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陈礼顺老族长的家，是一座明代式样的古建筑。大院里的屋子总体是台阶三进，红柱青瓦，左右回廊，高墙围定。整个大院占地五亩有余，说明了该家族的兴旺发达。
主室客厅的正面墙上挂着楷书写的陈氏家训：“汝曹事亲以孝，事君以忠，为吏以廉，立身以学。学者也，学乎忠、孝、廉而已也。世世子孙固守勿坠，克振家声。”客厅左右两侧共放有六把高背靠椅和四个椅间茶几。
陈老族长和孙子陈长兴站在客厅中，对李聚财和贾太监的突然造访，感到十分惊噩。祖孙二人眼睁睁地看着李聚财和贾太监盛气凌人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带来的十几个清兵手持刀枪，站在了门外。
李聚财喧宾夺主地拱拱手说：“陈老前辈，钦差大人百忙之中前来拜访，足见钦差大人对陈家的重视。你可要好生接待，绝不可怠慢了贵客。”
陈老族长见门外站着不少清兵，不知是凶是吉，便神情严肃地拱拱手说：“钦差大人既然公务繁忙，何以有空光临寒舍？”
贾太监阴笑着拱手还礼道：“嘻、嘻、嘻。哪里、哪里。以陈家在本地的名望，本钦差岂敢怠慢啊。”
陈老族长：“二位大人请坐。有话慢慢说。”
贾太监和李聚财随即坐在了一边。陈老族长和孙子坐在了另一边。贾太监的屁股还没有坐热，就猴急似地单刀直入地说明了来意：“咱家一是来拜访陈老族长，二是想见识见识陈家祖传的稀世珍宝。”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李聚财：“对，钦差大人公务繁忙，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家的稀世珍宝。”
贾太监用兰花手捋了捋耳边的长发说：“李镇长说的是。快把宝贝拿出来吧。”
“钦差大人说笑了。我家哪有什么稀世珍宝。”陈老族长推辞道。
“有，我见过的。就是一尊寿山石天蓝冻貔貅大方章。我父亲在世时，要用一张明朝的古画和五千个银元与你交换，你都不同意。只是让我们看了一眼。”李聚财丝毫不不给面子地挑拨着说。
“让公公见笑了。您在宫里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何以在乎一块石头？” 陈老族长说。
“快请宝贝吧。寿山石讲究的是以石会友，石赠有缘人嘛。” 太监阴阴地说。
“对对对，公公此来，就是有缘人。快把宝贝赠给公公吧。” 李聚财在一边为虎作伥。
陈老族长知道来者不善，就示意孙子从里面端出一盘银子。陈老族长明说：“一块石头，不值什么。这些银子，还请公公大人笑纳。”
“公公可是钦差。你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贿赂钦差大人。你可知罪？” 李聚财又挑拨着。
贾太监见软说不行，就生气道：“对。我今个儿，可是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替皇上来请宝贝的，你敢抗旨吗？来呀。”
陈老族长正要申辩，一群清兵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就把刀架在了老族长的脖子上。
“不准伤我爷爷。”刚才一直没说话的陈长兴大喊一声，冲到爷爷身边，用身体护住爷爷说：“你们谁要敢伤害我爷爷，今天就别想走出陈家大院。”
“慢着！”一声震摄大喊，镇住了准备动手抓人的清兵们。
危急时刻，陈老夫人从屋子里面捧出了一方被黄绫布包裹着的宝贝。她缓缓地解开了黄绫布。霎时，显现出了一尊三寸见方的寿山天蓝冻石大方章，上面雕有栩栩如生的貔貅神兽章钮。那淡淡的天蓝色，晶莹剔透，毫无瑕疵，一下子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惊呀的、痛心的、阴险的、贪婪的。大厅里立刻静得鸦雀无声，落针有音。
过了好一阵子，贾太监才如梦方醒。他贪婪地夺过宝贝，一挥手，带着清兵们撤出了门外。李聚财像狗一样紧跟其后。
“你们这些强盗，还我的宝……”陈老族长痛失珍宝，肝火上升，痰堵胸痹，昏倒在地。
陈长兴立刻冲到爷爷身边喊着：“爷爷，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呀。”
陈老夫人也赶紧过来，把老族长抱在怀里，用手掐住老族长的仁中穴，连声焦急地喊着：“老爷，老爷，你快醒醒，快醒醒。长兴，快去请你干爹来看病。”
（五）
贡川镇上有一家中药铺。药铺临街的大门上，挂着“杏林苏氏药铺”的招牌。各村来镇上看病买药的人进进出出。走进药铺，右侧有一个长柜台，上面整齐摆着十几包用黄草纸包的贡茶。柜台上还有一个研药钵，一杆小药秤。柜台后面立着一个青年人，正在照着药方子抓药。他的身后摆着一个大药柜，一格格的小抽屉里放着各种草药。
