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你不能把我的车开到别的地方去,就是开过去再开回来而已。”
“我们会很小心。”
盖柏抓了他的双下巴。“如果你可以赶快做出综合沙拉酱……还有,如果你这小子因为打扰我玩牌而跟我道歉的话。”
如果我能踢中你的要害,让你哀嚎一个星期的话。我想。
可是妈妈用眼神警告我,叫我不要激怒他。
为什么她要忍耐这家伙?我想大喊,为什么要在意他怎么想?
“我很抱歉,”我低声说:“真的很抱歉打扰你那非常重要的牌局,请立刻回去继续。”
盖柏的眼睛眯起来,他那贫乏的脑袋可能想侦测出我言词中对他的挖苦。
“好吧,算了。”他决定了。
他回去玩他的扑克牌。
“Percy,谢谢你,”妈妈说:“这次我们去蒙淘克,可以多聊一些……一些你忘了跟我说的事,好吗?”
这一刹那,我似乎看到她眼中的忧虑,好像她感觉到空气中有怪异的寒意。在巴士上我也看过Grover眼中有同样的忧虑。
但她很快就恢复笑容,我想是我看错了。她拨乱我的头发,去帮盖柏做综合沙拉酱。
一小时后,我们准备出门。
盖柏暂停他的扑克牌局,看着我把妈妈的袋子提到车上。他继续咀嚼食物,抱怨整个周末吃不到妈妈做的菜,更重要的是他那台一九七八年份的卡麥隆爱车。
“别刮到我的车,聪明的孩子。”当我放进最后一件行李时,他这样警告我。“一点点刮痕都不行。”
说的好像是我要开车一样。我已经十二岁了,可是这对盖柏来说并不重要,假如一只海鸥刚好在他车子的烤漆上大便,他就会逮到机会臭骂我一顿。
看着他拖着脚步转身回公寓,我快气疯了,我做了件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事。当盖柏走道门口时,我比了个手势,就是Grover在巴士上比的那个驱邪手势。一只爪形的手从我心脏升起,然后往盖柏冲过去。纱门啪的一声用力关上,同时也重重的打中他的屁股,他像是被轰出去的炮弹一样飞到楼梯上。或许是风,还是门轴的铰链出了什么问题,我并没有留下来将原因弄清楚。
我走进卡麥隆,跟妈妈说可以开车了。
我们租的那间小木屋在南方海岸,就在长岛的尖端出口位置。那是个小小的浅色方盒子空间,窗帘已经褪色,一半的屋子陷进沙丘中,屋子里的床单上永远有沙子和蜘蛛,大部分的时间海水都太冷,没办法游泳。
但我爱这个地方。
从我婴儿时期开始,我们就会去那里。我妈去那里的时间是更久以前,她没真的提过,但我知道为什么这篇海滩对她而言如此特别,因为这里就是她和爸爸邂逅的地方。
当我们愈接近蒙淘克,她似乎变得愈年轻。经年的烦恼和工作压力从她脸上消失,她的眼睛变成海水的颜色。
我们在黄昏时抵达,一进去就先打开木屋所有的窗户。在例行的清扫工作之后,我们到海边散步,把蓝色的玉米篇丢给海鸥吃,并喀滋喀滋嚼着蓝色软糖和蓝色盐水太妃糖,还有很多我妈从工作的地方带来的免费试吃品。
我想我应该解释一下这些蓝色的食物。
是这样的,盖柏曾经跟我妈说不会有那种东西,他们为此争吵,当时似乎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从那次开始,我妈用她的方式找出蓝色的食物。她烘焙蓝色的生日蛋糕,制作蓝莓冰砂,买到蓝色的墨西哥玉米薄饼,还从店里带蓝色糖果回家。她保留婚前的性“杰克森”,而没有冠上夫姓“亚力安诺”,从这些事都能证明她并不是盲目的顺从盖柏,她有叛逆的倾向,和我一样。
夜晚来临,我们生起火,烤着热狗和棉花糖。妈妈说起她小时候的故事,是在她爸妈找到空难之前的事。她说有一天当她存够钱可以离开糖果店时,她要写作。
最后,我绷紧神经,问起了每当我们到蒙淘克时总是存在我脑海中的事——爸爸。妈妈泪眼迷蒙,我知道她会和以前说的一样,可是我永远听不腻。
“Percy,他是个很好的人,”她说:“他又高又帅,又很有气势,可是有很温柔。你的一头黑发和绿眼睛跟他一样。”
妈妈从糖果袋里找出一粒蓝色软糖说:“Percy,我希望他能见见你,他一定会以你为荣。”
我不了解她怎么能这样说,我哪有什么伟大的事值得骄傲?一个有阅读障碍(dyslexia)、过动的男孩,成绩单上只有D+。六年内被学校开除了六次。
“我几岁?”我问:“我是说……他离开的时候。”
她看着火光,“Percy,他只是和我在一起一个夏天,就在这里,在这个海岸,这件小木屋。”
“可是……他在我是婴儿的时候来看过我。”
“并不是这样。亲爱的,他只知道我想要一个宝宝,可是他从来没见过你,在你出生之前,他就必须离开了。”
我试着将这个说法和我记忆中的爸爸拼揍在一起,我记得的……那温暖的亮光和笑容。
我一直以为他看过还是婴儿的我,虽然妈妈不曾说过,但我仍感觉着一定是真的,可是现在妈妈却说他从来没见过我……
我对爸爸感到生气,或许这样很蠢,可是我怨恨他继续航海,恨他没胆和妈妈结婚。他离开我们,还我们现在被臭盖柏困住了。
“你会再把我送走吗?”我问她:“送去另一间寄宿学校?”
