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这天子夜，已经打烊的桃花源酒店里，突然又热闹起来了。院子里来了十几辆马车，马厩里拴满了马。几十个土匪扮成客商，包了整个酒店，喝酒的，赌博的，吵闹轰轰。这群土匪的匪首名叫赖三，已有40多岁。他长着五短身材，粗陋结实，横眉鼠目，方口酒糟鼻，猪头秃顶，极为好色。平时为人，心胸狭窄，不管好坏，只要有好东西他就抢。手下跟着几十个土匪无赖，平时作恶多端。百姓与官府都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使赖三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可是，自从那天早上，贡川镇长李聚财主动找上门来，求他保护贡品在贡川境内的安全，还预先给了他一百块银元后，真让他感到如同财神爷撞进了他的家里一样，使他高兴的简直是忘乎所以了。心想：“这他妈的官匪真是一家人啊。”于是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山里，紧急召集了手下的全部人马，准备大干一票，独吞全部贡品。
深夜里，赖三带领手下的全部喽罗们来到桃源洞的桃花源酒店，敲开了大院门。一进门他就大声喊道：“老板娘，快拿贡酒来。贡鸡和山娃抱九妹也都要。今天可别给老子我省钱啊。”说着，就洒了一把银元在桌子上。
“对。老板娘，再来几壶贡茶。”土匪老二喊着。
林桃媚：“哎，就来，就来。”
“老板娘，先唱个小曲儿给爷们儿提提神儿。”一个土匪挑逗着说。
“唱，唱，唱。老板娘嘴里唱的歌，能让草绳变成杠棒，挑得起货。”另几个土匪起了哄。
这一帮土匪你喊我叫的，把个林桃媚和店里的小二、小妹们忙得不亦乐乎。林桃媚见此情形，当然也就乐得卖弄一番。她伸手抓起赖三洒在桌子上的银元说：“好，我唱。谁会跟钱有仇呢？”说完就唱道：“茅头红酒贡川茶，快活神仙不如它；一只贡鸡二只鸭，八两贡酒乐开花；要逞英豪饮三斤，云雨之前喝贡茶。”
赖三：“云雨之前，云雨之前，好…好啊。”
又一个土匪起哄着：“老板娘，云雨把你滋润得越来越水灵了。哈哈哈……”
土匪老二：“好，唱得好。老板娘，给我们当嫂子吧。今后我们就能天天听你唱歌了。”
“嫂子。对。嫂子。哈哈哈……”土匪们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各位小哥既然高兴，那就多喝几杯吧。”林桃媚用很有磁性的声音说着，又挑起了土匪们的阵阵叫好声。土匪们一喝得高兴，就猜起了贡酒拳来：“再，一只贡鸡二个爪，三杯贡酒四杯茶；五杯贡酒喝下肚，六六大顺笑哈哈；七巧妹子来劝酒，连喝八杯也不怕；再喝九杯敢不敢，十面埋伏全趴下。锤卜，锤卜。”
今天夜里，赖三特别开心地与老板娘打情骂俏着。他见林桃媚端着一盘菜走过来，就夸口要花大价钱买下酒楼。他说：“桃媚，如果老子花三千银元，买下这酒楼，你肯嫁给我赖三当压寨夫人吗？”说着，就伸手去掀林桃媚的石榴裙。
“哼，你有这么多钱吗？”林桃媚用手打开赖三的咸猪手，不屑地说。
赖三涎着脸狂妄地夸口道：“哼，别说是三千，过几天后，就是三万也不在话下。”
“对。我们当家的说到做到。”一个喽罗赶紧巴结道。
“老板娘，你要是不嫁，可别后恢哦。” 另一个喽罗也挑逗着说。
林桃媚：“好。当家的要是真肯出三万大洋买我，林桃媚我就卖定了。来，锤卜。”
“好。洞房花烛那天，弟兄们一定把你的喜酒都喝光。来，锤卜、锤卜！” 土匪老二带着一帮匪众又起了哄。
赖三得意忘形地说：“桃媚，君子一言。”
林桃媚打趣着说：“赖三，驷马难追。不过，我看你是永远都追不上的。”
赖三：“那可不一定。咱们骑驴看唱本……”
