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芷枫和陆珂在客房等卫羽的时候,外面时而嘈杂时而死寂。但她们二人都不会出去看一眼,因为心虚。
凌芷枫天不怕地不怕,更不必提人,但她仍是心虚。因为今次风鹰山庄的阵仗太大了,如果真的身份败露,她凌芷枫是如何也逃不出的。
是了,她想起那个天池的玄公子,满面含笑,腹中定是有坏水。
她越想越慌,忽的拎起陆珂的行李,道:“不行,我呆不住了。陆珂儿你同我一起去找风涯那小子?要是我被那玄若清捅破身份我就没处走了!”
说着便拉住陆珂就要出去,一开房门,一张笑若春风的脸映入眼中,凌芷枫险些晕厥了过去。
凌芷枫看到那张脸,火气喷薄而出,怒啐道:“玄若清,你是鬼走路没有声音吗!”
“可是整个江湖没有人的脚步比你更轻盈了,神盗。”玄若清微笑说道。
不有趣,很不有趣。她喜欢自己的名号,可是现在,玄若清就是叫她“神仙”她也不会高兴。
凌芷枫道:“我不是神盗,我只是神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玄若清不急不慢道:“我半途从正殿过来,其实就是给凌姑娘提个醒,现在果然所有人都相信是流影神盗偷了葛晨的尸体,因为谁都知道‘他’是杀手风涯唯一的朋友。也相信只有流影神盗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出入祭园,偷走葛晨。”
凌芷枫呵呵笑道:“您真会抬举,谢谢啊。”
玄若清道:“不过你放心,卫七公子没有出卖你。”
“你就算说他出卖了我,我也不会信。”
“我也没有告诉他们,流影神盗就在这里,是个女人,唤为‘凌芷枫’。”
“谢谢啊。所以,玄公子意欲何为呢?”
玄若清微微欠了欠身子,拱手道:“我希望凌姑娘能让我和你们一起走。”
“走哪儿去?”
“找风涯。”
“等你杀他?”
玄若清哈哈一笑:“凌姑娘你莫要说笑,风涯在老鬼的风云谱上排名第三,仅次于叶隐川和陶岸永,你觉得我杀得了他?”
“那你想做什么?”
“和你一样的目的,我想问个明白。”
“为什么,这与你何干?”
“你若再问下去,我们就走不了了。今日出席的人物里可是有个既认识你,和风涯也有渊源的神医逐云公子哪!”
听到逐云的名字,凌芷枫只有头疼了。她想了想,便道:“那你就跟着我们,但若是半路没跟紧被我们甩了,可别怨报。”
“自然不会。既不会被你甩开,也不会怨报。”他笑着说道。
凌芷枫瞪了他一眼:“你的笑,比常烨更令人讨厌。”
玄若清依旧在笑。
*******
哪怕是凌芷枫——当世第一杀手风涯的唯一朋友,也不知道风涯身在何方。凌芷枫有难,风涯必然会出现,而风涯……风涯不曾有难过。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他却能知道别人在哪里,他似与那无所不知的老鬼一般。但他或许比老鬼还要孤独一些,老鬼有没有朋友别人不知道,或许没有,或许有很多。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风涯只有一个朋友。
黄山朱砂峰上隐了一位高人,名作“冶灵子”,年轻时候脚法天下第一,后被仇人追杀,断了双腿。一个靠腿生存的侠客没了双腿,这应是冶灵子身上最讽刺的事。
十八年前冶灵子从大雨过后的烂泥地里捡了一名三岁孤儿,那孤儿从小就生的好看,男儿身,却比女孩子还长的清秀。又过三年,冶灵子的老友将自己的五岁孙女送到朱砂峰学武,那就是风涯和凌芷枫第一次相识……
一个是最具名气的杀手,一个是名震江湖的神盗。风涯和凌芷枫相识十五年,若说仅是朋友,还稍显浅薄了。
凌芷枫到朱砂峰的时候,冶灵子的木竹园里一个人也没有。永远歇不住脚,是他们师徒三人的通病。哪怕冶灵子已经断了双脚。
“师父——师父——?死老头你在不在?!”