药铺左侧摆着一张诊病的桌子。桌子边坐着在燕城一带最著名的中医苏一方。屋子里还放有一条长椅子，上面坐着几个候诊的病人。苏中医正在给坐在面前的一位病人把脉看病。
苏一方：“你的病是因为脾积湿热，肝火过旺，导致两肋胀满，不思饮食，脾气烦燥的。不过病无大碍，一天喝一包贡茶，连喝五天就会好的。平日饭菜要清淡些，不能太肥甘了。记住，贡酒虽是好东西，但也不可多饮。”苏中医说完递给病人一个药方。
病人一：“谢谢先生。”病人起身，走去柜台买贡茶。
病人二走上前来坐下说：“先生，我近日连连咳嗽，好像总有东西堵在胸口。咳出来的也都是黄色的痰块。”
苏老中医为他把过脉象，再看了看舌苔说：“你舌苔黄腻，有实热。你的病，是因秋燥伤了肺阴，使肺火太旺引起的咳嗽。按中医五行学说，肺为金，肾为水。金生水，所以肺为肾母。中医治病，虚者补其母。实者，泄其子。我给你开些滋阴润肺和泄肾火的药，回去冲泡开水当茶饮，滋阴润燥降火，效果会好些。”说完开出药方递给病人。
病人二：“先生，这黄柏和黄连太苦了，能否不用？”
苏一方：“不行。苦口良药利于病。黄连降胃火，帮你消食化积。黄柏主治肾火亢奋，不泄肾火，肺火是压不住的。你的咳嗽也就不容易好。去抓药吧。”
病人二：“谢谢先生。”病人起身走向柜台。
第三个病人走到桌子边坐下说：“先生，我又来看您了。”
苏一方：“好。你吃了我开的药，感觉如何？”他一边问，一边为病人把脉。
病人用手摸着自己的肚皮说：“吃了先生的药好多了。肝这里开始舒服了，隐痛没有了，脸色也不太黄了，胃口也好多了。”
苏一方：“这就好。黄疸确实退了不少。不过，金针菜根炖水鸭母还要每天吃。半个月后再来看看。而且，酒一定要戒掉，贡茶还必须长期坚持喝。记住，肝病靠长期养护才能治好。”
病人三：“多谢苏先生了。”病人说完起身走了。
苏老中医见几个病人都走了，就起身走进屋子的后门里去了。
（六）
中药铺子的后面是一个四合小院子。空场地上铺着几张大竹席，上面晒满各种草药。院子里有几间中药加工房。苏老中医走进一间屋子里，他的几个年轻的徒弟，正在紧张地炮制着贡茶。一个徒弟在灶前焙烘草药。一个徒弟坐在椅子上，双脚踩推着铁槽药碾子，正在碾碎草药。另有二个徒弟站在一张桌子边，把已经炮制好的药茶一边称重，一边装进纸药袋里，并在每个袋上都用毛笔写上“贡川贡茶”四个楷书字。
苏老中医走到炉灶边，从锅里抓起一把药末，闻了闻说：“药焙的还不够干，香味出不来。再焙一刻钟后才能出锅。”
徒弟一：“知道了。师傅请放心。”
苏中医又走到碾药槽前，抓起一把被碾碎的药茶末子，仔细看了看说：“还不够细，再碾一遍。”
徒弟二：“是。师傅。”
苏老中医面对着正在制作贡茶的几个徒弟说：“制作贡茶最讲究配方的精细。这一莲、二子、三草、四花、五叶，各放几钱几分，都有个定数。哪几味药必须焙干焙透，哪几味药必须后放入才会香气宜人，也都是很有讲究的。既然是贡茶，就要按贡茶的配方精心制作。大家都要记住了。”
徒弟们同声回答：“是。师傅。”
这时，陈长兴从门外走进制药房。他急勿勿地说：“干爹，我爷爷病了。想请您去我家看病。”
苏一方：“好，我这就去。”他拿起平时行医用的布袋包正要往肩上挂。
“干爹，还是让我来背吧。”陈长兴主动接过来挂在了肩上。
“那我们走吧。”苏一方说。他对这个曾经的女婿一直都很喜欢。要不是女儿坚持，亲家那边也同意，自己是不会让女儿苏苏退婚的。不过，两家因为是世交，所以尽管是退了婚，但日常相处得还是一直都很好。
陈长兴陪着苏中医，一路向自己家走去。
（七）
陈老族长的卧室里，摆着一张挂着蚊帐的厢式大床。床头上坐靠着陈老族长。床前，陈老夫人正在给丈夫喂水喝。苏中医跟在陈长兴的身后走进了卧室。
陈长兴陪着苏中医来到自家，一进门就说：“爷爷，我干爹来看您了。”
“快请亲家入坐。”陈老族长靠在床头上有气无力地说。
“不客气。我看亲家爷爷神情痿迷，是哪不舒服了？”苏一方问诊。
陈老族长说：“我心口堵得慌，气息不畅，昏昏沉沉，全身无力。怕是要见祖宗去了。”
“让我先诊脉吧。”苏中医一边为陈老族长切脉，一边看过舌苔后说：“脉象急数，诸火上攻，舌苔黄腻，但病情无大碍。只要注意调养几日，便可康复。亲家爷爷，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吧？”
陈老族长气愤地说：“只恨李聚财这个贪官，欺人太甚……”陈老族长一五一十地把李聚财串掇贾太监来陈家抢走传家宝的事情经过告诉了苏一方。