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土匪们都警觉的操起了枪。赖三也拔出了腰里的盒子炮。
只听门外把风的一个土匪用黑话大声喝斥道：“站住。赶夜的，闯哪座山？（土匪黑话：你是什么人）”
来者回答：“去清风山采香菇的。天晚了，多多拜上山爷。（土匪黑话：是朋友）”
“听声音，像是邓九哥吧。请进，请进。”把风的土匪听见对上了道上的切口，又听出来者是另一伙土匪的大哥邓九，便不再阻挡。
邓九：“多谢这位兄弟抬爱了。”他走过来丢给把风的土匪一个银元。土匪立刻乐颠颠地接过邓九的马缰绳，牵马去厩里喂草料了。
里面的听到外面的对话后，都放下心来。没过一会儿，门帘掀起，走进来匪首邓九。他腰上插着二把盒子炮，头戴燕城特有的竹叶小斗笠，镖悍潇洒，不理众人，直接走进了后院。林桃媚放下酒碗，赶紧跟了进去。
赖三见此情景，妒忌地脸色发青。他用手握住了手枪把子，却被老二伸手按住，说了句：“大哥，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赖三气恼地端起一碗贡酒，仰起猪头，一饮而尽。他两眼直直地盯住邓九进入的小门，极力地想象着里面将会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他的脸，涨的像猪肝一样。
（三）
在老板娘的卧室里，邓九与林桃媚二人一阵滚车轮似的亲热过后，林桃媚便起身从一把漂亮的茶壶里倒了一碗贡茶递上，然后才开口说：“你这么猴急地赶来，不会是只想与我亲热吧？”
“抢贡品的事，我已安排妥当了。今天是十八，晚上动身，明天下午在鬼难过峡谷动手，保证万无一失。”邓九说。
林桃媚：“别急，情况有变。”
邓九：“怎么了？快说。”
“李聚财下午送来口信，说贡银不走水路，改走旱路了。而且，贡银在燕城会迟走一天，也就是要到二十日才出发。”林桃媚说。
邓九：“那贡品呢？”
林桃媚：“贡品还走水路，时间不变，十九日上午准时开船。钦差太监会在三元地界上岸，等贡银到了一起再走。”
邓九：“狡猾的太监。这样一来，我的人手不够了。”
林桃媚：“水上的贡品咱们就不用抢了。”
邓九：“那可便宜了赖三。”
林桃媚：“刚才我听说，赖三早已踩好了点，准备明天在小肠滩抢劫贡品。但是，他还不知道贡银改走旱路了，这是绝密。”
邓九：“那一定要让他们今晚就动身。”
林桃媚：“这好办。这个猪头三，总想着吃我的豆腐。今晚，我就让他喝老娘的洗脚水吧。我多煮些贡茶，保证不让他们喝醉就是了。”
邓九：“那我今晚就一醉方休。”
林桃媚：“那也得悠着喝，可别误了正事。记住，明天下午赖三在小肠滩得手后，你一定要假装晚到了，然后上去抢他的东西。你们道上的人打劫时，有个见者有份的规矩，对吧。”
邓九：“对。盗亦有道。”
林桃媚：“但是，依我对赖三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把一点东西留给你的。”
邓九：“肯定是这样。他属狗的，护食得很。”
林桃媚：“你就正好利用他这一点，假装冲上前去抢东西，送他一程，把他赶进山里，远离十万贡银。这样就既不会让他产生怀疑，自己又能安心干好后面的大事了。”
“你这个狐狸精真行啊！”邓九敬佩之余，兴奋地用双手搂住了林桃媚的细腰。
林桃媚：“听说那个钦差太监身上，还带着陈家的稀世珍宝。我要了。”
邓九：“你要那个貔貅干什么？”
林桃媚：“这可是我们生意人的致宝。貔貅敛财，只进不出，那可是神兽啊！”
邓九：“好。我一定弄来给你作镇店之宝。另外，这次抢到贡银后，先分给你一万银元，保证你和女儿日后衣食无忧。等事情平息后，我就金盆洗手，明媒正取，和你做个结发夫妻。”邓九说完，一把抱起老板娘放到了床上。
