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悲伤与痛苦交织的让人不知所措的一天,只是妍没有想到这一天是如此快的到来。妍接听了一个令她无比恐慌的电话,此后她开始坐立不安,脑袋顿时空白,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因为她知道往哪儿看都无法停止莫名的胡思乱想。怎么会呢?她难以置信,如果不是亲人告诉,她还以为这是开玩笑的。内疚,害怕,担忧,沉痛,复杂的情感如同洪水般扑面而来,巨浪不断拍打着她。
爷爷突然病倒,现在住院,具体的情况姑姑也没跟妍细说,只是告诉她医院的地址。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书包,叮嘱旁边的倩请求她帮忙写请假单,随后她打电话向老师请假。说完就快步走出宿舍,这时是早晨的六点半,按照大部分学生的日常作息规律,现在是吃早餐的时间,当然也有的学生现在才刷牙洗脸,他们喜欢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或者干脆连早餐也不吃。妍顾不得吃早餐,在小卖部里随便买了个面包填肚子,平常她是不吃面包的,面包又干又硬,她吃不下,不喜欢吃。如果没有水,估计她连面包也扔了,饿着肚子。她喜欢吃面和粥,因为赶着要去医院,她真的不想等待。
走出学校大门时,本以为能够在路边的摊位里买个鸡蛋什么的在路上吃,恐怕这样的念想不能成为现实,学校附近的餐馆挤满了人,做面做馄饨的师傅忙得顾不上,汗水直流,衣服湿透了,路边的人也多得很,摊主不是忙着找钱就是忙着收钱。人来人往,上学的每一天都是如此,偶尔碰到下雨就更糟了,那些雨伞一把接着一把,几乎要把天给遮住,来往这里的车辆的司机有时埋怨学生造成交通堵塞,把问题反映给交通部门,可交通部门也没有办法,毕竟公路摆这事归城管管。有时相关部门也给学校领导施压,但学校领导也无可奈何,学生去哪里吃他们可管不了,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学校唯有诋毁学校外面的饮食,说什么不干净,不卫生,容易吃坏肚子,一边又说学校饭堂的饭菜卫生好的,学生应当少去外面吃。
公交车站距离学校正门不到一百米,学校旁有三摩,妍想要马上去医院,三摩成为不二的选择。然而三摩却不是顺利地前行,它艰难地前行着,像是陷入了泥坑中不能自拔。妍看着这些同学是既着急生气又无奈,妍催促司机快点,司机则不耐烦地说要开你来开。本来妍心情就不好了,这下好了,她把那些情感统统转化为愤怒,想要发火。现在她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这下子她的火气大得不能忍受,大骂司机,并且心里出现了一个恨不得把眼前的障碍统统都扫除的念头,不过这个念头随着鸣笛声消失了。学生让路,引擎的发动声缓缓变得平静,车子快速地驶离学校,向医院进发。
其实我早就该猜到的,上个星期我就应该意识到的,妍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跺脚。妍想起爷爷给她的钱的场景,开始觉得爷爷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当时确实是有那么一丝怀疑爷爷的身体状况,可想到爷爷仍能干粗重的农活她立马打消了。她不想爷爷有事,她更不想有关于爷爷的生病的念头出现在她脑中,可是这并不如她愿,有些事不是你想它不发生它就不会发生,很多事情人是控制不了的。
行驶途中妍问了几次还要多久,稍稍冷静后就刚才自己的态度问题对司机进行道歉。司机得知情况后原谅了妍并说她孝顺。沿街都是两三层楼高的建筑,在不远地看见一栋高大的建筑楼,司机说:“医院快要到了。”
那是一栋美丽的建筑,相比其周围的,它高大雄伟的形象成为这里独特的风景,它必须要截众不同,并且还要与其身旁的建筑划出一条明显的界限。
到了医院的门口,她想着急着见爷爷,可是忽然看到了路边的早餐店,她意识到了自己是笨蛋,笨到不能再笨的笨蛋,现在她后悔她自己一边走路一边啃面包了,那种滋味特别不好受,要是以后再让她尝试她可不干。她拍拍自己的脑袋,不由得骂自己,天啊!我真是太不理智了,只顾急着看爷爷,却没有想到他也没有吃早餐。很多的想法她都否定了,其实她要是不慌张,可以更快地见到爷爷,比如说省下一段去小卖部的时间、啃面包耽误快速步行的时间……她现在深刻意识到吃早餐很重要,不吃早餐脑子不好使。
“姑姑,我到医院了。”
“你问问医护人员旧住院部怎么走,我们在旧住院部的一楼104房。”
“好,我知道了。你们吃早餐了吗?”妍问。
“哎呦!你不说我还忘记了,你买两份粥吧!我也不要肉的。”姑姑知道爷爷的饮食习惯,而且深深地记住了。
“我很快就来。爷爷病得严不严重。”
“依我看不算严重,现在他在睡觉。”姑姑如此说,她说这话倒不是安慰妍,她也是如此认为的。
“那就好,我先挂了。”
妍去早餐店买两份粥,一份放姜,一份无姜,顺便买两个鸡蛋自己吃。
妍瞎转悠着,看着医院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人是挂着微笑的,在这里工作的人每天都面对这样的表情,似乎离面无表情也不远了。妍问拦住一位走着护士,那位护士大概有四十岁,长得慈眉善目,看上去很随和。
“护士,那个,我想要知道旧住院部怎么走。”她说着白话,县城人大多讲白话,乡镇的大多讲本地方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乡镇人,所以没说本地话。
“哦!你就往那条道直走,走出这栋楼就能看到旧住院部。”护士指着那条大走廊,轻声细语,说得很温柔。
妍连忙道谢,正当她要离开之际,护士突然说道,“小姑娘,我还是带你去吧!”
