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中,瑜蜷缩在冰凉的地上,逐渐有了些意识。“好冷啊,”她侧过头咕哝一声,双眼始终紧闭。“还以为你死了。”一声冷哼倏地钻入耳朵,她捂住头似梦呓般喃喃道:“大哥你好烦啊,又拿蛇鳞来吓我……”
“谁是你大哥!”对面的赤纱女子继续冷哼。
“啊、都说你好烦了!让我睡个觉会死吗?”
瑜不禁怒吼一声竖起身,满血复活。她已经足足睡上七八日了,而自己浑然不知。“咦,这是什么?”她瞧见手里攥着的圆丸十分好奇,她从哪里顺来的?
“算了,管他呢,”她揉着肚子发出天性的叫唤,“好饿啊——”地上凉掉的饭菜一下跃入眼帘,她爬过去津津有味地狼吞虎咽。完全被晾在一边的花夕歌冷不丁阴声道:“你不怕有毒?”
噗、咳咳,她猛拍自己的胸口,险些呛死,“毒、毒?谁那么无聊、这种凉掉的饭菜有人会中计吗?”
“你不是吃很开心?”
“我、”瑜转头,顿时吓得不轻,“花、花夕歌?你怎么在这里?”她继而猛拍自己的脸,“不会吧不会吧,为什么我会梦见她?”
实在佩服她的神经,花夕歌面无表情提醒道:“这里是楚家堡地牢。”
“楚家堡?地牢?”瑜端起饭碗继续吃她的饭,一脸优哉游哉,“瞎扯的吧,我分明记得我在风铃村,你少骗我。”
此时铁门忽地发出吱呀怪叫,一紫衣男子蓬头垢面,一身血污地被拖进来丢入瑜旁边的隔间。花夕歌不觉动容,欲言又止,终是按捺了下去。
“你怎么了?”瑜一边扒饭一边好奇地看向自己奄奄一息的邻居,“哇,谁下的手啊,比你花夕歌还狠?”她说着再次扒一口饭,“对了,他谁啊?”
“冥虎宫少宫主。”
噗!瑜闻言,饭一下全喷了出来。顾不得擦嘴,她连忙凑上前,不可思议地低声吼道,“夜七?你在搞什么鬼?我不是让你霸王硬上弓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男子横在地上悄无声息,仿佛死了一般,自然无法给她答复。
楚家堡的酷刑,根本不是她上次那种随意的鞭子,无人能挨过三日。如今已经第五日了,他现在还有口气,完全是个奇迹。花夕歌凝视着地上的身躯,神色复杂。
“喂,夜七,别装死!”
“他确实快死了。”
“花夕歌,到底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
她还能解释得再简单点吗!瑜恨不能扑上去摇散她整个肩。不过转念一想,她又作罢了。既然花夕歌都无所谓,她何苦去多管闲事?反正冥虎宫是气数尽了,摊上这么一个傻子少宫主。她长叹一声,重新端碗吃饭。
“你还吃得下饭?”花夕歌冷笑。
“你有脸质问我吗?”瑜眨眨眼,她为什么吃不下饭?这跟她有屁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们爱咋咋地!”她摇头晃脑,自顾自乐呵,“我吃饱了就睡!谁能奈我何?”
“小瑜好心态。”
“那是。”
她得意地笑,回头忽然一惊,“忠、忠叔?不要吓我啊。”见万立忠笑着摇头,敌友难辨,她不知其是何居心,颇为费解,只得先声询问临也情况,以确保她和木头的安全。
“公子正在房中歇息。”
“那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老万觉得,公子现在无暇顾你。”
瑜皮笑肉不笑,是,白虎神君可忙着呢!他娘的!“所以木头呢?怎么不见他?”她立刻警觉起来,“忠叔,你们把木头怎么了?”
万立忠摆摆手,面露难色,“木公子似乎中途不见了,老万也不知。”
有没有搞错啊!不见了?莫非,他是突然记起什么了吗?可是也不用不告而别啊,她又不会缠着他,瑜眼神黯淡下去。木头,会不会有家室啊?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安,和失落。
“忠叔,少宫主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花夕歌忽然出声,打算了两人。
万立忠随即转身看她,“花姑娘既知如此,便让他快将冥虎宫所有重要的消息一并吐出来,”他继而脸一沉,“倘若他再不松口,马上就轮到你了。”
花夕歌嗤之以鼻,“我花夕歌会怕吗?”
万立忠摇头,指向另一边,“堡主认为,他会。”
瑜在旁边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夜七的弱点太明显了,所以说他是个傻子嘛!”