她从火上拉起棉花糖。
“亲爱的,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很沉重,“我想……我想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你不想我在你身边?”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
妈妈的眼睛涌出泪水,她抓起我的手紧紧握着。“喔,Percy,不是这样,我……我必须这么做,亲爱的,这是为了你好,我必须把你送走。”
他的话让我想起Brunner老师说的,离开Yancy对我而言是最好的方式。
“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我说。
“听起来你好像觉得这样很糟,但你不明白你有多重要。我以为Yancy学校已经够远了,我以为你终于安全了。”
“安全?怎么说?”
当他看着我的眼睛,回忆像洪水般涌现,那些曾发生在我身上不可思议、让人惊慌失措、努力想忘掉的事,又通通回来了。
三年级时,一个穿着黑色军用雨衣的男人在学校操场跟踪我。有位老师威胁着说要叫警察来,他才咆哮着离开。可是当我告诉别人他的宽边帽下只有一只眼睛,而且还是在脸的正中央时,没人相信我。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真的非常久远的记忆。我念幼稚园时,一位粗心的老师把我放在吊床中休息,结果有一只蛇溜了进来。妈妈来接我时吓得尖叫,他看到我正和一条看起来软软的、有鳞片的绳子在玩耍,而且一副要用我的小肥手将这东西勒死的样子。
在每一间学校都发生几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都是一些危险的事,而我被迫转学。
我知道应该跟妈妈说水果摊老太太的事,都是一些危险的事,还有我在博物馆用剑八数学老师切碎,让她化为尘土的幻觉,可是我说不出口。很奇怪的是,我觉得这些消息会让这趟蒙淘克之旅终止,而我不要这样。
“我用尽全力想把你安排在靠近我的地方,”妈妈说:“但他们跟我说不能这样,我只能有一个选择。Percy,你爸爸想要送你去一个地方,而我……我就是没有办法这么做。”
“爸爸要我去念特殊学校?”
“不是学校,”她轻声的说:“是夏令营。”
我感到一阵晕眩。为什么我的爸爸,这个甚至没时间留下来看着我出生的人,却要妈妈送我去参加夏令营?如果这件事这么重要,为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提过?
“Percy,对不起,”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我真的说不出口,我没办法将你送去那里,因为那里表示我必须和你说再见,虽然那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可是假如那只是一次夏令营……”
她转头看着火焰。从她的表情,我知道此时只要再多问一个问题,她就会掉下眼泪。
那晚我做了个很逼真的梦。
海边下了场暴风雨,有两只美丽的动物,一匹白马和一只金色老鹰,正在海浪的边缘厮杀。金鹰俯冲而下,用巨大的爪子猛抓白马的鼻子,白马跳起来踢金鹰的翅膀。当他们争斗时,大地隆隆作响,一阵骇人的笑声从地底传来,刺激这两只动物更奋力作战。
我跑向他们,必须阻止他们杀死对方,可是我却只能用慢动作跑。太迟了,金鹰正往下俯冲,鹰嘴对准白马长大的眼睛。我大叫:“不要啊!”
我突然惊醒,跳了起来。
外面真的刮起狂风暴雨,这种风雨能折断大树、吹垮房屋。海边并没有白马或金鹰,只有向日光一般的闪电,还有五、六公尺高的大浪像大炮一样重击着沙丘。
下一声雷击惊醒了妈妈,她坐起来,睁大眼睛说:“是飓风。”
这实在很疯狂,因为长岛的初夏不曾刮过飓风,不过大海似乎不记得这回事。在狂风怒号中,我听到远方隐约的低吼,愤怒而痛苦的声音使我毛发直竖。
这时,出现了一个比较近的声音,像在捶打着沙滩。是一个很着急的声音……有人在喊叫,而且用力敲着小木屋的门。
妈妈从床上弹起,传者睡袍去开门。
Grover站在门廊,背对着倾泻而下的大雨,可是他……他不完全是Grover。
“找了一整晚,”他喘着气说:“你在想什么啊?”
妈妈充满惊恐地看着我,不是害怕Grover,也不是奇怪他怎么会来。
“Percy,”她含着,声音大到雨中都听得到:“你在学校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我愣住了,看着Grover,我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形。
“OZeukaialloitheoi!”他大喊:“那就在我后面!你告诉她了吗?”
我惊骇莫名,吓到忘记他刚刚是用古希腊语在咒骂,也忘记了我跟他很熟这件事。我太震惊了,根本没有心思去猜格罗佛怎么能在半夜一个人来到这里,而且Grover没穿长裤,我看到他的腿……竟然……
妈妈严厉的看着我,用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语气说:“Percy,快说!”
我结结巴巴的说出水果摊老太太和道斯老师的事,妈妈盯着我,在闪电的映照下,她的脸色非常惨白。
她抓起包包,把雨衣丢给我,说:到车子里去,你们两个,快去!“
Grover跑向卡麥隆,正确的说,他不是在跑步,而是摆动满布粗毛的臀部奔驰而去。突然间,我了解他脚上为什么有那么不合理的粗壮肌肉,也明白为什么可以跑得这么快,但走路却又一跛一跛的原因。
因为他那本来应该是脚的地方,并不像人类的脚,而是动物的偶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