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十七日傍晚,李聚财带着二十几个家丁和腰挂大刀手持步枪的清兵们,押着三辆马车,上面装满了从合群村抢来的贡品,一路前行,总算要平安到达桃源洞了。突然,被一个站在马路中央的土匪拦住了前进的道路。
“喂,过路的,知道走这条道的规矩吗?”土匪喊道。
“报…报告镇长大人,前面有土匪挡道。”走在马车队最前面的一个家丁掉头跑过来急忙向李聚财报告。
李聚财:“有多少人?”
家丁:“就一个。”
“别惊慌。我去看看。” 李聚财听说只有一个人,便大着胆子说。他快步走到队伍前头,放眼看见前面几十米处,一个头上戴着燕城一带特有样式的竹斗笠,身穿浅黑细布短上衣,下套黑色宽裆裤,脚穿黑色圆口布鞋,腿上扎着八字形绑腿,高过七尺,年近三十,相貌潇洒,腰上插着两把盒子炮的镖悍土匪站在山路中间。他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是谁?报上号来。”李聚财大声喊着。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下山虎邓九。”土匪说。报名的正是闽中大名鼎鼎的匪首邓九。
李聚财一听土匪的名号,心里就咯噔一下,满背上都被吓出的冷汗浸湿了。但他还是鸭子死了嘴巴硬,便硬着头皮说:“你,你知道你在打劫谁的东西吗?”
邓九说:“不想知道。”
李聚财:“这可是皇家贡品。你也敢抢?”
邓九说:“抢!不是皇家、官家的东西,我还不抢呢。”
李聚财:“你邓九曾经发过誓,说是绝不乱抢东西的。”
“说得对。盗亦有道。我邓九有三不抢:一是穷人不抢;二是妇孺不抢;三是好人不抢。你今天只要够上其中一条,我就不抢。”邓九数说着。
李聚财:“就凭你一人也想劫道?”他与其对话半天,没见其他土匪,就硬了起来。
邓九:“一个好汉三个帮。一块篱笆三个桩。兄弟们,该你们亮相啦。”匪首邓九说着就把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放进口中吹了个呼哨,接着又高声喊着说:“兄弟们,眼前这个人过路还想赖账,你们说该怎么办呀。”
只见路两边的山岗上,一下子就钻出了几十个端着枪的土匪来。“哗啦啦”地拉开枪栓推上子弹,包围了马车队。
那二十几个乡丁和清兵,经过两天的奔波和一个时辰前老虎的惊吓,整个身心都极度的疲惫。现在又见虎视眈眈的土匪人多,早已毫无斗志,连枪栓也没力气拉了。
“别开枪,别开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李聚财见风转向,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看来你还不知道走这条道路的规矩吧。兄弟们,唱给他听听,别说我邓九没立过规矩。”
一群公鸭嗓的土匪们扯开喉咙唱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敢说半个不,管杀不管埋。”土匪们唱完都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知道我的规矩了吧。快,把东西和枪都留下,人都给老子滚。大爷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杀人。”邓九得意地说。
“快滚,快滚……”土匪们嚷嚷着。
“慢点,慢点。对面的好汉爷,哦,邓九大哥,小弟有话要说。”李聚财巴结道。
“你是谁?乱套近呼,小心老袋。” 邓九明知故问。
“小弟李聚财,有话对大哥说。”李聚财双手抱拳敬道。
“噢,是小李子镇长呀。有屁快放,老子可没咸(闲)功夫陪你扯淡。”邓九骂着。
李聚财:“是是是,邓大哥,眼前这点贡品,最多值个几百银元,还不够您老塞牙缝的。请大哥先放贡品过去,我李聚财愿当人质留下,让家里拿一千银元来赎。你看行吗?”
邓九:“我要是不答应呢?”