“顾好你自己吧,谁傻还不一定呢。”花夕歌转头不再多做理会。
“对哦,你提醒我了,”瑜鼓起腮帮子,端着碗夹菜吃,“忠叔,什么时候有热饭吃?”
“老万待会儿便去吩咐。”
“谢谢忠叔!”
万立忠一时哭笑不得,转身离开。
另一边,楚岩嵩静坐在床沿边,神情凝重。床上的女子静静躺着,一副病容。“璃茉,你不会像你娘一样,你一定会没事的,”他抬手轻柔地抚上苍白的面颊,喃喃自语。
安秦径自踏入屋中,正经道,“堡主,在下的法器还不够强大,无法取出白虎神君的元神进行炼丹。”
“那就请安秦公子尽快取来更强大的法器!不论什么代价老夫都不惜!只求务必救下璃茉性命!”楚岩嵩眼中一片阴鹜,他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一个机会,绝不能就此作废!
安秦抱拳,告辞离开,忽又被叫住。
“安秦公子,我们既有人质在手,不妨先试试让白虎神君自行将元神交出?”
安秦眼中一动,点头会意,“那么,在下便试试。”
候在门外的万立忠垂手向他行礼,而后进到楚岩嵩跟前,轻声道,“堡主,夜七仍未松口。”楚岩嵩冷哼一声,“老夫早说过,直接对花夕歌用刑,你就是狠不下心!眼下你自己看着办吧,老夫没工夫理会!”
“是,是。”万立忠低眉顺眼连连答应。
“对了,璃茉的玉佩可有消息吗?”
“还没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秋雁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头绪,”他顿时面露难色。
“动用楚家堡所有的关系,定要把那玉佩找出来!还有,”楚岩嵩沉下脸,“将秋雁扔进牢里,老夫已经容忍她太久了!倘若她还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只管处置了!”
“遵命。”万立忠顺从地点头,匆忙出去。
一年,璃茉的娘离开风铃村后整整支撑过了一年,最终还是病逝了。璃茉这次比她娘的病情更严重,这祭司灵力的诅咒,难道真的不可解吗!楚岩嵩一拳打上红木圆桌,桌子瞬间从面到脚裂出数条细纹。堂堂楚家堡堡主,竟连自己的妻女都保不住?何等讽刺!
寂静的房中,虎袍少年依旧闭目仰卧,一如沉睡未醒。安秦径自上前掀开被子,伸出两指念动咒术。一道咒印霎时从临也体内飞出,消散于被子上空。
“白虎神君,眼下对在下出手,百害而无一利。”
安秦直视临也睁开的双眸,毫无畏惧。临也瞬间收回眼中杀意,缓缓直起身子,伸个懒腰,似自言自语道,“堡主作何打算?逼本神君成亲?”
“恕在下直言,请白虎神君将元神交出,堡主要用来炼丹救楚小姐。”
临也半眯起眼,“你觉得这可能吗?”纵是四神,一旦元神被毁,也将灰飞烟灭。
“那么,神君即使吴瑜姑娘有事也不在乎吗?”
“你敢威胁本神君?”
“在下不敢。”
临也若无其事地下床,随意活动筋骨,“那只小野兔被雷打了也没事,本神君倒想看看,你能拿她如何?”
“在下暂时已有打算,”安秦执剑出屋,忽而于门边停下,“神君可要随同去地牢看看?”
听闻地牢二字,临也眼中略显异样。他们既然能如此对小瑜,也就是说,那木头也同他一样,被算计了。他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问道,“那根木头呢?”
“不见了。”
果不其然,如此回答,必有蹊跷。他用余光瞥了安秦一眼,回归正题,“楚璃茉生了什么病,竟要本神君的元神才可相救?”
“女娲灵力苏醒,三生石的诅咒生效了,只能尝试以神仙之力来延长性命,否则恐怕难以活过七日。”
楚岩嵩的目的一开始便是这个么,难怪苦苦找寻他这么久,不惜以女婿之由妄图拴住他。临也起身,由于元神被封住,他成了骨肉凡胎,行动显得有些迟缓。
阳气只恢复到五成,想不到这该死的符咒竟然这么麻烦,他不禁暗自咒骂一声。但见安秦自顾自在前面引路,似乎他已不足为惧。虎落平阳被犬欺么?他自嘲地笑。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送饭来的,”瑜闻声屁颠屁颠地趴到铁栏边,不由大失所望。
“本神君比不上饭吗?”临也自安秦身后走出。
瑜义正言辞道,“你能吃吗?真是的、少侮辱农民伯伯用猪粪浇灌出来的大米了,”她无精打采地坐到地上,把玩一个泛着荧光的小圆丸,丝毫不理会此时面色发黑的临也。
“本神君决定让她自生自灭,”他转身作势要走,安秦连忙叫住他,指着一旁不省人事的夜七正色说道,“不消两日,躺在那里的将是吴瑜姑娘,神君真的无所谓?”
