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回了趟治安大队。和熟人依次打了打招呼，便钻进了老严的办公室。
“严警官，最近忙呀？”我装着漫不经心地问。
“有点儿。”
“嗯，治安大队一直都是老样子，忙的要命的。”
“就是这个老样子。”
“您看，这都饭点了，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正好我也有点事想问问你。”他突然这么爽快的答应了，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载着他到了离分局远一点的一家粤菜馆，点了白灼虾，鸳鸯蟹，贵妃鸡、咕咾肉、煲仔饭……。
“吃个中饭不用这么铺张吧。”老严说。
“应该的。老同事了。以前您照顾了我不少，一直也没有机会。”
“你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吧。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不会乱说的。”
“您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但是我不希望您误会我。我昨天也是碰巧在那个点上了。违法乱纪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那样的地方就该少去，不去。”老严义正言辞地说。
“女朋友拖去的。”
“局里也有你的传闻。权钱结合，前途无量呢。但是我倒是更喜欢刚来局里报道的你，一个愣头青。”
“还是愣头青一个。”我憨憨的笑了一下。
“早就不是了呢。”他喝了口茶继续说，“我今年十月份就退休了，警队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都要退休了呀。看上去还挺年轻的呢，一点不像六十的人呢。”
“老咯。都要退休了，我倒是有点紧迫感了。”
“听大神说你在推一个什么特殊人口家庭台账的计划。他说，你这是要累死他们。”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个老好人。可是当老好人就真的是好人吗？只有等到现在要退休了，我才意识到我不是。回想当警察的四十年，真是碌碌无为。我一出警校就是警察。我不像你爸爸他们上过战场。我一直是在警察这个战场上。可惜一无所为。”他摇了摇头，“临了了，想办件事才发现做老好人不难，做有棱角的人才是真不容易。”
“可是您人缘儿好呀。”
“我也一直自我感觉人缘好。可是要推这个建议的时候，肯帮忙的人真是寥寥无几。”
“你要办的这个事情要投入这么多警力，又看不出实际的绩效。所以不是看在交情上说帮忙就帮忙的。你和黄局说过了吗？”
“当然。原来我是想作为整改建议项向上级汇报的。他理都不理。还没出我们局呢，就搁浅了。”
“那局里的人说你搞的风风火火的？”
“哦，那是后来我通过检察院的关系。通过法院在审判同时下达建议书的方式。你也知道的，建议书嘛，就是个建议。”
“那倒是。建议书一般都是石沉大海。如何回访考察也是个问题。”
“我现在也不想所有的犯罪的家庭后续问题都通过这个计划来实现了。我希望能像国外一样，剥夺不具备抚养能力的人的抚养权。这样很多不具备资格又不被放弃抚养权的孩子就能得到救助了。这原来也只是这个计划的的小小的一个分支。但是从实际看来，只能从这小小的分支开始一步一步慢慢来了。至于能走到哪一步我也不知道。”
“老严，你想的真多。我以茶代酒敬敬您这位老前辈，真汉子吧。”
“真汉子谈不上。我这个人大半辈子都缺乏给人‘添麻烦’的勇气。我们这代人就这个样子了。不能让下一代，再下一代还活在一样的世界里。不是吗？”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没让我儿子干警察。他现在在一家企业打工，常常抱怨我没给他找个铁饭碗。可人总不能只为一个饭碗活着呀。我给予他生命是让他去感受，去闯的呀。他在外面混的好，也是他自己的本事；混的不好也是他的教训。路总得自己走。摸爬滚打，总会在社会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好像总是不能理解。我又总是觉得我是对的。”
“我算是掉到坑里了？”我调侃道。
“呵呵，他和你没法比。他如果要是当警察就是混口饭，到哪里不是一样混。你当警察是要站的更高，担的责任更多，做更了不起的事。”
“我？您就少开我的玩笑了吧。”
