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人声鼎沸,屋内只影阑珊。
黎夙卿独自一人端坐于玉簪居内,静静地看着那刻有诗句的巨石。
自察觉到姜若琳的情意后,她就甚少与她见面,避免彼此尴尬。那她还来做什么?
缅怀吗?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容太妃与沈云轩算什么?
所谓的玉簪居就是一个笑话!
黎夙卿讽刺一笑,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睑,也掩住了眸底越加幽深的波澜。
突然,身边的座椅一下子沉了下去,若有若无的异香与清雅的莲香渐渐纠缠在一起。
黎夙卿抬起头,很是诧异:“大皇女,怎么在这?”
“看不上啊。”凤锦墨扶额做苦恼状,目光里却是一片碧波涟漪,泛着迷人水色,深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
这一幕,勾魂夺魄!
黎夙卿目光一怔,回过神的瞬间又嗤笑一声。是别人看不上她?还是她看不上别人?虽没有明说,但答案却显而易见。
“殿下。”
她抬头,当即望着一双妍华绽放的双眸,妖异的眼形与纯净的瞳孔相互映衬,显得鬼魅极了。瞳孔漆黑,似一泓秋水,又似一口古井,给人以深不可测的感觉,却偏偏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
黎夙卿又是一阵失神,随即而来的是莫名的惧意。
凤锦墨似乎被她的神情取悦了,韵味十足地呵呵低笑着,她伸出手,将一物送于黎夙卿面前。
那是一支木簪,簪身由少见的小叶紫檀制成,簪头一朵雪莲悄然绽放,端的是飘雅出尘。
黎夙卿一下回过神来,盯着凤锦墨手中的木簪,眼中几丝幽暗涌动,似笑非笑,语气却森寒如冰,“大皇女可以为本皇子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凤锦墨顿了顿,散开莫邪的笑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黎夙卿的目光越加冰冷,清冷的眼光如十二月的寒风,又似天山上的积雪,难以融化。她刚要说什么,就被凤锦墨打断了。
凤锦墨仿若没看到她越来越差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本宫今年已有二十了,再不努力,可能就要嫁不出去了。虽然殿下自小就体弱多病,但长得好看,本宫也不嫌弃。不如我们就凑一对吧。”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悦耳的琴音一个字一个音调组成一曲,美妙无比。那双狐狸眼里再次流露出那一点极度深邃的柔情,似清水中淌过,显得格外真诚。
黎夙卿蹙眉,不由地有些烦躁:“我们不过就一面之缘。”
凤锦墨不以为然,双眸依旧似火炽热:“本宫对殿下一见钟情。”
但凤锦墨面色冷沉淡定,眸中毫无波动。在最初的失神与惊怒过后,她也逐渐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凤锦墨也不可能真喜欢她。而她居然被一个女人迷惑,真是可笑!
僵持了一刻,凤锦墨看着她依旧冷漠的神情,似终于绝望,慢慢收回了手中的木簪。妖魅的双瞳黯淡失了色,脸色渐渐透出一种脆弱,语气飘渺几不可闻,却依旧抿开唇勉强笑道:“是啊……本宫已经年老色衰了……难怪殿下不要本宫。”
她红衣妖娆的身体微微轻颤,有种雨中风打的错觉。
黎夙卿见到这一幕,却只想笑。
凤锦墨缓缓敛下双眸,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撒下一片阴影,眸中带着一种徒然降下的不易察觉的阴冷。下一刻,雕工精致的木簪在她手中断成两半,又毫不怜惜地丢弃于地。
黎夙卿定定地看着她,眸中若有所思。
突地凤锦墨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整个人瞬间由阴沉变得明亮,略带嫌弃地瞥了一眼地上断成两半的木簪:“这簪子真丑,难怪殿下不要。”
黎夙卿扶额,真想说一句:你自作多情了。
“那么阿洛送的殿下要不要?”
“你说什么?”闻言,黎夙卿震惊当场。
凤锦墨居然认识阿洛?阿洛把她的事都告诉凤锦墨了?她好像抓住了什么。
黎夙卿因为这句话,脑海中一团乱。没有意识到簪花会的规矩是:男子赠簪,女子以花回赠。
凤锦墨看着黎夙卿不断变化的神色,似笑非笑。
“你……”黎夙卿吐出一个字后便语塞。她要问什么?若是有缘,她与阿洛自会相见。
凤锦墨有些不解,但最后勾唇低低一笑,别有风情无限却是叹了口气道:“殿下的意思,本宫明白了。”
她明白了什么?黎夙卿很是奇怪,但她很快就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丢在一边。
黎夙卿站起身,向凤锦墨道个歉,就转身举步离开。有件事,她需要去确认一下。
这次换凤锦墨一怔。
良久,凤锦墨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断成两半的木簪,而脸上魅惑又无辜的表情缓缓如丝,一点一点收了起来,像是戏曲落幕,戏子收戏,不复一点痕迹,此刻她嘴畔透着玩味而惊异的笑意。
“黎夙卿,小卿儿。北岳先皇与南裔长公主遗子亦或是遗女。阿洛你说得没错,殿下她果然很有趣呢。”
而离开玉簪居的黎夙卿边走边思索,再抬头时已不知走到了何处。
天字一号房,熟悉的目光,诗与跟踪。
黎夙卿突然停住脚步,唤道:“鬼奚。”
鬼奚随叫随到,立刻出现在她身边。
“那间酒楼查的怎么样?”
