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九四年农历五月的下旬,浙西南的山区原本就是多雨的节候。这一天下午大约三点钟的光景,云层堆积的天空在一阵雷声轰鸣之后,就仿佛一块无边的黑布被扎了无数的细密的洞,雨千点万点,就那么肆意地来了。
天空降落的雨先是大而疏疏落落的,砸在地上扬起一些灰尘,继而又慢慢地开始密集起来。就在从天跌落的雨由稀疏到倾盆而下的时候,身穿白色衬衫的简小牧推着一辆高大的自行车刚好来到自家门口。进门后还来不及停稳那辆半新半旧的自行车,就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准确地说,应该是抹了一把早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的脸,然后着急地在自己胸前的衣服口袋里摸索着,好去确认口袋里装着的信封淋湿了没有。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同学小范走到简小牧的身边,拍了一下简小牧的手臂,“范老师叫你去一下他办公室。”
“呵,是不是录取通知书来了啊?”好像这样的一个念头才跳出来,简小牧就已经合上自己正在看的书本,然后急急地冲出教室走在去往老师办公室的过道上了。
简小牧所在的学校是座落在d镇的一所规模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中学,分属三个年级总共有十二个初中班级和五个高中班级。作为一所乡镇学校,其高中段的办学也曾一度辉煌过,可是随着县域学校布局的调整而直接导致生源的流失,学校往日的辉煌早已经不在。到如今高中已经开始慢慢地成为一种附属的存在,特别是新一届的高一年级只招收了一个班级五十个人都还不到,显得极度不景气的高中真的就要成为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简小牧原本也是没想过读高中的,更不会来这样的一所乡镇学校读高中。那个年代,对于来自农村的孩子而言,初中毕业然后考上一所中等专业学校,就可以由农业户口转为居民户口,这样毕业后就可以拥有一份国家分配的工作,也就是俗称的铁饭碗。这几乎成了所有农村家庭共同的理想和追求。
受这样的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的影响,简小牧自懂事开始就已经在心底滋长这样的一种想法,那就是自己一定要考上去,一定要农转非,一定要有一份好的工作。可是天不随人愿,中考成绩出来,简小牧仅以一分之差与多年的梦想擦肩而过。
那段时间简小牧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一个人在屋里把这么多年下来积存的书本全部装入到几个大的蛇皮袋,然后气喘吁吁地背到废品收购店卖了,再把换来的几十元钱交到父亲的手里。
父亲掏出打火机把叼在嘴上的烟点燃,看了一眼简小牧:“傻孩子,你卖书干什么,又换不得几个钱。”
简小牧毅然决然地说:“我不要再读书了!”语气坚决至极!
“不读书你做什么呢?”父亲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又往外吐出一串的烟雾。
“我可以去学修理家电的,或者你送我去学修理小车。”
简小牧这样的想法最终没有获得父亲的同意。
父亲说:“你傻不傻的,明明你还有书读的,为什么就要放弃呢?你看以你的成绩,中专虽然没有考上,但也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县里最好的高中的录取分数线。你完全可以继续读高中将来考大学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啊,不读书真的可惜了!”
简小牧于是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好几天,等到县城中学截止报名时间都过了两天了,才走出房间对父亲说:“我想通了,我还是继续去读高中好了。”
可是等到简小牧跟着父亲来到县城s高中,教务处的老师说现在早已经过了截止时间了。你没来报名,按照规定我们已经把名额顺延给后面的同学了。那个老师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如果想继续读书,其实你也可以选择d镇的高中部的。”
事已至此,简小牧只好跟着父亲一起来到了自己曾经就读初中的学校高中部报了到。可是在入学的头两年,简小牧似乎还是没有从颓废的影子里走出来,两个班总共90个人左右,简小牧的成绩一直是不瘟不火地处于中游水平。
父亲说你该努力些的,再不努力眼看高中又要毕业了,这一回如果没能考上大学你又将面临很实际的问题了。你总不会忘了初中毕业的时候所面临的尴尬局面了吧?父亲语重心长地说,高中毕业你也就是大人了,到那个时候,你就要自己去面对所有的一切了。
简小牧这才如恍然大悟一般地开始发奋起来。到高二下学期期末全县统考,成绩竟然一跃而进入到了班级的第一名全县前八十名。可是在进入高三之后的几次考试中却由于数学的瘸腿,个人总成绩的名次就很难再有大的起色。
说到数学,这不得不提到简小牧读初一时在数学课上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候学校附近有一个象棋厂,厂子周围的地上散落着很多的残次的木制象棋。放学的时候,简小牧就会和班里的男同学一起去捡来那些象棋,然后在象棋的中间钻一个洞,再用一根橡皮箍从象棋中间的洞中穿过,恰好在象棋的两边将一长一短两个细细的木条联系在一起。这样,只要将稍长的木条沿顺时针方向转动转紧,然后再放开,在皮筋的作用力之下象棋就会拖着尾巴慢慢地往前爬行了。这就是属于那个年代的乡下孩子独有的玩具!
在一节数学课上,简小牧趁女数学老师转身在黑板上板书之际,忍不住从桌板底下掏出了那个自制的玩具,任它在自己的桌板上慢慢地爬行。简小牧的同桌也是忍不住好奇,拿出一本书挡在了爬行的象棋玩具的前面,转动的象棋和书页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吱之声。
也许真的是玩的太专注了,数学老师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边,简小牧竟然还浑然不知。待到原本安静的班里同学们发出幸灾乐祸的嘻嘻哈哈的笑声的时候,简小牧好像醒悟到什么似的猛一抬头,发现数学老师的眼睛正如一把磨得无比锋利的镰刀一般在自己的身上划过。
这个数学老师是一个大约年过四十的中年妇女,平时给简小牧的感觉是讲起课来有气无力,骂起人来倒是气壮山河。可是这一回这个中年妇女竟然一声不发,而是一把抓起还在橡皮筋的作用下转动的象棋在简小牧的头上“邦邦”连续敲了两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返回讲台继续她的枯燥无聊的课了。
简小牧只觉得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火撩过一般。因为此时是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之下,对于自己头上挨打而有的痛已然不会在乎,可是从这一刻开始却因为厌恶这个中年妇女而对数学产生了莫大的反感。这样的一种情绪自然也就影响了后来简小牧对数学学习的热情。此后每到数学课,简小牧看去神情默然,却始终没有认真用心地听过一节课,顺理成章地,他的数学成绩也就再也没有好过。
简小牧的高中班主任是个语文老师,高高的个子,戴一副黑色的半框眼镜显得温文儒雅。现在他正以一种在简小牧看来是极和善的方式说道:“我感觉你的数学始终是制约你发展的一处硬伤,如果参加高考,也不好保证最后一定能考好。可是你的会考成绩很优秀,我个人觉得L师范院校的提前招生你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读了这个学校,那也就是说将来我要当老师的?”简小牧问。
“是的,不过你还要去L市里参加面试,面试通过了就基本没有问题了。”
简小牧回家把班主任老师的建议和父亲说了,父亲抽着烟乐呵呵地说:“去呀,为什么不去。当老师多好,自古以来不论哪朝哪代都有读书人,有读书人就要有老师,这可是我们盼都盼不来的好事。”
这个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和简小牧一样会考成绩达到去L市里参加面试的还有一个姓谢的同学。一切顺利,简小牧和那个姓谢的同学都如愿地通过了面试。如今尘埃落定,简小牧手中的信封里装着的,是一个小时之前从班主任老师手里接过的L师范院校录取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