“没开玩笑。你怎么说也是站在别人肩膀上。我和你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实话实说，你爸爸的职位关系在那里呢。你多好的条件呀。你的任务就不是混口饭这么简单了。对吧？能力越大，职位越高，应尽的责任也就越大。让警队变的更高效，更法制就是你们要去做的。这些不是我们这些基层警员所能推进的。”
至于这个我从来没有想过，所以无言以对。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想和你出来吃这个饭的。但是我又想，你说不定可以帮我。你未来的岳父不是XX基金会代表吗？能不能让他帮忙做一个提案？是关于犯罪家庭的跟踪计划。该剥夺抚养权的按照法律流程剥夺抚养权，该救助的给予救助。”
“这个，我们从来没有在这方面交流过哎。我碰到他和他说说看。”
“那先谢谢你了。我希望自己领退休金的时候可以收之无愧呀。”他叹了口气。
“我也想做个真正的警察。当警察不就是为了维护法律，帮助别人的吗？这一点当警察的基本初衷，我可是从来没有敢忘记。”
通过这一场谈话，平时看上去像一个面瓜一样的老严让我刮目相看。也为自己得到他的信任而感到一点说不出的感激。至少他不是像别人那样把我看成一个纨绔子弟，靠父母和女人而活的人偶。对，我是真的从心里感激老严。另外一方面，我也开始试着去思考老严所说的话，去思考我的社会责任这个尚未思考的问题。也许上大学时，老师让我们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那绝对是空洞的。现在才是应该好好来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和小蕊说了严警官的提案，小蕊也非常地赞同。我和小蕊的弟弟席地坐在她家一楼的客厅里，一边陪伴他看《进阶的巨人》，一边等他爸爸回来。她爸爸刚进门厅，小蕊迎了上去，说：“爸爸，小光有一个特别不错的提案，想和您讨论一下。”
“我今天很累了。能不能以后再说呀？”
“不行。小光在这里都等了一个晚上了。”小蕊不依不饶。
我赶忙站起来说：“没关系，叔叔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说吧。”
“你们不是马上就要开个什么会的嘛？”小蕊的弟弟突然插话。
“你怎么这么知道的呀？小鬼”
“他们刚才说的，不能等。”小蕊的弟弟吐了吐舌头，指了指小蕊。
“看来你们这群小家伙是串通好了的呀。那就说来听听吧。你要不要一起听听呀？”小蕊的爸爸问小蕊的弟弟。
“没兴趣。你们的事我都没兴趣。”小蕊的弟弟一咕噜就跑到楼上的房间去了。
“小鬼。那小光，你说来我听听吧。”小蕊她爸爸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我们一个同事有一个计划——犯罪家庭跟踪计划。对于不再具备抚养能力的犯罪家庭儿童，剥夺其家庭的抚养权。由社会福利机构代为抚养。对于需要救助的家庭，有基金会给予救助。”
“这个？好像之前有提过吧。”
“有吗？”
“北京不是有个太阳村的嘛。如果也在我们这里搞，这样会加大社会福利部门的压力哎。我们没有完善的儿童救济组织，谁来具体操作呢？这样要牵扯好多部门的吧。”
“我知道呀。但是我们民警经常接到这样的虐童的报警除了教育没有别的办法的呀。如果加大公检力度，问题可能会解决。如果像现在这样，常常不立案，问题会越来越严重。”
“爸爸，你提出来。提出来媒体就会关注，有关注问题才有可能解决呀。”
“其实我同事最早的提案是对警察内部流程的改进。他希望是建立特殊人口的家庭台账。这样对犯罪人口、吸毒人员的子女，配偶，父母都有所追踪。对犯罪人口更有力的监控，以及对需要帮助的家庭申请帮助。但是都没有人理他。所以，他现在就希望能把这个问题推向社会化。”我补充说。
“爸爸，要是真能推上去就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呢。”小蕊在一边帮着劝说。
“忽悠你老爸我出力是吧。说实话，我没提过什么提案，具体的流程也没走过。这样吧，我找个时间问问清楚再回复你们。证监会的人明天要到公司搞审计，我等下和财务经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小光，让你同事把相关的资料给我快递一份。”
“谢谢叔叔。”我很开心，小蕊也跟着傻乐。我把事情的进展告诉了老严，他也挺高兴的，“我就觉得走你这条路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