李聚财:“那我手下这几十支枪,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邓九沉思下来。他旁边土匪二当家的忙凑近说:“大当家的,这小子说的有些道理。真要打起来我们占不了太大的便宜,或许会人财两空。”
“嗯。”邓九低声点头,又大声说道:“好,你先留下,放他们走。不过,你告诉他们,别给我玩花的。今晚亥时以前,就在这里拿钱来换人,少一块银元,老子立马撕票。”
“君子一言。”李聚财说。
“驷马难追。”邓九与李聚财双双拱手,讲下了条件。
装贡品的马车队急匆匆地走过了桃源洞,并加快了速度向着贡堡方向一路小跑而去。天色已黑,各路清兵们抢来的一捆捆贡席、一笼笼贡鸡、一担担笋干,陆续都被清兵们从浮桥上通过攀龙门押运到了贡堡里。
桃源洞这里,李聚财轻轻地对邓九说:“邓大哥,能否借一步说话。”
“那就…到前面的桃花源酒楼一坐。”
(五)
邓九和李聚财二人一同走进了桃花源酒楼,老板娘林桃媚还是那么妖冶。她一见邓九,就脸开桃花说:“九哥,好久不见了。”
邓九:“桃媚,想九哥了吧,给个里间。”
林桃媚:“好。小春妹,一只贡鸡,一盘香菇玉兰片,一壶茅头红,端进上房里。”
“就来。”酒妹子小春妹应道。
林桃媚:“里面请。我先招乎别的客人,稍后过来侍候二位。”老板娘风情万种地把邓九和李聚财让进了里间,还用媚眼在二人脸上瞟了瞟,然后退了出去。
李聚财单刀直入地说:“大哥想不想把贡品都吃了。”
邓九不言,十分惊讶地打量着李聚财。
“大哥这是信不过小弟?”李聚财问。
邓九还是不言,心想:“这小子胡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聚财又说:“小弟刚当上镇长,敬重大哥是个英雄,有心仰杖大哥,在贡川地面上安身立命,没别的意思。”
这时,小春妹送酒菜进来,给二人斟满杯后转身出门去了。
李聚财:“大哥如果看得起小弟,小弟愿与大哥义结金兰。否则,就算小弟什么也没说。”
邓九心想:“官匪历来是一家。今日送上门,何不顺水推舟?”便道:“承蒙镇长大人看得起,我也正有此意。那今日大哥就高攀了。”
李聚财:“好,我们对天发誓,大哥先请。”
邓九左手指天道:“我邓九与李聚财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有二心,不得好死。”
李聚财:“我李聚财与大哥结为弟兄,如有二心,天下不容。”
“干!”二人举杯一碰,同时一饮而尽。干杯后,李聚财向邓九透露了清兵来燕城押运十万贡银的秘密消息。
“十万贡银?这么多?我没听错?”邓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聚财:“十万贡银,绝对没错。是钦差太监亲口对我说的。”
“那我们怎么干?”邓九急问。
李聚财:“大哥,我想这样……”李聚财伸长脖子,凑近邓九的耳边说出了一个惊人的阴谋来。
邓九听的连连点头, 轻声地应着说:“好。那我一定出动全部人马,准时在……”
李聚财:“对。到时候……”
邓九:“行。二一添作五。”两人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的,密秘商量起阴谋的细节来。
亥时三刻,林桃妹从外面走了进来说:“九哥,换人票的银元送来了。”
邓九:“李镇长,现在我俩是兄弟了,银子你带回。”
李聚财:“不。这是大哥应该得的。”
邓九:“那不行。”
李聚财:“行。只有这样才行。不行后面的事怎么行?”
邓九:“行。那我就先替兄弟保管着。事后,连本带利的一并如数奉还。”
李聚财:“小弟相信大哥的为人。”
“那好,请吧。我送送兄弟。”邓九起身要送李聚财。
“大哥请留步,小弟自己出去更为方便,不会招人耳目。” 李聚财狡猾地谢绝道。
“那事情就一言为定了。”邓九抱拳拱手说道。
李聚财也拱手说:“一言为定。祝大哥马到成功。”
“应该是祝我们成功。”邓九诚心地说道。
“小弟就此别过。”李聚财抱拳说完,转身出门,上马离去了。他二人究竟阴谋了什么诡计呢?
(六)
十八日傍晚,石大木从贡堡提亲回家。在离家还有百多米时,看见自家的屋顶上炊烟袅袅,好生怪异。
他心想:“自己的父母在三年前相继去世后,家里并无亲人。此时咋会有炊烟?”石家是从爷爷那辈子才从外地逃难过来的独姓门户,此地并无其他亲戚。近三年来,他都是孤身一人过的日子。一人出门,全家不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是自己回家晚了,便是冷锅冷灶,好不凄凉。
又一想:“难道是陈苏先来了自家?不可能。自己才刚离开她不到半个时辰,而且见天色已晚,一路是快步走回的,无人能及。陈苏不可能走得比自己更快。”
再一想:“难道是毛贼?也不可能。哪有如此大胆的毛贼?天还未黑,偷了东西不跑还敢烧饭吃,这不是找打吗?”
