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中秋节晚上,明月初升。镇上老葛口酒店坐了廖廖几桌人。与往年比较,来此饮酒赏月的客人的确少了许多。其中有一桌,坐的都是今天上午参加对歌和贡席比赛的年轻人。不知为何,这桌上一个年轻的酒客不高兴地叫骂了起来。
林公子:“店家,这酒酸了,快换一壶来。捣阳滋魁(粗话)。”
店小二:“哎,来了,来了。”小二换上了一壶酒。
林公子从酒壶里倒出了一杯酒,尝了一口酒,吐掉又说:“不行,不行。这酒不厚,换更好的茅头红来。”他又故意把酒泼在了地上。
店小二:“哎,来了,来了。林公子,这是您要的矛头红。”小二又换上了一壶酒。
林公子又叫道:“林老板,我要贡鸡,你给鸭子。这算什么?中秋节也敢蒙人骗钱呀。捣阳……”
林老板:“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不给您上贡鸡。今天我在街上确实一只贡鸡也没有买到。乡里乡亲的,我哪敢呀?请多包涵,请多包涵。”
旁桌的一老者说:“是呀,是呀。今天街上确实没有贡鸡卖,改天再要吧。”
同桌的赖公子也说:“算了,算了。中秋节讲究个和和美美,团团圆圆。”
林公子:“早知道这酒楼也没有贡鸡吃,真不该来。”
刘公子:“该来,该来。哥几个今天相聚,就是为了向你这位贡席竟渡比赛的榜眼表示祝贺的。”
赖公子:“就是,就是。”
林公子:“有什么好祝贺的。状元本该是我的。今天一下水,我就一直冲在最前头。眼看就要得第一了,却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坏了我的好事。可惜这贡川第一美女,花落别家了。想来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赖公子:“有什么咽不下去的?林兄,你平日的儒雅风度,难道都丢到燕江里去了?你不会变成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女人插朋友两刀的蛮子吧?”
刘公子:“应该不会的。我们贡川可是大儒里哦。向来是武不争第一,文可取第二嘛。不像别处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武人相拚。最终落得个‘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赖公子:“林兄,别往心里去。我今天对歌也是功败垂成嘛。想开去,天涯何处无芳草。”
林公子:“你赖兄倒是想得开。”
赖公子:“那是。要不是我们赖、林两家的祖上都把宅基地各后退三尺,能成就今天贡川镇六尺巷以和为贵的美名吗?”
林公子:“嗯,说的是。要是没有这六尺巷,你我兄弟今天也不会坐在一桌喝酒了,早就打得头破血流了。”
赖公子:“想通啦?”
林公子:“想通了,想通了。”他站起身对酒店林老板说:“林老板,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五百年前是一家。您年纪大是前辈,晚生这里为先前的不是,向您陪礼了。”说完鞠下躬去。
林老板忙拱手还礼道:“快免礼,快免礼。自家人,自家人。”
赖公子端起酒杯说:“来,为今天的圆满,锤卜(方言,干杯)!”
刘公子:“锤卜、锤卜。”
林公子:“锤卜。”
(六)
中秋夜晚,桃花源酒楼五彩缤纷。在二楼最里间的包厢里,李聚财陪着贾太监坐在桌子边。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壶贡茶、一壶贡酒,四个冷盘是月饼、糍粑、玉包和阴枣。老板娘林桃媚特意打扮得轻窕狐媚,妖冶无比。她不停地在李聚财和贾太监身上施展媚态。
“钦差大人,您是头回来我的山野小店,妹妹我可是长脸了。”林桃媚用甜甜的很有磁性的声音说。
“可不是嘛。这可是钦差大人。你以为是个地方,钦差大人就一定会去呀。”李聚财连忙拍着马屁说。
“别的地方不去,林妹妹这,我可是一定得来的。”贾太监得意地说。
“多谢大人赏光。那今晚上,我俩可得多喝几次交杯酒啊”老板娘说着,就往贾太监怀里一坐,他俩喝起了交杯酒。
喝了交杯贡酒,林桃媚又说:“钦差大人,我们这里的酒楼啊,近年来有句名言说的好:贡酒燥,吃阴枣。来,请二位大人吃几个阴枣,这可是极稀罕的补品哦。”
李聚财忙说:“对对对,钦差大人请。”
贾太监:“你们说什么?这桌子上不起眼的红枣叫什么?”
林桃媚:“嗨,这都不知道。这叫阴枣。你说不起眼,可这阴枣的价钱请李镇长告诉您吧。二位大人先喝着,我去叫两个水嫩的刍儿来,专门服侍大人。”林桃媚连连飞着媚眼说完,站起身就走。
“老板娘,再把你的一品香看家菜端上来。”李聚财说。
“好嘞。请大人稍候。”林桃媚边走边说地离去了。
贾太监:“小李子,你刚才叫这红枣什么来着?”
