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路公交车车站的马路对面就是多多的新学校。我捏了捏多多肉肉的小手，示意他跟紧我。已经过了送孩子入园的时间，幼儿园的门口一个接送孩子的家长也没有，显得很空荡。我向站在门口的值班老师说明了来意。她刻板而僵硬的脸上猛地弹出了公式化的笑容：“哦，真巧。我就是负责招生的老师。园长和我说有一个新来的小朋友要加入我们班。就是你吧。”她边说边用手摸了摸多多的头。
“你叫什么名字呀？”
“多多。”
“大名字呢？”
“李多多。”多多说地更大声了一点。
“哦——”从她拉长的声调中我能猜出，她一定是在想，父母起名字的时候真够不负责任的。她又抬 起脸来看了看我，很怀疑地问“你是孩子的爸爸？”
“额，我不是。我是他的叔叔。”我解释道。
“我想也是，看着也不像呀。这么年轻。”她上下打量着我。“财务室，从这里走上二楼左边第二间办手续，交钱。下午四点钟来接孩子。”
然后，她从我手中牵走了多多。
“走。和刘老师到班上去吧。”
多多紧张地回头看着我。 我向他微笑了一下，并用手在空中一划，向他敬了个礼。他便乖乖地跟着他的老师走了。
下午，我推掉了一个客户的邀约，早早地赶到了幼儿园门口。四点钟一到，孩子们就像一篮打翻了的豆子，抛抛滚滚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飞奔到他们的亲人身边。这些豆子中有一颗特别慢的，就是多多。他一级一级地往下走，一步一顿。等下了台阶，他也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飞奔而来。
“可能一直是老人家带的缘故吧，我总觉得他不够活泼。大概是我的出现不足以让他飞奔吧。”我心里这么嘀咕着，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
“多多爸爸，多多说：你是警察。你是吗？”一个小胖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劈头盖脸就问。
这个胖孩子无意之间的莽撞撞倒了我心中的五味瓶。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瞥了一眼刚走到我面前的多多。他低下了头。我看到了我们家男孩子都有的桃子形的后脑勺。
“是的。”我说。
多多露出很吃惊的样子，抬脸看着我。
“我以前真的是警察。”我小声对多多说。
“我知道。”他小声地答。估计他外公在他面前也没少说我的事。
可是那胖孩子却露出很不削的样子，“我爸爸是武警，比警察还厉害。”
我故作神秘地对他说：“告诉你，我以前是警察，现在是捍卫宇宙和平的星际战士。你看我的后脑勺的头发是桃形的。你看多多的也是。他长大也是要做星际战士的。所有长着桃形后脑勺的人都是要成为星际战士的候选人。” 我顺手捋了捋多多后发髻的那一小撮尖尖的头发。
“那——叔叔，我是吗？我看不到我的后脑勺。”小胖子扭着身子，打着转，着急地问。
我憋住笑，一脸严肃地说，“回家让你妈妈帮你看看吧。我要走了，赶着回家换星际战士的盔甲。记住，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
可是一出学校门，我和多多就掉进了沉默的安静中。我知道这种安静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但我无法为他做的更多。他也不像平时那样叽叽喳喳地说话了。我想他知道，他吹了牛，导致我为他说了谎。所以他的表情显得很不安。可是他并不知道，我曾经真的有一个让我骄傲的警察爸爸，局长爸爸。我在撒谎的时候，只是希望多多也能感受那份我曾经体会过的自豪感。但是我没有料到，他能得到的却只是不安。 毕竟我不是他爸爸，也不是警察，更不是什么宇宙无敌的星际战士。
我一向是一个对吃很挑剔的人，再加上现在还带着一个孩子在身边，对于晚饭就更加地在意。我故意多坐了一站路，以便回家的途中路过菜场。我喜欢紧挨着菜场旁边的一家豆腐店的豆腐。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盒装脱脂豆腐而是用老卤点的老卤豆腐。这样的豆腐在冰箱里冻上半个小时后拿出来烧鱼。四周冻得起孔的豆腐吸足了鲜美的烧鱼汁，中间还留有一小块滑嫩的口感，真的是棒极了。更重要的是我喜欢那对卖豆腐的夫妻。老公沉默寡言只管干活，就像泡豆腐的冰水；老婆负责招揽生意，热情地像煮着豆浆的火苗。两个人长得却很像，不知道是不是朝夕相处的缘故，也就成了大家口中的“夫妻相”。看着忙碌的他们会让时常抽离的我感到某种真实的幸福。多多对鱼贩放在鱼池里的增氧机产生了兴趣，一直蹲在那里看它吐泡泡，看了好久。我急着回去做饭，拖走了气鼓鼓的他。
我现在租住的房子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院子里甚至没有公共照明的灯。凭借着院子外面的路灯照射出的微弱灯光，我认出了那个站在单元入口处的人影是多多的外公。
“今天麻将档的客人少，我让烧饭的阿姨看着，和你们一起吃个饭。看，我还带了多多喜欢吃的盐水鸭。”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塑料袋抖了抖。塑料袋子发出哗哗的声响。这足以让多多在开饭前就吃饱了。
我照例开了两罐啤酒。他一罐，我一罐，边喝边等着锅里的豆腐烧鱼。多多被我们支开，去房间里看他的熊大、熊二去了。虽然我不喜欢这部动画片的暴力和空洞，但这至少可以让多多安静一小会儿。
“今天多多去那个新的学校报到去了吧。怎么样？”阿公问。
“还好。他一向很乖。”我答。
“也是。短短的半年转了他妈的三所幼儿园，他估计也习惯了。我也是实在没辙了，让你一个没成家的小伙子带着多多。你也晓得的，多多待在我那里环境实在是太不好了。我又没时间看着他。不像沙莎小时候，随便在门口玩儿，没得事。现在的治安还不如以前呢。”多多外公说话还是一惯地率性。
“多多是我们李家的孩子。我这也算帮大伯和婶婶。他们现在困难，等大伯的病好转了，大家就都轻松了。”
“你大伯好起来？难。”他的直言不讳让我心里有点不好受。但是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又自顾自地往下说：“莎莎打电话回来了。我和她说了，多多暂时和你住在一起。她说她在美国那边联系一下，如果申请能通过，她最快八月份就回来接多多走。 她还让我给多多办个那个——什么——护照。公安局你熟，要不你找个时间帮多多办一个吧。”
阿公仰头喝了一口啤酒。
“哦。”我尽可能简短地回答他。
虽然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但是每次说到沙莎还是让我心头一颤。我不得不对自己诚实，和多多一起住不仅仅是因为多多是李家的孩子，更多的原因是他是沙莎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