不辩解。
殊不知他的沉默又增添了她的怒火，她看了他许久，清冷的眸中，无情杀机开始涌现。
但是，杀了他真是太便宜他了。
黎夙卿收了眸中神色，顺势将他丢到地上，毫不留情的力道，虽未夹杂内力，但江初隐仍感到了一阵血腥翻涌，大概是心伤吧。
“下去吧。”
江初隐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静静地退了出去。
清冷的殿中又只剩她一个人，漆黑的眸中，似乎更加深邃，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