李聚财:“叫阴枣。在咱这可是最时兴的稀罕东西了。吃一粒可就是一块大洋啊。”
贾太监:“这么贵?难怪只有光绪皇帝一个人能享用。”
李聚财:“贾大人说什么?这东西是光绪皇帝享用的圣物?”
贾太监故意压低声音说:“这还能有假。听说光绪皇帝吃了阴枣,身体变好了。可不知怎么的又得罪了太后老佛爷,这就过不去了。阴枣这么金贵,在宫里我也只是听说,从来就没见过什么是阴枣。”
李聚财:“您说宫里没阴枣?”
贾太监:“现在要是有,我还能没见过?哦,对了。你快说这东西是哪来的?”
李聚财:“具体是哪来的我可不知道。过去这里可没有,只是近年来才兴起的。就是在酒楼和青楼里也难得一见,经常断货,紧俏的很呢。一但断了货,您就是花多少银子也别想买得到。”
贾太监:“小李子,这可是从宫里偷出来的秘方圣物,在民间里流传,抓到了就是个杀头之罪。你给我留心着,等明年本钦差再来燕城押运贡品的时候,你要是能把阴枣秘方给我找回来,我保你官升三级,弄个正五品的知府干干。”
李聚财忙说:“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为公公效劳,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他嘴上如是说,心里却道:“真会开空头支票。等明年?明年你还活着吗?我可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与非的主。”
这时,贾太监突然转过话题说:“这追查阴枣秘方的事儿,先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贡品给我尽快整齐了。来,干一个。”
李聚财:“干。”他与贾太监二人一边吃喝玩乐,一边又秘密商谈起皇家贡品启运的计划来。李聚财接着说:“公公,这贡品基本上都齐备了,何时动身啊?”
贾太监:“你说备齐了?我怎么听说贡鸡还差着几百只,贡酒也差着不少呢?”
李聚财:“是是是,小的计算有误,计算有误。”
贾太监:“小李子,欺骗钦差,这也是个杀头之罪。”
李聚财:“公公恕罪,公公恕罪。”
贾太监:“行了。咱家这次不怪你,你给我抓紧凑齐就是了。”
李聚财:“多谢公公开恩。这贡品何时启运?属下一定尽快办齐。”他心下暗想:“已经捞了这么多,还嫌不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至于何时启运先不急,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没到呢。”贾太监神秘兮兮地说。
李聚财见太监的神秘样子,猜想可能有什么机密事,就追问道:“还有什么比运送贡品更重要的?”
贾太监压低声儿说:“等到八月十八日,燕城县衙门的10万贡银一送到,八月十九日就和其它贡品一同启运。”
“十万银元?这么多啊!原来公公这次押运贡品是晃子,运银子才是正事。”李聚财恍然大悟地说。
贾太监:“算你小子机灵,这几天没白跟着咱家。实话告诉你吧,这次皇差,其实不然。眼下时局危若累卵,摄政王仗着自己是小皇帝的亲生父亲,擅自下诏,秘密派我们这些宫里的,出来捞上一把的。”
李聚财:“这可是矫诏的罪名呀。”
“嘘。”贾太监稍顿了一下说:“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就连袁世凯的新军都不敢用。这不,硬是派他自个儿的亲信,禁卫营里的那帮老爷兵们来解押。这一路上,可把我给气的呀。”
李聚财:“这等美差,怎么就被公公您逮着了?”
贾太监:“哼,这算个啥。我跟了摄政王多少年了,也就摊上这一回要命的差使吧。”
李聚财:“原来您是摄政王的心腹啊!”
贾太监:“另外,还有件事儿你去办。”
李聚财:“什么事?听公公分咐。”
贾太监:“这贡茶解酒还真是不错。这几天来,你我连天着喝,就没一个醉倒的。”
李聚财:“那是公公海量。”
贾太监:“不。是贡茶好。你去给我把药方子搞来,或是劝人跟我进京当太医也行。听好了,只许请,不许动粗。”
李聚财:“属下遵命。”
这时,老板娘林桃媚手端着一盘菜,领着两个陪酒的小妹子笑盈盈地走进来说:“这是小店的独门看家菜,叫‘山娃抱九妹’,最是滋阴壮阳的。”
只见盘中热气腾腾的、刚被蒸熟的、完完整整的一只剥去外皮的雄石蛙,白条条的一双前肢,紧抱着一只也剥去肉皮小斑鸠,神形兼备,香味扑鼻。
贾太监和李聚财都看得两眼发直。“嘿,还真够香甜的。”贾太监先尝了一口透明光鲜的勾芡羹汁说。
“这可是老板娘的独家拿手好菜,做法密不外传。被称作贡川五品的头一品。”李聚财说。
“嗯。味道独特,与老葛口酒店的菜是有区别。”太监又连吃了几口肉说。
“来,先喝个交杯,再慢慢品尝山娃抱九妹嘛。”林桃媚发嗲的很。
“行,先喝个交杯再说。”贾太监与林桃媚喝过酒又问:“你刚才说这道菜名叫什么来着?”