石大木心生警惕,快步来到自家院墙前。悄悄向里一望,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猪圈的门洞大开,自己养来准备结婚用的几头大肥猪和昨天获奖得来的那头肥猪都已不知去向。鸡舍里养的贡鸡也都没了,只见地上留有一小堆鸡血毛。
他轻轻走到房门边,听到屋里有人操着京腔说:“喝,他们先走了更好,咱哥俩喝个痛快。晚上再到镇里找个漂亮小妞,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
“哥说的是。这里的女人还真他妈的不用挑。”另一个说道。
“那是。来,再干一个。咱从来就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吃过这么香的鸡。这贡品就是贡品,到了京城可就没咱俩的份了。”
“哥,那几个弟兄押着贡品快到镇上了吧?”
“管他呢。只要你我白天弄来的银元还放在身边就行。呆会儿吃好了,再仔细搜搜。我就不信,这家养了这么多猪和鸡,会没有一点银子放着。”
“哥说的是。干。”
石大木探头往里一看,见是两个清兵。立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顺手从门边操起一根冲担(两头包了铁尖,当地专门用作挑柴草的木质挑担),纵身跃进屋里,张口骂道:“捣阳滋魁,敢抢我的东西,拿命来换。”二十岁的石大木,血气方刚,凭借一身的高超本事,从未怕过谁。
两个清兵见有一人怒气冲冲地跳进门来,知道来者不善,连忙去操枪。惊慌中,连拉几下也没把枪栓拉开。为何?一是离京几个月来,一路上从未擦拭过,枪栓生了锈。二是认出了来者便是昨日的武林高手,吓得心慌意乱。
石大木眼疾手快,没等清兵拉开枪栓,“卟、卟”两声,就用冲担威猛地扎死了这二个清兵。他环顾了一周自己住了二十年,本来还要当作新房的旧屋子,有些恋恋不舍。
当他又看见死在地上的二个清兵时,把牙一咬,下定了走的决心。他顺手拿起被清兵抢来的银元和财物,自语道:“不让我活,老子先不让你们活。”说完出门逃走了。
(七)
十八日晚上,镇公署的院子里,摆放着一篓篓的贡鸡。李聚财与贾太监巡视完摆放贡品的各个场院后,贾太监问起了贡茶秘方之事。
“贡茶的秘方拿到没有?我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秘方了。”贾太监问。
“公公请先回吧,我这就去要。”李聚财说。
贾太监:“记住,一定要好生拿来。”说完就上轿离去了。
深夜,在苏一方老中医的药铺里,李聚财正威逼着让苏老中医交出炮制贡茶的秘方。李聚财凶神恶煞地说:“钦差大人让你交出贡茶秘方献给皇上,你敢不交吗?”
苏中医说:“我家世代为医,历代皇上也都从没有要我家交出药方的事。”
“这次不一样。钦差大人说,只要你交出秘方,就带你进京去当太医,穿五品顶戴,比我还高二品呢。别狗坐轿子不识抬举。那可比你在这里当个土郎中强了万倍。”
“我本来就是个土郎中,没福气穿那五品官服。狗当然不会坐轿子,狗只会对主人摇尾乞怜。”苏一方反唇相讥。
“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来人,给我绑了。”李聚财恼羞成怒,命令身边带来的两个手下家丁动手绑人。
值此危难之际,突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蒙面人。他快如闪电的一拳打昏李聚财,又三拳两脚打晕二个家丁,并用李聚财带来绑苏老中医的长绳子,把三个昏迷的坏蛋结结实实地绑成了一个粽子。还给每人嘴里都塞上了一块布,防止他们等会儿醒来时乱喊乱叫。做完这些事,蒙面人才拉下自己脸上的黑布。
正在惊谔中的苏老中医,一看是自己刚认下的女婿,更是感到突然,半天不出声儿。石大木忙说:“岳父,快快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里。”
苏一方:“大木,为什么要逃走?我不走。你怎么会来这里?”