鬼奚回答:“属下当日进酒楼查探,那酒楼的负责人却告诉属下,当时是他们弄错了,作为补偿,就将钱与玉佩都还给了属下。”
黎夙卿接过鬼奚手中的玉佩,又问道:“那间酒楼是谁的?”
“大皇女凤锦墨。”
黎夙卿并不意外,她也已猜到了。当日在天字一号房的大概就是她。
但奇怪的是,凤锦墨为何要暴露这个暗桩?只是为了看一下她与兰臻的笑话?
又或是玉藏西楼东?
黎夙卿在枫树下思索,青丝舞动着枫叶,一袭浅紫色的衣衫淡淡摆动着,一雕一琢精致无比的容貌让人难以移开目光,那清冷卓然的气质,使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与世隔绝的烟火。那不经意间露出的风情,落拓成一道倾城的光影,又印进了谁的眼眸?从此的一生一世,未曾离开。
兰臻似蛊惑般一步步靠近,黎夙卿似有感应般地转身。
对视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震,他们之间似有什么不同了。
然而下一刻,新的一轮针锋相对又开始了。
“王爷怎么在这?”
“那九皇子呢,躲在这又想做什么?”
两人心底都低咒一声:阴魂不散。
黎夙卿绝对不承认她跟着兰臻,是因为不认识路。可为什么,他们又走到了簪花会现场了?
此时,选仙会刚刚结束,四周都是正在赠簪赠花的男男女女。
身边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只见一女子亭亭玉立,她的发间插着一支芙蓉木簪。
站在旁边一书生模样的公子,兴奋地接过心上人递过的一支玉簪花。在众人的叫好声中,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眼神含情脉脉,“云裳,你终于答应我了……”女子低下了头,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声道:“快别这样,大家都看着呢……”
耳边议论声不断传来。
“这位公子送了三年的簪子,云裳姑娘终于被打动了,真幸福啊……”
“是啊,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真替他们感到高兴……”
黎夙卿定定地看着这一幕,不发一言。
簪花会还在继续,她挥手拒绝身边众多女子递来的玉簪花。回头望了望兰臻,他也是一样的情况。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黎夙卿抬头一看,是今年的玉簪花仙黎湘走了过来。她望了望身边的兰臻,若有所思地退了半步。
兰臻注意到她的举动,抬起头,也看到了漫步前来的黎湘。
黎湘莲步轻移,已然站在兰臻面前。
兰臻目注黎湘:“十公主。”
听到兰臻叫她的名字,她心头一震,一直避着的眼眸终于转向兰臻,当与那朦胧覆雾的凤眸相触时,她一下沉醉其中,不愿醒来。自寿宴第一眼见到他起,她的心就寄于他的身上,无法自拔。她是玉簪花仙,也是南裔十公主,只有她才能配得上他。
黎湘微微一笑,眼眸柔波一漾,羞涩地递出手中的玉簪花,“黎湘自见到王爷的第一眼起,就倾慕于王爷,若王爷不嫌,就收下此花。”
众人的视线都转向兰臻,黎湘也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就在众人等得要失望之时,兰臻终于接过玉簪花。
兰臻微笑道:“本王初到南裔国,不知簪花规矩,未曾准备木簪。不如以墨宝一副代替,可好?”
黎湘惊喜,连连点头。
不一刻,已搬来书案,铺上纸,磨上墨。
兰臻望着远处纷飞的枫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枫树下那张倾城容颜。
他袖口微动,像是被风吹过,一片枫叶飘至桌上。
兰臻拒绝了黎湘准备好的白纸,而是拿起枫叶。
笔落下,刹时龙蛇飞走。
身边有人看着枫叶上,顺口念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好诗!”众人皆赞。
“请公主笑纳。”兰臻将字递给黎湘。
黎湘小心翼翼地接过,视之为珍宝,脸上一片霞光,羞涩地向兰臻送去盈盈秋波。
众人瞬间爆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叫好声,两人站在一起,真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自此,玄汣王红叶题诗赠美人,一时成为未央城美谈。
然而在无人看得见的角落,一双憎恨的视线却一直尾随着黎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