“叫山娃抱九妹呀。你这不正抱着我嘛。”林桃媚嗲声着说。
贾太监:“我问的是这里面有啥讲究?”
林桃媚:“也没啥大讲究的。就是学读书人讲究个谐音什么的。您瞧,这是山蛙,谐音山娃。这是斑鸠,谐音九妹。把山蛙的俩只前爪做成抱着斑鸠的样子,不就成了山娃抱九妹了嘛。”
“嘿,还真是的。”太监淫猥的也用两手使劲搂抱了一下老板娘。
“来,我俩也喝个双杯。接下来,你可得把烧这道菜的秘做方法传给我哦。”李聚财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老板娘说了个双关语。
“行。不论是山娃抱妹,鹬蚌相争,还是春燕衔泥,我这酒店里三十六道美味佳肴的制作秘术,只要大人肯屈尊求学就是了。”老板娘可是情场高手,也回了个双关话。
喝过几通交杯酒,几个人的性情都开始高昂起来,边吃边说边调情。林桃媚也来了劲儿,打开了话匣子说:“要不是二位贵客大人有兴趣,我林桃媚是绝不会把这看家的菜往外传的。这可是自砸饭碗啊。”
“快说,快说。先说这山娃抱九妹。”贾太监急了。
“我今儿个说了,这碗菜的价钱就不是两块大洋了,而是二十块大洋了。行吧?”林桃媚见机,便也放肆地学着太监的语调故意打着京腔,恰到好处的要了个高价。
“行。别说是二十块大洋,就是二百块大洋我也给。快说,别卖关子了。”贾太监催促着。
林桃媚:“这道菜首先主料要好。”
“废话。”李聚财抢白她。
林桃媚:“别急。我说的不是一般的山蛙和斑鸠。而是要用刚满月的斑鸠和八两以上的雄山蛙。”
贾太监:“这倒真是上好的主料。”
林桃媚:“其次,配料要绝。”
“转了个大圈,这才上道。”李聚财插嘴说。
“你少插嘴不行。还让咱家听不?”贾太监不乐意李聚财话多。
“是是是,奴才该死。”李聚财心里却骂道:“你个假男人起个啥劲儿。”
“这配料呀,” 林桃媚俯身下来,先把胸部顶得直挺挺的,这才故作神秘地说:“是山里的金花地棕和野山蜂蜜。”
李聚财忍不住又说:“妙。这才真是绝配。”
“什么是金花地棕?”贾太监问。
“就是本地特产的一种壮阳草药。极品贡酒全靠它撑着。此药稀罕,明天我给公公您送些去。”李聚财巴结道。
“感情。”贾太监一听是壮阳之物就欢喜。
“其三嘛,就是勾芡要精。芡勾得好,才能使主料色泽鲜嫩,甜蜜爽口。别说吃了,只要看着就诱人。就像这两个妹子,水灵水灵的。”老板娘指着两个陪酒妹说。
“嗯,是挺诱人的。我就喜欢吃嫩的。你说呢?”贾太监淫猥的对李聚财说。
“我喜欢吃熟透的。”李聚财对老板娘说。
“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老板娘嫣然一笑,接着说:“只要做好了,这道菜的绝处就在下面。”
“下面?”贾太监红着酒脸问。
“对。好像有打鼓地感觉。”李聚财和着。
“不论是谁,吃过这道菜后,保准雌的个个水汪汪的娇羞欲滴。雄的个个猛如张飞,丈八长矛无坚不摧。”老板娘林桃媚毫无顾忌地说道。
李聚财与贾太监都被她挑逗地按捺不住,多喝了不少贡酒。贾太监酒已上头,站立不稳地扶着两个陪酒妹,嘴里舌头打着转说:“走…该睡…睡了。”他歪歪斜斜的被俩小妹扶进侧间的一个耳室里去了。
李聚财也是酒醉的不行,扶着老板娘的肩头,嘴里还含糊不清地硬说着:“走,我去学…学做菜…学那个什么三、三十六术去。”他歪歪斜斜地被老板娘扶进了另一间耳房。
不一会儿,老板娘云鬓松挽、旗袍半掩地从耳房里走出来,那茅头红酒把她的脸染得白云飞红霞,摄人魂魄。
她坐回酒桌边,情不自禁地拍了几下巴掌。早就等在门外的一个心腹男佣跑进来问:“老板娘,有何分咐。他们人呢?”
老板娘飞着媚眼,朝里间一噜嘴说:“哼,毛都没长全的小公鸡,还嚷嚷着学什么三十六术呢。早就醉到爪哇国去了。快骑马去,把邓九给我请来,我有要事相告。”
“是。”男佣退出去不久,院子里就响起了一阵急速远去的马蹄声。这飞马去请的邓九是哪路豪杰,老板娘有什么要事相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