石大木:“我杀了人。”
苏一方惊道:“你杀了人,杀了什么人?”
“我杀了两个闯进我家抢东西的清兵。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我是特地赶到这里来知会岳父的。没想到正好碰上岳父有难,便出手相救了。”
“那你快逃走吧!”苏一方开始急了。
石大木:“不行。我一人走了,李聚财醒来后肯定会抓你的,而且还会去抓苏苏的。”
苏一方:“那怎么办?我就苏苏这么一个女儿。”一听会抓他女儿,苏一方就更急了。
石大木:“别心慌。我们把值钱的东西带上,再去陈家把苏苏接走。”
苏一方:“陈家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陈老族长平时为人开明,我现在也算是陈家的女婿了。只要说明情况,生死关头,我想陈家应该是会答应的。”石大木解释说。
苏一方:“也只能这样了。那就快收拾东西吧。”冷静下来的苏一方说完,见躺在地上的三个人中有人动了一下腿。他便走去从药柜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把浓浓的药水倒在手指上,在三个坏蛋的鼻孔里都抹上了药水。
石大木:“岳父,这是干什么?”
苏一方:“这是让他们再睡上几个时辰,我们可以逃得更远些。”
石大木:“还是岳父想得周全。”
苏一方:“你想过没有,我们往那里逃呢?”
石大木:“这我倒没想好。就是浪迹天涯,我也不怕。”
“好吧,那你跟我走。我们去苏苏的姨妈那儿。”苏一方拿出家里的钱,还有石大木送来的聘金100块银元,用布包好后说: “快走吧。”
“走。”石大木拿起自己的东西和岳父的一包衣物,二人一同出了门就向陈家大院走去。
(八)
深更半夜。陈礼顺老族长见亲家和孙女婿来访,颇为意外。当石大木简要说完前面发生的紧急事情并说明来意后,陈老族长沉吟了好一会儿。他看着石大木,似乎想起了当年自己年轻的时候,与夫人林家璧离开榕城时的类似情景。然后说道:“好吧。请稍候。”
约莫过了一刻钟后,陈老族长再回到客庭时,旁边伴着老夫人,后面紧跟着陈苏和陈长兴。陈苏臂肘上挽着一个布包裹,一进来就扶住苏老中医叫了声:“爸。”她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和兴奋。
陈长兴手上也提了个布包袱,进来后叫了声:“大木哥。”神情显得有些留念。
陈礼顺:“此行匆忙,来不及多备银两,就请先把孙女婿的聘金带去。”说完就从孙子手上拿过装有100块银元的包袱递上。
“爷爷,这不行。”石大木忙说。
“不用推辞。这本来就是你的。况且穷家富路,你们一家外出,需要花费的地方太多。”
陈长兴:“大木哥快接住,这是爷爷的心意。”在他的催促下,石大木这才接过了包袱。
陈礼顺:“对。前途艰险,请多保重。好在你有一身的好功夫,我相信你能够保护你岳父和陈苏平安的。你爷爷石燕川大侠,当年也保护过我家的平安。”
石大木:“我一定会保护好岳父和陈苏的。请爷爷、奶奶放心。您们也多保重,孙女婿就此告别了。”石大木拉着陈苏一起跪下,给爷爷和奶奶磕了三个头。
老夫人拉起陈苏,用手摸了摸她漂亮的脸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老夫人从手腕上退下一只厚重的金环,慢慢地给孙女套在了右手上说:“乱世藏金。我原本想送你一只翡翠镯子的。现在外出,还是黄金能够顶用。等到事情过去了,一定要回来啊!”说完,拭目以待。
陈苏:“请奶奶宽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她轻轻地帮奶奶揩去泪水,又抽身来到陈长兴面前含泪道别:“弟弟也请保重。姐姐走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爷爷和奶奶。姐姐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说完,她平生第一次紧紧拥抱了陈长兴。这一举动,着实让陈长兴不知所措。
石大木也过来紧紧拥抱了陈长兴。然后,他就与陈苏和岳父一同转身离去了。过了好一会儿,陈长兴才追出院门外,对着离远而去的背影喊道:“姐姐再见……”
离去的三人,踩着夜暗。陈苏和石大木一边一个搀扶着父亲,高一脚,低一步,急勿勿地向燕西方向逃去。这一个新组合的家庭,今后的命运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