死老头不在。
凌芷枫很焦急,又见玄若清很高兴,她道:“你究竟笑什么?”
“我或许有幸能见到曾经的轻功大师,我感到很荣幸。”
“你面前就是当世的轻功大师,你早该感到荣幸了。”
凌芷枫转头又看见陆珂也在高兴着,她更茫然了,搂住她问道:“陆珂儿你又笑什么?”
陆珂环视了一圈,道:“这可是你和风涯小哥长大的地方,我觉着新鲜罢了。”
顿了顿,她又道:“芷枫姐,连你都找不到风涯小哥,那些人怕是更加没有头绪。”
凌芷枫笑了笑:“只要玄公子不是陶岸永派来的卧底,我们确实可以不必焦急。”
玄若清笑道:“那你们不必着急了。”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正色看了凌芷枫一眼,道,“不,我想你们也不能太过轻松。你们也知道,风鹰山庄有些年没有掺和武林纷争了,他们行事向来低调。哪怕是这一次,他们也没有亲自出手。”
凌芷枫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些!”
“这次追剿风涯是由青陵山庄和逐云公子所带领的。”
凌芷枫惊道:“什么?!你再说一次!”
她分明是听清了,也是信了,可她偏就要叫玄若清再说一次。
玄若清道:“青陵山庄和逐……”
凌芷枫已无心情听了,逐云与风涯本就有仇怨,他会出面凌芷枫毫不意外。令她咋舌的是青陵山庄,近十年武林的第一大庄!
单是青陵山庄仍不可怕,可怕的庄主的义女叶初寒——
叶初寒有多可怕?
凌芷枫光是一想到,就忙不迭的收拾好要离开木竹园。
她刚跑出木屋,就看到竹门口有一个坐轮椅的白发老人。那正是她与风涯的师父冶灵子!
冶灵子看见凌芷枫,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来,缓缓一摆手:“丫头,我知道你回来所为何事,刚才有个女子已经来找过我了。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风涯在哪里……”
“你说刚有个女人来找你,是谁?”
“叫不出名字,那姑娘看起来好像身体不好,清清冷冷的,但我察觉的出,是个内功深厚的人。”
凌芷枫扶额哀叹道:“现在可知这女人有多恐怖了……竟然比我们还要早一步……”
老头道:“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有女人上门找风涯的,小子是不是招惹了那姑娘?”
凌芷枫白了他一眼,怒道:“你的好徒儿招惹了全天下了!”
老头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拍了拍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随我,真是有魄力!”
“滚蛋,他可不会任别人断了自己的双腿!”
老头也不调笑了,正色问道:“丫头你要去哪里寻风涯?”
“你既然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找……若是没有人找到,也许是最好的。”
陆珂听了郁郁摇头:“然而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青陵山庄或许会先行找到风涯小哥。这形势有趣了些……竹夜阁要我和卫羽来风鹰山庄,就是要我们帮助陶岸永,以便争取这个盟友。没想青陵山庄居然派出了叶初寒,全权领责。我不相信风涯会杀无辜之人,与其坐以待毙,我们还是要先找到他,问明缘由,还他清白。”
玄若清蹙眉道:“在下不懂了,如果风涯不是凶手,他为何不出来澄清?还有葛晨尸体被盗一事,确实不是凌姑娘所为,那么除了风涯,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盗走?”
“小哥高傲,他一向不会为自己辩驳。至于葛晨……恕我不解,尸体丢失,也是听他们说的,谁知道是不是还藏在风鹰山庄!”
“你的意思,这是陶岸永一手设计的?”
“我只是随口胡说,说不定就是被人偷走的。但至于是谁有人看见吗?风涯杀葛晨又有人看见吗?”
玄若清轻轻叹气:“无论风涯有没有杀葛晨,他在江湖上结仇已深。就算他无辜,别人也会赶在真相之前要他的命。所以,对很多人来说,有没有杀葛晨不重要,只要他是风涯就够了。”
陆珂看了眼玄若清:“这会儿你算是明眼了。”
“我不仅明眼,我还想到办法能让风涯现身。”
“什么办法?”