“什么情况?”瑜吓得一个激灵,握住圆丸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度。“你轻点!”银铃般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左顾右盼地探寻。
“你怎么反应这么慢!”
她登时打个哆嗦,但见其他人毫无反应,又不禁低声自语,“丸子也会说话?”
“你才是丸子!我可是蛇妖!千年蛇妖!”
“蛇妖?”她迅速联想起风铃村的事,灵机一动,“亲娘咧、你不会就是那条、那条蛇妖吧?”
“你在和谁说话?”临也蓦地出声打断,吓了她一跳。
她兀自撇过头装出若无其事的哀怨模样,“没有啊,我一个人在地牢寂寞难耐,自言自语找点乐子,”正说着,她无意间发觉白衣男子在警惕地打量自己,慌忙将手藏进袖子,“看、看什么看?虽然我天生丽质难自弃,但多看也是要收钱的!”
话音落,安秦果断收回目光,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瑜的头顶顿时响起三声乌鸦叫,她不屑地哼了一句,大吼道,“还不快放我出去!”
安秦望向抱胸看戏的临也,神情淡然,“这要看白虎神君的意思。”
“什么?合着是你让人把我关进来的?”她双手叉腰,摆出泼妇骂街的架势,中气十足地对着临也开炮,“我招你惹你了竟然把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哦不、应该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我狠心弄进地牢里?还有脸带人过来炫耀?死变态恶趣味!小心被狼吃心被狗啃肺三日掉肾七日断肠啊!”
“……”这只兔子被雷劈实在是老天有眼,临也只觉气血上涌,额上差点爆出青筋。
“神君,在下会给时间让你冷静,请好好考虑。”
“本神君很、冷、静,”他一字一顿地说完,整个人已经处于葡萄成熟期状态,黑得发紫了。安秦自觉失策,正欲尽快让临也远离搞不清自己处境的瑜,以免两人直接闹崩,却不料她忽然爬起来,眼中略有惊奇之色,“哎?临也,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虎袍背影忽然一顿,却没有回头,“本公子换个形象,与众不同吧?”
瑜不禁捧腹大笑,“是啊,未老先衰、确实少见,老实说你是不是纵欲过度了?”
见他摇头不语,径自跨出牢门,她一头雾水,“不会吧、真被我猜中了?”
此时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
“被我气的吗?”她自鸣得意道,“那他也太不行了。”
“他把阳气给了我。”
“阳气?不可能啊、他可是白虎神君,怎么会把阳气给你呢?”不待蛇妖解释,她赶忙掩口,面露诧异之色,“莫非、色令智昏?原来他好这一口?”
“你怎么这么迟钝啦!我当时附在你身上,他是为了不想看你哭,所以才自愿把阳气给我的!”
瑜恍然大悟,“哦。”
“懂了?”
“可把阳气给了你,他怎么没事啊?不是会死的吗?”
“你心肠怎么比我还歹毒?非要他死你才开心?而且谁说他没事了?虽然是白虎神君,”蛇魄欲言又止,忽又忍不住喷她一脸毒液,“我说你到底看清重点没有!”
“这难道不是重点吗?”瑜自认为思考得很有逻辑,而且她确实思考得很有逻辑啊。
“算了算了,烂泥扶不上墙!白虎神君真是瞎了眼!”
不行、太莫名其妙了,完全无法理解!瑜抱起铁柱猛撞额头,她现在脑子里正花火齐鸣,一片绚烂。“好痛!”她吃痛地揉揉发青的前额,抓起滚到地上的圆丸咬牙切齿,“他怎么就瞎眼了?我怎么就心狠了?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
花夕歌面无表情地看她发疯,“自言自语有意思吗?”
瑜立即一惊,她听不到蛇妖的声音?不会吧!“我不是一个人在说话——”
“只有你能听见,”蛇妖快活地打断她,“我早说过,你一身太阴,不像活人,这不,眼下我才能通过自己的精元和你讲话,对了,你那个时候为什么可以突然变成一把剑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取我精元想要做什么?增进修为吗?”
