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董小洁都在江文的注视下吃完早餐,背着书包,便向温鹏家跑去。如同往日一般,上午,董小洁和温鹏待在卧室,董小洁霸占着温鹏的床,继续倒头就睡,而温鹏,拿着笔,奋笔疾书。中午,董小洁回家吃午饭,下午又继续找温鹏玩,顺便检查自己的作业完成情况,十足一副霸王模样。
这日,太阳已经迈过山岗,董小洁还没有来。温鹏放下手中的笔,站在窗台上向楼下看去,大门紧闭着,没有董小洁的身影。他又向远处眺望,兴许董小洁正在来的路上,他努力睁大眼,盯着,没有,依然没有。温鹏泄气地趴在窗台上,喃喃自语:董小洁,你这个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床吗?
此时的董小洁家中,外婆正在沙发上嚎啕大哭,嘴中念到:“造孽啊,这真是造孽啊”外公神色凝重的背着手在客厅中来回踱步。 董小洁从没见过这样的外公外婆,她躲在二姨的身后,懦懦地看着,她不知道外婆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姨、三姨还有姨夫们都那样同情、又十分心痛的看着自己,董小洁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二姨,你为什么哭呀”董小洁拉着二姨的衣角,畏畏缩缩地环顾四周。
二姨拭去眼角的泪水,蹲下身,“二姨没哭,二姨没哭……”然后,二姨就抱住了董小洁,深吸一口气,抱着董小洁朝门外走去。
家里的外婆的苦闹声,外公的叹气声,还有姨夫们的说话声,渐渐消失在董小洁耳中。
董小洁被二姨抱在怀中,心中感到疑惑,也感到害怕,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的是什么。
“二姨,你有电话吗?”
二姨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你要电话干什么?”
“我今天吃了早饭,还没有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呢,舅舅就被一个人叫走了”董小洁嘟着嘴,向二姨述说自己的不满。
二姨的眼泪又充盈着眼眶,董小洁伸出肉呼呼地手,替二姨擦干眼泪。
“二姨……别哭”说着,董小洁焦急的哇哇大哭,此刻她好想抱着爸爸妈妈。
“乖,不哭啊,二姨带你找弟弟弟妹妹玩”
董小洁被带到了二姨家,二姨家的弟弟妹妹正趴在桌上吃早饭。见是二姨和董小洁来,除了坐在背篓中的奶娃,都倏的滑下凳子,抱着二姨。
“妈妈,我要看动画片,可是哥哥不给”二娃一见妈妈回来,立即告状。
“不是我不给,是弟弟没吃完早饭,还把妹妹的奶奶给喝了”大娃正义凛然地说着。
“哇哇哇……”,还在一岁的小妹坐在背篓里,感受到了妈妈的气息,又开始大哭。
二姨放下董小洁,看了一眼大娃和二娃,“哥哥做得对,”然后又指向二娃,“你为什么不把早饭吃完,妈妈不是教你背诵了悯农了吗?怎么还是浪费粮食呢?你把小妹的奶奶也喝了吗?”
二娃撒开抱着二姨大腿的手,退开一步,低着头。
“看你把小妹哭得!”二姨三两步快速抱起啼哭的小妹,抱在怀中哄着。
董小洁看着,觉得小妹肉嘟嘟白嫩嫩的,忍不住也上前走去。
“小洁要不要抱抱妹妹?”
董小洁踟蹰着,“我怕……摔着妹妹”
“哈哈哈”二娃大笑,“小洁姐姐连个奶娃都不敢抱”
“二娃!”二姨厉声喝道。
董小洁瞪着低着头的二娃,心中暗道:哼,等我妈妈生了小弟弟,看我敢不敢抱。
“小洁,快来,帮二姨给小妹妹喂奶好吗?”
董小洁兴喜地接过二姨递过来的奶瓶,小心翼翼地对着小妹的嘴喂着。
“小洁也喜欢小宝宝吗?”
“嗯,妈妈说以后要给我生小弟弟呢”
二姨没有说话,董小洁以为二姨是在等着自己继续说下去,“等我以后有小弟弟了,我要天天抱着他,到处去玩,我还要给弟弟抓小龙虾,还有知了”
一阵抑制不住的抽泣声从二姨口中传出,董小洁无措地看着二姨。难道自己没有喂好小妹妹?