“演一出戏,让凌姑娘和冶灵子前辈置身险境即可。二位是风涯最重要的人,他一定不会视若无睹的!”
凌芷枫干干笑了两声:“你当他是多神通广大,正赶着我们每次有危险的时候就出现?”
玄若清道:“那便制造点风声。”
“是啊,届时怕不只是他,全武林的人都会现身吧!”
玄若清无奈道:“那我也是无计可施了。”
玄若清语音刚落,就听到由远及近传来阵阵碎语,碎语里还有马蹄声,缓缓渐至。
冶灵子眯起双眼道:“老头我不喜欢,这种一日多次被造访的感觉。”
那碎语越靠近,陡然又变了声,变得急躁又戏谑:“木竹园的朋友,可否问一个问题——人的骨皮是炸着好吃还是炒了好吃?”
人未至,声先至。
那中年男人的声音让陆珂听得一凛,不禁打了个哆嗦。
凌芷枫淡定回道:“骨皮之间还有肉,最好吃的还是肉。你听我说,肉要炒着吃,皮要炸着吃,至于骨头,人不能吃,得狗吃。阁下造访木竹园,我们应尽地主之谊,还请阁下现身,好叫我们喂你些骨头。”
马蹄声停了,所有声音都停了半刻。
忽的有风掠过,一抹灰绿色出现在木竹园门口。一个中等个头中等年纪中等长相的人,宛如一尊雕塑一般静立在门口,冷漠地看着凌芷枫。
他忽而笑着开口:“少女的骨皮可是最上等的食材。”
陆珂听了这话,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玄若清看到她如此紧张,调笑道:“你何必害怕,他对男人又不感兴趣。”
陆珂挑了挑眉,又一把把凌芷枫拉到身侧,小声低语道:“芷枫姐,你不要激怒他,这人看起来不好对付。”
凌芷枫点了点头,看着来人,冷冷道:“这山上风景不错,偶有游人,你若是来游玩的,请随意。但这木竹园是私人地方,你可别来打扰。”
男子笑笑:“你明知我不是来游玩的人。玄公子方才的提议我听到了,所以我现身于此,便是要助你们一臂之力。”
凌芷枫听出了那男人的意思,冷冷道:“看来你是那要让木竹园陷入险境的人啊。你究竟是何人?”
那中年男子笑了笑,沉吟:“深潭隐于九天外,九天之外有神坛。不知道几位可曾听说过炫龙潭?在下正是炫龙潭的白虎堂堂主尚连平。”
冶灵子和玄若清不动了,凌芷枫也愕然不语,唯有陆珂,因她涉世浅,还从未听说过炫龙潭,于是小声道:“炫龙潭是个什么地方?”
尚连平笑道:“炫龙潭是何模样,我可以带小兄弟前去看看。”
“不必了!”凌芷枫伸手将陆珂挡在身后,冷冷道,“你有什么就冲我来,别跟小孩子过不去。”
尚连平冷冷一笑:“我八岁就杀了因酗酒而癫狂的父亲,八岁小吗?在我眼里,从来没有大人小孩的区别。所以,今天你们几位我都要带走!”
玄若清道:“你仅是要带我们走,却并非要杀我们,看来我们活着就有利用价值啊。”
“不,你活着死着都没有价值,只有凌芷枫和冶灵子有价值。把你带走只是顺带。”
玄若清堆起了笑容:“看来你们的目的也是为了引出风涯,没想到邪教人也参与进了这件事,怎么,也想为葛晨报仇?”
尚连平微微躬身道:“恕我无可奉告了。”
他轻轻一击掌,埋伏在四面的炫龙潭教徒一齐现身,团团幽幽地围了过来。那些人先时不知隐在何处,突然就仿佛尘土一般席卷而来。他们每个人都是一身白色,带着白面具,每一个人都深藏邪教内功。
冶灵子在凌芷枫身边低语道:“不要硬上,为师替你们挡下,你们见机而逃。”
“死老头你当我会信你?就你现在弱化到不堪入目的三脚猫功夫,不被打死才怪!”