她真是好心肠,还担心我找不到路呢?妍摇着头说:“不用麻烦你啦,你还有工作要做,我自己会走的。”
“那好,实在找不到就问问路人。”她说。想想也是,自己还得去照顾病人,确实挺忙的。
“嗯!”妍点点头,护士马上离开了,又准备开始她那没完没了的工作。
沉闷的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医院这边的急诊排满了人,医院那边吊针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玻璃瓶子丢进垃圾桶里的声音,玻璃瓶子与玻璃瓶子碰撞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声音不停地发出,很快一个垃圾桶就装满了瓶子。妍依着护士指的路行走,这条路来往的人也不少,白色的灯光亮得不同寻常,这给妍的感觉是阴森森的,好像前面是阴曹地府似的。来到医院之后她尽往坏处想,心越来越不安。她闭上眼,不去想,可强烈的灯光照着她,她去哪里也躲不掉。她太不适应医院这种环境,医院曾经给她留下了阴影,一个特别大的阴影,所以当初她爸让她初中毕业后去读卫校她执意不肯,他们的关系由此开始变僵。
走出这栋楼,阳光照射,身子也变得暖和起来,前面是一片草坪,绿绿的连成一片,抬头一看就望见住院部三个大字。瓷砖是灰色的建筑楼,看着像一副巨大的棺材,大得永远都住不完人,说不尽的经历,每日都有人走到尽头。天不暗,可是随时有可能狂风暴雨,这似乎没有什么预兆,就像人说病倒就病倒。
她缓慢地走着,看见一些散步的病人,有的做着轮椅,有的家人扶着,她不敢去看那些人,她觉得他们是即将死去的人,她不想看到他们死前的样子,那样子是很恐怖的,晚上睡觉必定会做噩梦。别人看她时,她躲躲闪闪。在别人看来她很奇怪,像个精神病人似的疯疯颠颠地走路。
姑姑在病房的门口等着妍,她看见好似妍模样的女孩,挥舞着手。妍望见了姑姑,连忙走过去,手中的粥在颠簸中荡漾,那个盖子盖的不算严密,粥荡了出来。
“姑姑,爷爷还好吧!”
“嗯。”她领着路,不一会儿就到了病房门口。
病房里两张病床,墙壁上挂着一台彩色电视机,属于拍几拍才能正常显示清晰画面的那种老东西,电视机的机框生锈,卖掉应该还值几个钱。墙上的石灰像被孩子的脏手抹黑似的,看着不太白净。病床咯吱咯吱响,无比脆弱,大力摇一下就能报废,总之这栋楼看着有些岁月了,完全比不上新建的住院部。
病床上躺着的爷爷闭着眼,睡得很安静,没有打呼噜。单薄的被子好像能钻入风,妍看着爷爷,是的,她看着爷爷,她知道爷爷不是即将要死的人,他还能活很多年。她从另外一张病床中拿来一张被子,盖在他身上。
“姑姑,你先吃粥吧!”妍差点忘记了。
“哎呦,有的粥荡了出来,要是被爸看到准说糟蹋食物了。”姑姑拿起其中的一碗说道。
“可能是没盖好,要不要叫爷爷起来喝粥,粥很快变凉。”
“不用,让爸再多睡一会儿。”
妍摸着爷爷黝黑得发亮的脸,瘦瘦的,没有一点肉,皮包着骨头;粗糙的,像树皮一样,可以推断出很早就形成这极不光滑的一面。他的黑头发一夜之间全变成了白发,近距离看他的银发原来有这么多啊!以前隔得太远没有看清。他的眼角满是皱纹,她帮他抹去眼角的眼屎,轻轻的,不想打扰他休息。
“阿妍,你什么时候放假。”姑姑说。她是不可能每天都守在爷爷身边的,她有工作,还要照顾孩子。
“现在就放假哩!我来照顾爷爷。”她又陷入一阵莫名的沉思,她总是用一些奇怪的想法来折磨自己,她很难不把医院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她一想到过去的奶奶,那种念想则越来越强烈。