“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啊。”林桃媚说。
“笑笑还好吗？”邓九问。
“我这里忙，笑笑和张妈一起住。一岁了，都会叫爸爸，妈妈了。”
邓九：“等有空，我就去看她。”说着，他一口气吹熄了油灯。
（四）
半个时辰后，邓九走进了酒店大厅。赖三见邓九走进厅里，露出了一脸阴笑。他轻轻地说：“兄弟们，这邓九一向目中无人。今天晚上大家要车轮战，一定要把他灌醉了，免得他短了我们的财路。”
“放心吧，大哥。”土匪们低声答应着。
赖三抬起头，向邓九招手：“邓九兄弟，今晚还敢不敢和老哥再比比酒量？”他故意大声地喊着。
邓九走近：“怎么比？”
赖三：“比枪法，我不如你。比赌博，你不如我。今天，咱们比猜拳。一马倒，不准欠酒。”
李聚财：“行。”
二人随即划起了贡酒拳：“再，一只贡鸡二个爪，三杯贡酒四杯茶；五杯贡酒喝下肚，六六大顺笑哈哈；七巧妹子来劝酒，连喝八杯也不怕；再喝九杯敢不敢，十面埋伏全趴下。再……”。
“你输了，喝。”赖三得意地说。
邓九干脆地喝下了一大杯贡酒，用手一抹嘴说：“再来。”
“你又输了，再喝。”赖三又说。
土匪老二叽笑着邓九说：“邓兄，你今天猜的拳可不咋样啊。”
“二当家的说得对。邓九哥的好拳法都用到老板娘的身上了。啊呀，我的眼睛……”一个土匪色色地还没说完，就被邓九把正准备喝的那杯酒泼在了脸上。
“赖三，再来。我邓九可不是赖酒的人。”他看也不看那个被泼了酒的土匪，端起自己刚斟满的两杯贡酒，一口气喝了下去。这一举动，表示在酒桌子上泼酒，必须自罚双杯。否则，被人瞧不起。
“好。不愧是下山虎邓九。再来。”赖三继续激将着。
“再……”
邓九还是输，又接连喝下了几大杯酒。他接二连三的输拳，毫无顾忌地与赖三赌酒，喝得烂醉如泥。赖三见邓九爬在桌子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就使劲推了推邓九说：“邓九，邓九，桃媚在叫你呢。怎么，你不去，那我可去睡啦。”稍停又说：“嘿嘿，这小子真醉了。天助我成功啊。”
“大哥海量。”一个土匪说。
“大哥宝刀不老。”另一个土匪说。
赖三得意地说：“说的好。等老子回来，一定要让老板娘做磨刀石，好好磨磨我的宝刀。”
“好哦……”土匪们一下子都来了劲儿。
“兄弟们，丑时已到，打忙了（土匪黑话：快走）。”赖三下达了行动命令。
这群土匪立刻像刮风似的骑上马，赶着马车急勿勿地跑走了。大厅里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刚才还在烂醉如泥的邓九，抬起头看看四周无人，便起身走进了里间。
（五）
天刚黎明，赖三带着喽罗们已经赶到了鲜有人迹的小肠滩险地。昨天晚上，赖三乘着夜深人静，带着自己手下的几十个土匪离开了桃花源酒店后，快马加鞭，紧赶慢赶，为的就是要在天亮之前赶到抢劫贡品的地点埋伏好，免得被清兵发现，或是被其他山头的土匪知道消息后赶来抢贡品。
他一路得意前行，已经进入了埋伏地域小肠滩。这是一处地势比较平坦，沙溪河水面弯曲狭窄，两岸山高陡峭竹林茂密，远近荒无人烟的地段。赖三看着自己的人马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要到达最佳的埋伏地点了，心里暗暗高兴。
“当家的，弟兄们全都到达盘子地了。”土匪老二前来报告。
赖三抬头看了看身边茂密的毛竹林说：“老二，你赶紧带兄弟们多砍些大竹子来，连着枝叶扎成几个大排筏，挡在小肠滩的江面上，我们就可以坐等其成了。”
老二点头说：“大哥英明。”说完对着喽罗们一挥手，喊道：“弟兄们，每人给我砍一根大竹子，拖到这里来。快。”
几十个土匪散开后不久，就砍回来了一大堆毛竹。老二指挥着大家把带枝叶的毛竹每三根用藤条扎成一束，再用每三束扎成一个竹筏子，一共扎了六个竹筏。再赶着马匹下水把竹筏拖进江里。由于小肠滩这里水面不宽，六个大竹筏就把水面拦了个擁堵不堪。