凌芷枫白了冶灵子一眼,脚下一跃,至尚连平身后,忽然袖中吐出一根长长银丝,直绕上尚连平的脖子!
白虎堂堂主警觉的厉害,脚下幽幽一抹,伸出两根指头夹住流影丝,那可是足以切金断玉的流影丝啊!
凌芷枫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把人的手指切断!但尚连平却毫发未伤——
凌芷枫不曾与他交过手,不知他这十根手指宛如金刚,剑锋划不破,沸水也烫不伤!
况且尚连平这手法如鬼魅,时而如猛爪,时而妖柔,令凌芷枫难以防范。尚连平左手猛然一握拳,将流影丝纳入手中,右手拇指攥力,凌空一点,凌芷枫感觉自己的肩膀像是被钢钉刺入那样疼痛,登时一阵发麻,还没来得及完全躲开,尚连平又是一指冷穴将凌芷枫点晕了过去。
见那些炫龙教徒挤压了过来,陆珂攥紧了包裹住的龙信剑剑柄,见形势危急,便要拔出剑来。
龙信剑锋才出了一寸,瞬间就被尚连平用内力逼退回去。
陆珂手中一阵发麻,再回神时,尚连平已闪身至自己面前,一探手便将陆珂制服在地!
那玄若清看清了这架势,收回与教徒搏斗的长箫,揽于胸前,笑道:“看来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了,我会乖乖跟你们走。只是冶灵子大师……去炫龙潭的路不好走,可别让他累了身体。”
“他确实不是我们的目标,一身的老骨头,若是这路上死了可是我们的麻烦……”尚连平微微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玄公子识时务,还请上我们的马车。”
玄若清无奈摇摇头,只得乖乖听从。
那年老的冶灵子见自己昏迷的徒弟被人带走,默默沉气,忽然从轮椅中射出机关,直击尚连平。
尚连平怎会不察觉,金刚指一挡,反击过去,把冶灵子一身的老骨头打的没了脾气,只得眼睁睁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宛若索命的小鬼一般幽幽把自己的爱徒带走。
真是荒唐!老迈真是荒唐!若是早些年,尚连平又怎会是他冶灵子的对手?
他一脸不悦,沉闷地捂住胸口,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连血都是老血……
“岁月催人老,冶灵子大师今不如昔啊。”一个男声悠悠靠近,温和如风不带一丝嘲讽。
“今天客人真多。”冶灵子苦笑着抬起头,看到一个一身写意、戴着玉制面具的男人,与他一道的是不久前才来找他的清冷女子。
“嗬,逐云公子啊。”冶灵子勉力笑道,“我知道你与我那劣徒有些恩怨,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啊……咳咳……”
“那大师可知你那劣徒为什么会引全江湖追杀?”
“大约是,杀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冶灵子淡淡说道。
“他杀了葛晨。”
冶灵子忽然就沉下了脸,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半晌后咕哝着:“他杀的人是有些多了……咳咳……”
逐云公子竟是有些同情面前的老者,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放在冶灵子身侧:“这是护心丹,早中晚各服一粒便可,至少能保你不死。”
“逐云公子还是那般善良啊。”
“你觉得我会对仇人的师父善良?”逐云微微哂笑,他走至叶初寒身侧,道,“我已经给这老头留了药,现在,我们是否该赶去炫龙潭了?”
叶初寒摇了摇头,淡淡道:“对炫龙潭一无所知,我不愿冒险。”
“其实你也不愿回去告诉他们风涯的踪迹是吧?”
叶初寒没有回答逐云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了一句:“我累了。”
她今日累了,便是要休息了。没有人能阻止她。了解叶初寒的人都知道,她一旦做决定,便不会有改变,而且,她还是一个不会开玩笑的人。
逐云识趣的很,他必须顺从叶初寒表示他们今日一无所获。
他也从不会忤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