她想到了奶奶住院时的情形,她闭着眼睛,无法用力挑起眼皮。虽还能听到他们哭泣的声音,但是上帝已经剥夺了她说话的权利,她如同勇士般坚持着、反抗着,不断嚅动着嘴唇想要说话,想要给他们回复,可尽了全力却始终说不出来。她拼命挣扎,与死亡搏斗希望能延长自己的生命,多活几秒。她越是挣扎越是痛苦,她仅剩下最后一口气,她憋着这口气不敢呼出,因为生怕一呼出就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医生束手无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死,以及残忍地宣布她死亡的时间。那时她还小,看见奶奶这样子她害怕极了,不敢靠近奶奶。她认为医院是个恐怖的地方,甚至觉得每个进入医院的病人都会死去,哪怕那些病人患的是不会致命的病。她看着大人们默默流着泪,一句话也不说。旁边的姐姐在哭,旁边的哥哥在哭,哥哥哭得最厉害,奶奶平时最疼他。她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害怕,于是她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哭,虽然她不知道他们是否因为害怕而哭。
眼看着亲人即将死去却无能为力,那种揪心的痛实在很难承受,他们内心无比煎熬,即使再痛,似乎也无法挽回什么。他们无可奈何,只能痛哭,无力感化成眼泪,不停地流。
现在她长大了,懂事了,可还是逃不出小时候对医院恐惧的怪圈,但没有哭。她坚信爷爷一定会醒过来的,因为爷爷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会兑现诺言与她一起去旅行。
姑姑看了看手表,说:“阿妍,照顾好爷爷,姑姑要去上班了。”
“嗯!我会的,你先去忙吧!”
“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有事打我电话。”姑姑刚走几步,回首道,“你吃什么,今晚我给你带饭。”
“豆腐吧!我不想吃肉。”
“照顾好爷爷,我走了。”
“嗯!”
妍四处张望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或许是出于好奇,她要看看这房屋的构造,或许是为了转移恐惧。她要尽快熟悉这里的环境,不然她会惊慌失措。房子的角落有蜘蛛网,蜘蛛已走,空留蜘蛛网,没有了蜘蛛,网再怎么完整也没有了家的样子。风扇发疯似的摇摇晃晃地转,发出的声音让人听了感到害怕,特别是在晚上,那声音吓得人身体直哆嗦。胆小的人认为这医院闹鬼,毕竟很多人都死在医院。孤一的网在风中摇荡,它已经脆弱得再也经不起折腾。
没过多久,医生来查房,医生吸引了妍的注意力,她也看腻了这间老房子。妍看着眼前这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黑色眼镜,穿着白大褂的衣服,看着挺想医生的样子。他满脸笑容,像是遇见财神爷,那堆肥肉聚在一起让人都看不见他的眼了,妍有点怀疑他不是医生,他亲切地问候着妍说小姑娘吃早餐了吗?妍对他并无好感,只是冷冷地呵呵笑,见妍的反应冷淡,他也变得不那么热情,算是恢复正常,转而谈正事。
妍向医生询问爷爷的情况,他说患者身体并无大碍,然后说了一大堆妍听不懂的术语,后来说患者要留院观察五天,五天后不发烧就可以出院了。五天,一听到这她立马就傻掉了,爷爷住院至少五天,也就意味着她还要在这里呆五天,一想到这,她就像做了个噩梦,心情糟糕透了。她暗声退缩之意,她想照顾爷爷,当然在照顾完他之后,她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这,她实在受够这里闷闷的空气了,她想出去透透风,如果不是她要照顾爷爷,就是别人请她她也不会回来。妍是个耐性极差的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尤为突出,这一点她从未否认过。
随后,他委婉地说要交住院费,先预缴三千元。说完就走,连再见也没说。一谈到钱,妍算明白了他的热情。这么多钱啊!妍有点惊讶,但并未说出来。只要能治好爷爷,花多少钱都值得,她看着爷爷不由地想:可惜爷爷不是连一点灯油都不想浪费的吝啬鬼严监生,不然他会马上醒来,并说我不住院了,马上回家养病。呸呸呸!她吐了吐口水重新说道,“我怎么能这样说呢?爷爷还未断气呢?”
妍多么希望爷爷是严监生啊!可是爷爷却不是一个吝啬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