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的三月,虽然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季节,但是整个冬天久久储存的寒气尚未褪尽,显得春寒料峭!
中医高专的新校区建在南郊,像一座风口中的水晶宫。橘色的教学楼兀立在春风中,像花园中的城堡。只是四四方方的建筑明显是中国式的风格,肃杀之气又扑面而来。大概医学院需要一点庄重和严谨吧!
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里人迹罕至,寂静一片。可是东南面的实验楼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各解剖室熙熙攘攘。六号解剖室的学生正在忙着把兔子固定在解剖台上,准备今天的活体解剖实验。清一色的白大褂在实验台前忙碌,很有救死扶伤的仪式感,当然也有祭奠死神的肃穆感!
孟子君用白色的棉线套住兔子的牙齿,旁边的同学负责拴住兔子的四条腿,看起来井然有序。可是当孟子君准备将棉线固定在实验台上的时候,兔子突然挣脱了一条腿,身体剧烈扭动,脑袋摇晃的像个拨浪鼓!孟子君吓得花容失色,不知不觉中撒了手,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们来吧,我抓不住线。”孟子君迅速拨开人群走出解剖室,站到窗边想打扣呼吸新鲜的空气。然而刺激的福尔马林的味道迅速冲进鼻腔,让她更加眩晕。孟子君才意识到隔壁的5号解剖室正在上人体解剖课,那具泡在药液里的男尸正在被一块一块的解剖开来,老师在一块一块介绍那些肌肉群。
“孟子君,你怎么了?”钱晶站到了孟子君的身后,一米六七的个子显得格外高挑。
“透会儿气,刚吓了跳,头有点麻。”孟子君笑得有些惨淡。
“那进去吧,要打麻药了。”钱晶挽着孟子君的胳膊。
“嗯,反正这儿一股死人的味儿!”孟子君点点头,微笑地看了看她在这个地方最好的朋友。
他们的解剖台上其他同学已经准备好了针剂,正在找耳缘静脉,但是都有些迟疑,针头在静脉血管旁晃悠却扎不进去。旁边的台上大多也是如此,只有个别男生胆大手快能迅速扎进针头,只是由于用力过猛扎穿了静脉管,鲜血渗出。解剖室陆续传出各种各样的尖叫声:有兔子仓皇挣扎的凄厉;有女生见到鲜血渗出的惊慌失措。一时间解剖室嘈杂的如一锅热粥!
孟子君和钱晶皱着眉头相视而笑,无奈但很默契的接过针剂。钱晶捏着兔子的右耳,孟子君拿着针头准备扎针。可是不知为什么当针头快要扎进静脉血管的时候孟子君的手突然软的好像瘫痪掉了,一点力也用不上。孟子君想努力深呼吸来镇定情绪,但是屡战屡败,只得丧气的丢下针剂换钱晶来扎,自己捏住兔子的耳朵。钱晶细长的指甲压住针头的蓝色柄部,慢慢往上推,可是鲜血渗出的速度让她懊恼的长吁一口气,同时撤出针头。
钱晶耸耸肩膀,撇了撇嘴向孟子君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再来一次吧!”孟子君诚恳的看着钱晶。
“呼!钱晶大呼一口气重新拿起针头,孟子君再一次捏住兔子的右耳,手不在抖动。“斜放平一点,角度小一点试试。”孟子君温柔小声地叮嘱。
“OK,快推药液!”钱晶兴奋地指挥这旁边的同学,生怕自己一动血管又破了。
“总算好了!”,同学异口同声的舒出一口气,孟子君和钱晶也笑的很无力。
六分钟后就可以解剖了,一小组的人都俯在台边盯着兔子的眼睛。可是兔子并没有像他们预期的那样睡着,而是一直睁着眼睛,恐惧地盯着这一张张陌生的脸庞!
“老师,兔子没有睡着怎么办?”心急的同学朝着老师大声喊叫,脸涨的通红。
“可能麻药剂量不够,体质差异。没事的,可以解剖。”一头卷发的时髦女老师巧笑着指挥,一脸从容!
“那它不会疼吗?”孟子君和钱晶异口同声地小声嘟囔,满脸担忧的握紧手。
“唧……唧……”怪叫声此起彼伏,惊心动魄。
因为害怕而不由自主后退的女生相互碰撞在一起,尖叫声也丝毫不逊色于这些被开肠破肚的兔子的叫唤!
孟子君和钱晶也吓的脸色惨白,环顾四周,那些被开膛的兔子绝望的眼神仿佛逼进了他们的心灵深处,仿佛有吞噬他们的力量!