老二又来报告说：“大哥，请看竹排。这下万无一失了吧。”
赖三满意地说：“散开，马套环，人衔枚，全都给我悄悄地隐蔽好。”
老二立即喊了声：“停风（土匪黑话，不出声），抱窝子（隐藏）。”老二发出口令后，土匪们瞬间踪影全无。
（六）
十九日上午贡堡攀龙门前，彩旗飘飘。押送贡品的清兵队伍分两边站立。浮桥上，站着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镇长李聚财与钦差贾太监两人立在岸边码头上的石台阶上，眉飞色舞地在说着什么。他们二人的旁边，站着那个小太监，手上紧紧地抱着抢来的稀世珍宝。
“公公，这贡茶秘方终于是您的了。”李聚财谄媚的从袖笼里摸出了一张草药方子，双手举过头递到了贾太监面前。
贾太监一听是贡酒的秘方，笑逐颜开地接到手里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九味草药名称，一看就知道是个药方。不过，是不是真的贡茶秘方，谁也没见过。他赶紧把方子揣进了自己的袖笼里，生怕江面的风把秘方吹进了燕江里。他高兴地开口夸道：“小李子，这几天跟着咱家长进了不少，事情办得够漂亮。”
李聚财把太监的神情动作都仔细地收进了眼中。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奸笑。昨夜他被打昏后醒来，不但没被打傻，反而被打出了灵感。他挣脱了绑缚在身上的绳索，回到家里找出了苏一方中医过去开给他父亲常吃的一个降火用的草药方子。心想：“管他呢。谁也没有见过什么真的贡茶秘方。只要能对付过去，那就万事大吉了。”
现在，李聚财更加谦恭地说：“多谢钦差大人夸奖。还望大人回京后多多提携小的。”
贾太监：“你就放一百个宽心吧。正七品的顶子少不了你的。”
“那就多谢公公了！”李聚财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说：“这正七品的顶戴我是不用想了，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这时，那个清兵队长前来请示开船。他报告说：“钦差大人，吉辰已到，诸事都已平安就绪，请大人示下。”
“开船。”贾太监下令。
“喳。开船——”清兵队长对着整个船队大声喊道。
十九日辰时三刻。秋阳初上，南风习习。正是顺风顺水，利于行船的时间。贡堡攀龙门前的码头边，沿江岸停泊着十只装着贡品的木船。在船队的第一只船头上，插着一面写有“皇纲贡品”四个隶书大字的黄色锦旗。船队的最后一只船的船尾上，也插了一面同样的旗帜。
李聚财也扯足了嗓门，高叫一声：“九九平安，吉辰启航！”
船上的所有船工也都机械的同时喊出：“九九平安，吉辰启航。风顺水顺，不遇大浪。”船队缓缓有序的在这种固定模式的行船口号里启航了。只见燕江水面上被船队分开了两条长长的八字水波，慢慢伸展着。船队就在这八字水波中渐渐地远去了。这时，不知从哪座山里飘来了樵夫用沙哑的嗓音唱出的贡川民谣：
燕江水，绕龟山，山泉涓涓入贡川。流进酒坛酿贡酒，舀进砂锅煮贡茶，快活似神仙。
沙溪水，出贡川，竹排贡品载满满。贡鸡贡酒皇家宴，饮罢贡茶睡贡席，贡民如黄连。
船队顺水一路向东北方向漂去，所运贡品如果不出意外，将在第二天傍晚到达榕城，与其它贡品相汇合之后，再运往京城。这时，李聚财向船队挥了最后一下手，恭送着钦差太监和装运贡品的木船离开了贡川镇。而他的两眼中，却跳出了贪婪又阴险的火星。那一船船饱含着贡川百姓血泪慢慢远去的贡品，能一帆风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