“这就是了。眼下秋燥，最易上火。亲家爷爷又受到了精神伤害，导致心肺上火，痰迷心窍，神昏体弱，就卧床不起了。亲家爷爷还请多宽心，就当是破财消灾吧。我这里开一个贡茶药方连饮5日，再用水鸭母做药引子，清补一下身体，很快就会好的。不过，亲家爷爷不能再受到精神刺激了。听我一句，财宝都是身外之物，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水鸭子也能治我的病？”陈老族长问。
“是。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水鸭子性凉，食之能清热解毒，去燥除烦，清补全身。凡病，都要三分治疗，七分调养。所以，这个食疗药方最适合秋燥天气用来治疗痰热病和调养身体。常食水鸭，最能延年益寿。”
陈老族长：“说的是，说的是。听亲家一席话，我心里宽慰了许多。谢谢亲家了。”
（八）
贾太监怀抱从陈老族长家强抢来的稀世珍宝，在李聚财和卫兵们的保护下，一路耀武扬威地回到了镇公署衙门里。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黄绫包布，双手捧起稀世珍宝，如同鳄鱼看卵似的，盯住不放，爱不释手。却把李聚财忘在一边，如同无物。
李聚财见状，心想：“这个贾太监真是见利忘义。没有我李聚财，他能得到这稀世珍宝吗？现在倒把我忘的一干二净了。不行，我的功不可没。”想到这，他故意干咳了几声。见贾太监仍不理会，于是开了口。
李聚财：“钦差大人虎啸山林，威镇四方。这稀世珍宝，真是手到擒来呀。”
贾太监：“你小子只会动动嘴。刚才要不是我的手快，这稀世珍宝又会被那老家伙拿回屋里去的。哼，那样的话，我可就白去一趟了。”贾太监听到李聚财的话语后，不耐烦的说。
李聚财：“还是钦差大人做事果断。下官远不及万一，远不及万一。”嘴上说着，内心却骂道：“嘿，真是过河拆桥啊。人们都说太监不是人，这贾太监就更不是人了。不行，不能就这么白忙活了。”
贾太监：“行啦，别再拍马屁了。我要这个宝贝还不都是为了你嘛。等回到京城，我帮你把它献给皇上，你就是正七品的县令了。你还这么年轻，将来前途无量啊。”
李聚财：“那就有劳钦差大人了。”他心里却说：“这个空头支票谁不会开呀。我还是喜欢稀世珍宝。”嘴上又说：“明天还有一事要劳顿钦差大人。”
贾太监很不耐烦地说：“你小子又有什么么事啊？”
李聚财：“明日中秋节，是我们贡川镇一年一渡传统的大墟日子。”
贾太监：“嗨，不就是赶个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聚财：“贡川镇的这个集可大不一样。”
贾太监：“有什么不一样？一个小山里的镇子，赶个集难道会比京城里的庙会还热闹？”
李聚财：“京城里的庙会我没见过。可贡川镇的中秋大墟一定不差。稀罕的事情准保让钦差大人喜欢。”
贾太监：“哦，那你快说说都有什么稀罕事儿？”
李聚财：“各地方前来赶集的商家物品之多，自不必说。只就是在栟榈潭的山歌对唱，一定会迷死人的。”
贾太监：“山歌我倒是听的不多。有那么好听吗？我可不信。”
李聚财：“真是好听的很。不但山歌好听，人更是漂亮。到时候，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和小媳妇们都会来的。她们个个争奇斗艳，一个比一个更漂亮。您要是去看了，就会知道什么叫贡川街上的女人不用挑了。”
贾太监一听，涎着脸张口结舌道：“那，那，那我一定得去看看。”
李聚财：“这还在其次。最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贾太监：“后面还有更精彩的？那你快说呀。”
李聚财：“最精彩的要算后面的节目，贡席竟渡了。”
贾太监：“什么叫贡席竟渡？你快说，别给我卖关子。”
李聚财：“贡席竟渡，就是人站在一张贡席上渡过燕江去。”
贾太监：“站在一张草席上就能过江？我才不信呢。”
李聚财：“公公听说过达摩站在一张芦苇席上，渡过黄河到河南嵩山少林寺传教的故事吧。”
贾太监：“嗯。好像是有过这么一说。可如今，谁敢跟达摩高僧相比呢？”
李聚财：“公公说的是。不过，明天还请公公看过贡席竟渡的节目之后，就自会见分晓了。”他极力撺掇贾太监去看贡席竞渡，就是想在钦差面前显摆显摆自己治下的贡川盛况。
李聚财心知肚明，没人能与武林高僧达摩祖师相提并论。但牛皮既然已经吹出来了，就只好先硬着头皮脑壳卖个关子。他私下在心里暗想：“管他明天的贡席竟渡好不好看，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你贾太监不也是说女不女，说男不男，亦男亦女嘛。”
贾太监听李聚财如是说，便应道：“那好，明天就去栟榈潭。咱家道是真想看看，贡席是怎么能在水面上渡过一个大活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