面对一连串的炮问,瑜呆若木鸡,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了,“花夕歌,你看得见我吗?”
“我又不是瞎子。”
“太好了,”她一下子泪眼婆娑,甚感欣慰,“我不是鬼,”果然那条蛇妖很有问题,嫉妒,她绝对是嫉妒。
“小瑜,你的饭菜。”万立忠适时出现。
“忠叔!”瑜连忙扑上铁栏,“忠叔,快放我出去。”
“小瑜,大小姐病了。”万立忠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瑜忙不迭询问详情,“璃茉怎么会病了呢?严不严重?”
万立忠点头,叹口气将楚璃茉的大致身世告诉她。
“如今大小姐灵力觉醒,已经病入膏肓,还未清醒过来,小瑜,老万求你,让公子把元神交出来吧。”
瑜沉默不语,半晌方开口问,“那临也知道吗?”
万立忠点头,“安秦公子告诉他了。”
“他怎么说?”
“还未见回答。”
眼下事情真的不妙了,瑜咬住下唇,至少她得先脱身,“忠叔,快放我出去!”
“小瑜,这恐怕不行。”
“如果我说,我知道璃茉的玉佩在哪里呢?”
万立忠脸色大变,“小瑜,你真的知道?快告诉我!”
“开门,”她指指铁门上的锁,“这是交换条件。”
万立忠犹豫一番,招手换来看守开门。瑜迅速攥着蛇妖的精元匆匆夺门而出,“在当铺,离风铃村最近的当铺!快派人去赎!”她边跑边回头喊。
“把她抓回来。”
万立忠吩咐一声,慌忙去报告楚岩嵩。花夕歌自垂眼不语。
“蛇妖,你和风铃村渊源那么深,知道救璃茉的办法吗?”
瑜在楚家堡的建筑间来回穿梭,尽力甩掉追赶她的家丁。奈何手中荧光环绕的蛇妖一语不发。个没用的东西!她暗自咒骂一声,将精元收好,小心翼翼地探身查看情况。
“快,在那里!”一个眼尖的家丁大喝一声,大波人立即掉头冲她跑去。
这帮家丁属老鹰的吗!瑜哀嚎着抬腿便闪。眼看越追越近,她灵机一动,转弯拐进另一条走廊,迅速躲入房内。黑影幢幢,如流水般匆匆而过。终于走掉了,她不由大松口气。
“吴瑜姑娘找在下有事吗?”
听闻身后男声,瑜禁不住冷汗直冒。她一掌拍上自己的脸,哆嗦着回头。“大侠,你认错人了,吴瑜还在牢里,我是路过的,”她皮笑肉不笑,声音变得又尖又细。
从指缝间窥见安秦冷冷盯着她,一言不发,她叹口气,爽快地举手投降。
“好吧是我。”
“有事吗?”安秦再次问道。
“你说呢?”难道她吃饱了撑地来找他玩吗!瑜半眯着眼,“你没把临也怎么样吧?”
安秦摇头,“白虎神君虽失了阳气,元神被封住,却毕竟还是四神之一,在下不能对他如何。”
竟然这么惨?临也果然造孽太多。瑜哭笑不得,打起哈哈,“璃茉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你能不能让堡主先别打临也元神的主意?”
“抱歉,在下恐怕不能。”
也是个没用的东西!瑜无声叹息,表示心累,“那你能带我去见堡主吗?”
“堡主一直在楚小姐房中,不见客。”
“没事,我们都自己人嘛,”都把她扔牢里了还一本正经假装她是客人?太不要脸了吧!瑜暗自鄙夷,见安秦不为所动,不得不继续赔笑,“好吧,不拿我当自己人也无所谓,只是我想到个救璃茉的办法想找他商量,这样总行吧?”
安秦摇头,“吴瑜姑娘会使诈。”
看着人模人样的,竟然也包藏小人之心。跟他使诈,先死的肯定是她好不好?瑜咬牙切齿,“那我去见临也总可以吧?就算使,我诈的也是他。”
安秦思量一下,最后点头,“请随在下来。”他推门径自走出,瑜乖乖跟在他后面仔细打量。只觉这个人不温不火,既像楚家堡的人,又似乎与楚家堡有些距离,很是微妙。
白影忽然顿住,敲开门。
“本神君不想被打扰,”临也不悦地转身,一抹水蓝色的身影出乎意料撞入眼帘,他不由一愣。只见瑜缓缓抬头,神情严肃道,“临也,你娶璃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