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凌烟的讲述,猎东郎反复问了一句:“他杀的是屠千刃?”
“嗯,求学士大人救救萧公子。”凌烟还在哭,跪在猎东郎身边,不愿起来。
猎东郎转了转手中两颗琉璃珠,思忖一会道:“屠千刃时常欺男霸女,久有恶名。眼下,你需做好一件事。”
“大人请吩咐。”
“回去后,你发动一些百姓,联名上书,到王城的都卫府衙为萧公子求情。人越多越好,声势越大越好。余下之事,你不用操心。”
“我记住了。”凌烟起身欲走。
猎东郎叫住她,“从后门走,别让人察觉。”
“是!”凌烟抹了下眼泪,腰身悠转,那股哀伤风霜欲吹般地动人。呆呆地望着她的身姿倩影没入夜色中,猎东郎良久才回过神,仔细琢磨起萧逸辰闯下的这件祸事。本指望他暗中培植势力,再择机让他入朝捞个一官半职,慢慢再与摄政王周旋,不想这才几天,萧逸辰便捅出大篓子。真让人揪心!
庭院的风灯,昏黄而枯瘦,在一圈圈呼啸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猎东郎望着风灯出神,通盘一考虑,反复权衡利弊,脸上渐渐漾开一层笑意,“萧逸辰当众诛杀屠千刃”或许是一步很好的险棋!
都卫府的地牢,四壁均是青岩花岗,坚固光滑。一间囚室里,萧逸辰四肢被拴着手链。兴许是听闻他杀了屠千刃,狱卒对他不仅忌惮,还颇为尊敬,每顿饭都是好酒好菜招待,还尊称他为“萧哥”。狱中饭菜挺香,还有一壶温酒,同样是被囚禁关押,在这圣龙城就比上次在那小岛上的日子,不知舒服滋润多少倍。
萧逸辰喝着酒,闭上眼睛寻思,这龙图王国与我泱泱中华倒极为相似,其文明基本是一脉相承,这到底有何奥秘?等有了机会,一定得问问那天机院的老家伙。龙图王国甚合萧逸辰的心意,这儿的水土风物颇有特点,有奇花异草、神龙怪兽,它们的称谓大抵是王国子民从中华字典中挑出词来命名的,最为刺激的是龙图王国武林藏龙卧虎、快意恩仇,比如李探花的“寻欢刀”便是明证。只是这手握寻欢刀的李探花和明朝大侠李寻欢是不是沾亲带故,萧逸辰想着想着,凸自哑然失笑,这可比原来在地球的生活,丰富有趣多了。
连着好几天,萧逸辰都是在监牢里吃了睡,睡了吃。实在穷极无聊,他还和狱卒下了几盘棋。无人过问他,也不见有人来提审他。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诛杀屠千刃,王城内外民意汹汹,成千王国子民到都卫府联名上书,为他请命,求王廷刀下留人。都卫府的府丞是二品铁卫将军西门崛,当然是摄政王韩震的人。而萧逸辰一到都卫府,西门崛便知道是个烫手山芋,不杀,如何向摄政王交代;杀之,民意滔天,且那女王归朝,虽未把握权柄,但万一过问几句,指不定自己会被当做替罪棋子牺牲掉。西门崛混迹官场多年,对朝政之微妙颇有洞悉,所以他来了一个“拖”字诀——不放、不审、不杀。
这一日,龙羲星球的残阳褪去最后一缕金紫阳光,夜色悄然笼罩整座王城。
猎东郎身穿一袭黑袍,蒙头走进了都卫府的地牢。
“萧公子,居此监牢委屈你了。”猎东郎摘下头套,在囚室中与萧逸辰席地而谈。
萧公子晃了晃手上锁链,道:“除了被锁着,其他舒服自在。这龙图王国的牢饭不错。”
“萧公子真是心胸豁达乐观,叫我好生佩服。可这不能救你性命。”
“这不有你吗?你来了,我自然有救。”
猎东郎哈哈大笑,道:“你对我满心信任,自当不敢辜负。此次前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若上堂提审,问你何方人士,为何要杀屠千刃,你如何应答?”
这个问题早在萧逸辰脑子里转了八百遍,慷慨陈词道:“龙历226年秋天,屠千刃在鳄岳山区,血洗数个村寨,尽杀村民几百口人,只有我一人死里逃生。诛杀屠千刃,是为我家乡父老报仇雪恨。”
萧逸辰一番话,说得猎东郎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猎东郎原本预料,会是“为歌姬争风吃醋”“酒后失手误杀”等等。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贴合情理的说辞。
“妙!”猎东郎鼓掌笑道,“你来自神印之地,这层身份一旦公开,在摄政王手里断无活路。他对神印之地从来都无任何好感。而且,神印之地对王国普通百姓来说,是一个相当神秘鬼魅的概念。如今,你这么一说,不仅解决了你在龙羲的出身问题,还容易博得王国子民的同情。另外,那些村民的确被屠千刃赶尽杀绝,也无人可以考证你的身世渊源。从此以后,你就是从鳄岳山区走出来的萧逸辰。哈哈哈哈……”
从地牢出来,猎东郎直奔都卫府。铁卫将军西门崛正和美妾下棋,听闻猎东郎大学士前来,连忙丢下手中棋子到前厅去了。西门崛知道猎东郎这个二品学士,是摄政王座下谋士,深夜到府拜访,定有要事,不敢怠慢。
“近日王城之内,民情纷乱,民议四起。摄政王向我询问此事,不知西门将军要作如何处置?”猎东郎喝完茶,单刀直入地问。
“大学士说的就是百姓为手刃屠将军的凶手上书请命一事吧。”西门崛神色凝重道,“不知大学士可否透露一二,摄政王有何用意?也好让我把握分寸。不然,本将军一筹莫展,不杀也不行,杀好像又杀不得。”
“既然杀也不好,不杀又不好。”猎东郎眯眯笑地看着西门崛,“那踢个皮球如何?”