“你帮二姨看着弟弟妹妹,二姨出去一会就回来”二姨像是再也忍不住了般,将还在啼哭的小妹一把放进背篓,向门口冲去。
董小洁拿着奶瓶,傻傻地楞在原地。
“哼,就是你,把我妈妈气走了”二娃抢过董小洁手中的奶瓶,怒视着。
“我没有”董小洁低声回答。
“就是你就是你”二娃步步紧逼。
收拾着饭桌的大娃听到了二娃尖锐的责怪声,立即放下手中的碗,一把拉开了二娃,“你干什么?她是我们的姐姐,你怎么可以欺负姐姐?”
“哼,她就是个扫把星,又让妈妈走了”二娃生气的扔下手中的奶瓶,噘着嘴,紧锁着双眉,向后面的房间跑去,嘭地一声关上门,一气呵成。
“小洁姐姐,你不要管二娃,妈妈说二娃就是被爸爸惯坏了,等妈妈回来了,他就不敢这样了”
“嗯”董小洁垂下眼帘,抿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从前与二娃的论战,不管输赢,董小洁从未觉得委屈、伤心过,这一次,她却再一次想抱在妈妈怀中哭泣。
二娃算是二姨家中的小霸王,就连大娃也制服不了这个弟弟。大娃不明白董小洁为何闷闷不乐,也不明白妈妈怎么不管小妹就急着出去了。在大娃的心中,董小洁与二娃的较量,从来都是董小洁大获全胜,即使董小洁被二娃打得鼻青脸肿,气势上总是胜过二娃一筹的。而妈妈,平时总是极度宠爱小妹,甚至到了大娃感到嫉妒的地步,可今天却不管小妹就这样慌色离去。
外公靠在门栏上,极目远眺,然后又是重重的叹息,深深的自责。年老的、浑浊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虽然没有像外婆那般流泪,可是心中却似有万把利剑直刺心间,血溢出心房,汇成一股股血泪,在外公心中流淌。他看着门前坝子上抽着烟踱步的二女婿走走停停,再想到大女婿,那个被自己总说成老实巴交、不会挣钱的大女婿,还有他从小就懂事的大女儿,顿时感到一阵悲恸涌入胸腔,外公重重地咳嗽着。
“咳咳咳……”
来回走动的二姨夫扔掉手中的烟,向外公走来,“不是叫你进屋等着吗?快进去,这里有我呢!”,他扶着咳嗽中的外公。
外公推开了二姨夫的手,拉着门边的竹椅,缓慢地坐下。
嗓子哭得沙哑了的外婆神色涣散地坐在沙发上,没有焦距的看着门口,她看见了一个人影,端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一丝期盼,然而,当这个人完整、清晰出现在外婆视野中的时候,外婆又颓然的倒下,眼中的泪水又股股滑落。
门口,二姨匆忙地替外公拍着背。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看着孩子们吗”二姨夫的语气中充满了斥责。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情况怎么样了?”二姨鼻音浓重的说着。
外公终于舒缓上一口气,“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再通知你”,停顿了一会,他又补充道,“暂时不要让小洁知道”
屋内,外婆像是听到了外公说的话,又是一阵嚎哭,三姨在一边替外婆拍着背,一边潸然落泪。三姨夫也坐在外婆身边,递出纸巾,说着安慰外婆的话。
此时江文坐在大巴车上,看着车窗外快速移逝的风景,心急如焚。他开始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早地让大姐和大姐夫在自己的公司上班,他想到了小时候大姐是如何照顾自己的,他又想到了那些年学费不够时大姐夫为自己的付出。他狠狠地捶打着自己,也紧紧握着手中的电话,他不敢打过去,他怕对方也在给自己打电话,同时他也害怕接电话,他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消息。他一遍又一遍的催着司机师傅快点,快点,再快点,直至司机师傅恼怒,“要想快就自己开啊,没本事就闭嘴,一直在那**逼”
是啊,为什么自己不开车回来呢?为什么呢?他以为,就这样一身轻松的回来,不用任何显示自己的财富就可以掩人耳目,就可以保护家人还在求生存的那颗心。是的,当家里还穷困潦倒时,是家人不惜余力挣钱供自己上学,终于有一天,他终于走出大山,终于不再为生计发愁,可是,他不再愿意回家。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没有妻子,他依然过得捉襟见肘。
远处渐渐传来越发清晰的鸣笛声,乌拉乌拉的叫嚣着,似乎在说:完啦完啦完啦……
江文迫不及待地从车窗探出头,看到前方被人群包围着的现场,眼泪模糊了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