孟子君觉得一阵血气直涌上脑门,右手迅速抓起剪刀,左手拎起兔子的肚皮,“咔嚓”一声轻响,腹腔被剪开!兔子的心脏在有力的起搏“嘣、嘣……”孟子君看着兔子的五脏六腑暴露在空气之中,生命却那样的顽强,可是其实却那么不堪!
“咚”剪刀滑落在桌上,犹如孟子君的心落在了地上!
后来老师讲了什么,孟子君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呆了许久直到实验结束,钱晶牵着她的手走出实验楼,她也没有缓过来。
“还好吧?”钱晶看得出孟子君的失魂落魄,却猜不到原因。
“胃好疼!”孟子君这才强烈的感受到胃的痉挛。
“那回宿舍吧。”钱晶以为孟子君需要休息。
“我想去网吧。”孟子君需要一个疏泄口,排揎她的说不明、理不清的情绪。
“好吧,我陪你去。”钱晶拉过孟子君的手挽在自己的弯曲的胳膊上,缓步向校门走去。因为孟子君实在迈不快步子,她快虚脱了,钱晶的手臂向上带了些力道,以减轻孟子君的体重负担。
孟子君急切地想去网吧,她潜意识里想找一个人,一个明明离她很远却似乎很近的人,孟子君并不确定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应该怎么定义,比朋友深刻又比恋人拘谨。五年的大好时光里这个男孩从没有说过与爱情有关的话语,但是也从不放弃对她的关心。“大概一个红颜之心,一个蓝颜之意吧!”,孟子君只能这样判断。
可是这个男孩在不久前用了一个叫“想念”的词让她无比震惊,沉重的让她不知所措!未来五年的时光真的不短,她实在不敢承接这样一份厚重的责任。一个男人五年的奋斗意味着什么,这是孟子君确信自己不能预料和给予的,也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她说:“不想成为你的牵绊!”
孟子君侥幸的想:“如果这样,我还有可能保存一份纯洁的友谊,享受一份单纯的关怀,在以后无数个孤单的夜里永葆一份最动人的怀念!而这些都是别人无法给她的宝贵的如同生命的精神财富。”
瘫软的孟子君想告诉这个她特别依仗的男孩,她心里所受的冲撞,她的崩溃的灵魂。只有他才能感受得到她无与伦比的恐惧和过度强烈的忧患意识!
别人解剖的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而孟子君解剖的却是自己她将近十年的青春岁月——无数次被命运玩弄在解剖台上的自己!
看着兔子绝望的眼神,孟子君仿佛看见了那一年躺在病床上被无数个医生翻来覆去检查的自己。明明清晰的思维却张不开嘴、发不出声、抬不起手、动不了腿,只能任一阵阵没有规律的抽搐吞噬自己的意识。
那一年孟子君十五岁,花儿一般的年纪!却从此让孟子君的人生开始沦陷,她过目不忘的能力变成了健忘的蹉跎,天才成为一种传说,而她,孟子君成为了一个笑话,街头巷尾的谈资!或许别人并没有恶意,只是当作一种同情的话题,而于她孟子君来说句句都是讽刺!
一只兔子的绝望点燃了孟子君十年的委屈,一发不可收拾。可是她的难堪他的无法言语的痛只想告诉他,他是她的另外的世界,另一个比较靠近幸福的殿堂,她的心只有他能够救赎!
“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样的心情,一只那么可爱的小白兔,一个那么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实验台上被扼杀了!这整个过程是那样的漫长、那样的残忍,我不知道怎么让我的心跳慢下来,我觉得我整个人在实验还远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就已经虚脱了。
我不知道怎么去适应这样的过程,我以为我可以的,可是原来根本就不行,远远的不行!生命真的是这样的脆弱,脆弱的让你还来不及去审视就没有了,永远不见了!
生命消逝的过程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不如死,一直在痛苦中等待死亡!
我就这样看着一条生命无比痛苦的走向死亡,这样痛苦的哀嚎着去到另一个世界!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我没法解释清楚,好复杂,好沉重!我不知道我们在进步的时候挥霍了多少生灵,串连了多少恐怖片!这样的结局,这样惨不忍睹的局面,我还要经历多少,还要面对多久,会是一辈子么?我该用怎样的勇气去面对去克服?有多难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一直在想当有一天我们也被淘汰掉面临死亡的时候,是不是能够从容、是不是能够自若,是不是能够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