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君在六班的教室里自习,桌上摊着病理书,她正在琢磨各种各样的肿瘤病理图片。她回顾起了白天课件上老师让他们留意观看的“菜花肿瘤”,以至于肠胃翻涌,那是和他们日常吃的花菜一模一样的肿瘤!孟子君拍拍胸口关上了病理书,准备打开生物学研究十分讨厌的细菌,如让人眼睛痒痒的金黄色葡萄球菌群特点、形状、颜色、特性。
“呜呜……”孟子君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拿起来一看是妈妈的电话。
孟子君迅速走出教室站到走廊的窗边,接通电话问道:“喂,妈,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噢,子君呀,你还在上自习吗?”郑其华关切地问道,她已经站在宝岛公园的铁桥上了。
“还好,就是这些天经常胃疼。我爸的手好些了吗?”孟子君还是很担心爸爸摔坏的手臂。
“你吃药了吗?”郑其华焦急地问,一脸心疼。
“葵花胃康灵和阿莫西林从没断呢,可就是越来越严重了,估计这药也不好使了。”孟子君明显觉得很无奈,可是又无计可寻。
“哦,那还得再去看看医生才行呀,自己吃饭注意点啊!”郑其华忧容顿生。
“我爸呢?”孟子君还在关心爸爸。
“哦,他的手好些了,不用纱布吊着了,但是还不能使劲,干不了活。”郑其华如实奉告。
“那就让他先好好休息,没事买点骨头炖点汤喝,好的快。”孟子君一脸关切,一脸担忧。
“他一个人在大乾巷,估计不会炖汤的。”郑其华笑了起来。“我找了个心工作,在台太路给一家旅馆打工呢。”郑其华情不自禁想快点告诉女儿这个好消息。
“这样啊,做保洁吗?是不是很辛苦啊?”孟子君一阵心酸,声音喑哑。
“还可以,妈妈干的来,在农村什么苦没有吃过呀。这里比以前在商场做保洁要多两三百块钱呢!你爸爸帮我找的,去劳务市场找的,还没有交劳务介绍费就找着了!”郑其华兴致高涨起来。
“那你住在旅馆吗?”孟子君又担心起爸爸吃饭的问题。
“嗯,有一间很小的单人宿舍。你爸爸周六过来住一天,老板包饭。”郑其华对这份工作还是满意的,因为这八百多元的工资她可以全部存上。
“你跟爸爸说让他好好休息,不要手没好又着急找活干。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不差这两个月的休息。凡事看淡一些,别着急上火!”孟子君知道爸爸的性格,所以很担心他的情绪。
“好,我会说他的,你照顾好自己啊!”郑其华嘱咐女儿。
“嗯,我知道的,你也注意身体,别累坏了。再见,妈妈。”孟子君挂了电话。
郑其华返回旅馆,老板告诉她还有一个房间(钟点房)需要打扫,她赶紧上楼干活去了。
回到教室的孟子君发现教室的同学走了近三分之一,看看时间快九点了。
钱晶还在看段子,捧着手机笑得花枝乱颤。而孟子君的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因为体谅爸爸,孟子君在上大学的时候自己选了这个便宜的老式手机。
当然她并不介意,通讯的落后,并不影响她的生活,网吧到处都是,方便得很。像她这样的农村孩子占整个班级的85%,只有十来个同学是大城市里来的,所以她并不自卑。
况且即便孟子君失去了过目不忘的能力,她也没有失去勤奋的努力。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孟子君可是第一名呢,系里有名的人物了。再加上才结束的辩论赛上,孟子君以沉静平和的气质和犀利敏捷的辩论风格夺得了最佳辩手的称号。
政治课上自由言论时有几名同学当场点名说“佩服我们班的孟子君,太牛了,成绩好,口才好,文才还出名,要不是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压着,孟子君的文章要拿第一名,而不是第二名!”惊得年轻的政治老师一定要看一看庐山真面目。
孟子君站起来的时候低着头,心情复杂。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然而孟子君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和炫耀的。这只是一所高专,从高考的独木桥上冲出来的精英里没有孟子君,她只是残兵败将!