“皮球如何踢法?”西门崛顿时来了兴趣。
“摄政王那边不好交代,民意又难违。屠千刃生前也是二品骠骑将军,你大可以‘案涉重臣大员,都卫府恐处置失当’为由,上报交由摄政王亲自定夺。”
“这是摄政王的意思?”西门崛试探着问道。
猎东郎摇头道:“这不是摄政王的意思,是护你周全的意思。”
“容我思虑一番。”西门崛转身吩咐下人拿来一枚雕有金凤朝歌的玉坠,道:“猎大学士乃朝堂凤雏,此事还需大学士多为我分忧,多为我在摄政王座前美言。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猎东郎一看,心知此行十有八九达成自己目的,嘴上说着“何必客气”,便欣然笑纳。
韩震自立为摄政王,当然可开府理政。只在每月,韩震会带领文武百官,按例朝拜兰汐女王。其他时间,韩震一般都在自己府衙处理诸般国事。他的府第名为“监国王府”,其意一目了然,坐落在王廷宫苑西南角,恰与女王兰汐的寝宫遥遥相对。不知这是巧合,还是韩震有意为之。
那日,正好是猎东郎大学士到摄政王的上书房当值。韩震坐在虎皮卧榻上,金毛虬髯,毛发如根根金针泛发光泽,不怒自威。他不耐烦地翻着各路呈递上来的奏折,然后将一本奏折丢到猎东郎跟前,说:“这个铁卫将军,常年在王城逍遥快活,久离沙场,做起事来也畏首畏尾。竟然将诛杀屠千刃的案子提给本王。看样子,得给他挪个地方练练筋骨。这王城日子太舒服,连一个人的血气也耗掉了。”
猎东郎看过折子后,禀道:“韩王殿下,卑职听闻此事在王城内外,引得百姓物议纷纷,且有上千子民联名上书。此事于百姓而言,意义非同寻常。大概,铁卫将军是怕自己鲁莽行事,而给韩王引来无端非议。”
“那你说说,该如何处置?”
猎东郎稍一思索,道:“自韩王殿下亲迎女王兰汐归朝以来,天下归心,民乱渐止。然而,在此前平乱中,屠千刃将军对韩王指令阳奉阴违,纵容部下大行杀戮,以致民怨四起、民愤难平。如今有此契机,可通过公审,宽宥凶手,以舒民意,以增民望。”
“放肆!”韩震喝道:“本王座下爱将被人杀了,你却让本王对凶手从轻发落。这是何居心,是何道理?”
“殿下千岁!”猎东郎赶紧匍匐在地,继续道:“屠将军已被杀,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对以前平暴之事,朝野上下都希望殿下有所交代。如今,屠将军的死,正好能有所交代,那么他也算死得其所,颇有价值。另外,屠将军当年镇压的忠义军,以匡扶兰氏王室为宗旨。如今,饶恕忠义军的连枝后人,也是给兰汐女王一个面子和抚慰。这样,既能向天下有所交代,收拢民心,又能融洽韩王家族与兰氏王室的关系,百利而无一害啊。”
听罢,摄政王韩震说到:“还是东郎思虑周全,那就明天公审此案!”
“那公审时,是否让兰汐女王列席裁定?还请殿下明示。”猎东郎跪伏在地,仍不敢起来。
“既然向她示好,那就请她来吧。”
“那卑职这就去通禀女王。”猎东郎起身,慢慢退出书房,径直去往宫廷内苑。
女王兰汐正一个人在御花园。她屏去了所有的宫娥与太监,自己一个人站在太液湖边,给湖中万千尾金色锦鲤投食。
“见过女王殿下。”猎东郎伏地叩拜。
“起来吧。”兰汐冷冷道,她对这个在自己和韩震中间穿针引线的人,并无多大好感,甚至有点嫌恶,想着他或许是一棵墙头草,更可能是奉韩震之意,故意来套取自己的信任。
“明日公审一桩案子,摄政王奏请女王殿下出席。”
“审桩案子,我就不去当那个摆设了。让摄政王裁定就是。”兰汐转身要走。
“受审之人是萧公子。”
“谁?”兰汐猛地停住脚步,惊问道。
“萧逸辰,萧公子。”
“他不是在天机院治病吗……怎么会?”兰汐感到一阵眩晕。
“女王殿下,天机院早前知会微臣,萧公子伤病痊愈,早已来到王城。也是命运多舛,不想他突然又牵入命案。”
“太好了,可这……”兰汐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殿下莫急。微臣一切安排妥当。明天,殿下只需记住:切不可与萧公子相认,莫轻易开口。”
“好。明天,我准时列席朝堂公审。”兰汐一想到明天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逸辰,不禁心潮澎拜,情难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