07年的冬天那场异常的大雪冻僵了孟子君的神经,她在被窝里躺了一个冬天,五个热水袋都暖不了她的身体。
临高考前的两个月孟子君才勉强可以自由行走,毕竟春暖花开了。
高考的时候孟子君懊恼极了,那些题都是可以做出来的,可是时间来不及了。长期的搁置让孟子君的知识点串联的太慢了!最终只能拿到439分的成绩,在孟子君的老家439分能勉强走个三批的院校,然而高昂的学费让她望而却步,所以中医高专录取了孟子君。
孟子君陷入复杂的回忆里难以自拔,表情痛苦,眉头紧锁。
路店镇中心卫生院的新楼已开始接诊,但人流稀少。各诊室寂廖,挂号和缴费的工作人员有一搭没一搭在闲聊,护士站的护士在护士台前窝成一团,时而欢声一片,时而互相调侃。孟子君来到三楼的院长办公室却发现没有人,隔壁却有几个人有一言没一语的聊搭着。
“请问院长在吗?”孟子君站在门口象征性敲敲门。
“院长刚出去了,你找院长有事吗?”一个中年女人走到门口询问。
“我是中医高专的学生,有一个报告需要院长签个字盖个章。”孟子君拿出学生证证明自己的身份。
“哦,要给院里安排人了!”女人朝另外几名男人汇报着,显示自己的聪明。
“等一会吧,院长马上过来。你是哪个村的?”女人顺口问着。
“双水村。”孟子君说完准备去院长办公室等。
“院长,有个学生要安排,需要你签字。”女人突然冲迎面而来的男人嚷道。
孟子君立马意识到重点来了。“院长,我叫孟子君,中医高专的,学校有个登记记录文件需要您签个字盖个章。”孟子君开门见山,“这是我的学生证,您看一下。”孟子君送上学生证。
“好,什么时候毕业?”院长的黑框眼镜里眼神庄严地递回了学生证。
“还有两年。”孟子君突然觉得失落。
“好了,你们村还有念医科的吗?”院长随口问了一句,递过来签完字盖了章的文件。
“大概只有我一个吧!”孟子君接过盖了章的文件装进包里。
“谢谢院长,再见!”孟子君微笑着。
“好好学,再见!”院长也微笑着。
孟子君意识到这可能将是她以后工作的地方,她的心无比沉重!
是的,她的父辈竭力想让她走出这个小地方进入大城市,他们以为只要上了大学就可以摆脱命运的枷锁。然而大学生再不是十年前的大学生了,成了地摊上的次货,尤其是农村里的这些孩子。
孟子君又想起和父亲的聊天。
“你们毕业后一个月可以拿多少钱?”爸爸很郑重其事。
“一千五左右吧。”孟子君按当下的工资水平算了一下。
“那么少呀!大学出来不应该强点嘛?”孟平生有些失落地喃喃着。
“我们以后工作的医院都是镇级的,三甲以下的医院或者私人医院,所以工资低。”孟子君毫不避讳。
“那花那么多钱去读大学有什么用,还是不能留在大城市!”孟平生觉得不甘心。
“有城市户口可以,不过也都是社区医院,工资也低。”孟子君指了指旁边对面的社区服务站。
“像我的同学回海市可以拿三千块钱一个月,但是那里的消费很高,比戊江城高两到三倍”孟子君举例说明他们的处境。
“等毕业了再说,可以升本考研的呀。”母亲晾完衣服走了进来。
“考研要工作两年以后,或者先升本再考研,这需要四年时间。”孟子君觉得不实际。
“那都读老了!”孟平生也显得没有耐心。
“中国的现状没有办法一边工作一边考研,所以经济压力太大,不实际!”孟子君道出了孟平生的顾虑。
沉默的空气让一家三口都陷入了愁云当中,孟子君看得出父亲的焦虑不安和母亲的心理不平衡,但是自己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