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韩小童头也不抬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脑海里有一阵没一阵地浮现出米贺的样子，又被她强行抹去。
父亲一言不发，只是不时地夹一点菜放到韩小童的碗里，又自顾自地低头吃着饭。母亲则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在端着饭碗看了一会这对别扭的父女后，重重地放下碗，起身走进了厨房。
韩小童抬头朝厨房看了一眼，又重新低下头拨弄起饭粒。父亲则站起身进了厨房，过了许久才重新走了出来，身后是眼睛有些红肿的母亲。
“以后想怎么办？”父亲将椅子挪到韩小童身旁，重新坐了下来。
“。。。不知道。”抬头看了看父亲，韩小童再次低下了头。
“你别总是这个样子行不行。。。”母亲有些激动，声音比往常大了许多。
韩小童依旧是相同的动作，就好像饭碗里的饭粒此时比任何事物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别激动，有话。。。”父亲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将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你要退学，也满足你了，你想静一静也让你静一静了，这都多少天了，每天都是一副行尸走肉的要死样子，还让我们两个老东西对着你这张臭脸，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母亲越说越激动，手中的筷子也不知何时飞到了韩小童的面前，溅起的汤汁也跟着落到了她的脸上。但她并没有任何反应，仍然低着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小童，你先回房间吧，我和你妈有话要说。”父亲略微用力地按住母亲的双手，冲韩小童使了个眼色。
抬头看了一眼，韩小童便放下饭碗，不急不缓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韩小童你给我站住！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不能离开，哎你放开我！”母亲火气十足，试图起身，却被父亲牢牢地按坐在椅子上。
“她只是个孩子，你又何必和她较这个劲呢。”父亲一边阻止母亲的动作，一边试图安抚她过于激动的情绪。
“你能不能不这么宠她！她都被你宠坏了你知道不知道！你怎么什么事情都由着她的性子！能不能管管她！”母亲在韩小童拉开房门的一刻，不禁将怒火发到了父亲身上。
“好了好了，没什么解决不了的，我相信女儿可以处理好这些事情的，我们根本不用操心。。。”父亲看到韩小童关上了房门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坐在书桌前，韩小童面无表情。桌面放着她与米贺的合照，米丽送的笔筒也安静地躺在一旁，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伸手拿了起来，仔细地看着当初米丽刻在上面的字，没有一丝褪色，如同刚刚刻上去一般。
祝我的小迷糊嫂子生日快乐。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
韩小童喃喃自语，先是微笑着，缺越笑越觉得苦涩，最后还是泪水决堤。泪水模糊中，米丽灿烂的笑容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你就从了我做的嫂子吧。。。”
“嘻嘻，我那傻哥哥真有福气。。。”
“韩小童你记住了，只要我米丽在一天，你就别想做别人家媳妇。。。”
。。。。。。
“水妞儿，水妞儿，先出犄角后出头。。。”不知何时开始，韩小童的口中一刻不停地重复起来，声音也渐渐地嘶哑起来。
“小童，小童，你没事吧？”门外，父亲关心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没事。”韩小童神情有些呆滞地将头转向门的方向，许久才缓缓说道。
“。。。我。。。可以进来么？”父亲犹豫着问道。
“我累了，想睡了，明天再说吧。”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吧。”过了好一会儿，韩小童才听到门外响起父亲的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
韩小童重新看向那张合照，看向米贺略显羞涩的模样，却笑得那样灿烂。
“你。。。以后应该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笑容了吧。”韩小童一遍遍地抚摸着照片中米贺的脸庞，泪珠却不停地滴落在上面。
“不乖不乖打屁股，不乖不乖饿死你。。。”
韩小童一个激灵，泪水就像关了闸门一样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两道清晰的泪痕随着脸颊而颤动着。走到床头，她有些颤抖地伸出右手，想要去拿手机，却最终停在了半空。
屏幕上，“米丽”两个字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视线里，而一遍遍响起的铃声给人一种她从未离开的错觉。直到铃声停止的那一刻，韩小童都没有鼓足勇气拿起来。慢慢地蹲下身，她很无助地抱住双膝倚靠在床边，坐在了地板上，衣柜上的半身镜恰好地将她全部呈现给了自己。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空洞的自己，一种万籁俱枯的感觉从心头慢慢滋生，又快速地蔓延开来，直到填满整个躯体，又顺着身体的毛孔向外释放，整个房间里仿佛也要被充满了一般。
“嘭——”
窗外，不知何处升起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又快速消失在下一次的绽放中。韩小童抬起目光，憔悴的面容在烟花的光芒中异常明显。
“生命是不是也和烟花一样短暂呢？”
在最后一个烟花消失之后，韩小童放开手臂，搁在膝盖上的头也终于抬了起来。镜子里的自己显得如此柔弱，以至于她在一刹那没有意识到那便是此刻的自己。放平双腿，韩小童伸手从床下扯出了已经积满灰尘的急救箱。
“别乱动啊，这是用来救命的哦。”
耳边响起父亲的叮嘱，却已是在她刚刚读小学的时候了。打开的一刻，她看到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急救药品，那是做老师的父亲的习惯，所有东西都要收拾得极其整齐。她还记得母亲还因此不止一次嘲笑过父亲强迫症晚期，而她也曾在一旁附和。每次想到这些，她都会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然而这一刻，她却没有这样，反而泪流满面。
“也许真的是时候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吧。对不起，爸爸，妈妈，女儿没有办法再陪伴你们了，请原谅女儿的不孝，如果还有来生的话，我还是会做你们的孩子，只是这一世，我已经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了。”
想到这里，韩小童从最底层拿起一把剪刀，然后在手腕处用力地划了一道伤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在地板上开始蔓延。
“米丽，我知道你最怕一个人走路了，你等我，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看着手腕上犹如喷泉一般的血液，韩小童想起了那盆鸢尾，颜色是如此地相像，也许，这会是她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最美好的送别礼物吧。
很快，她感觉身体周边都已经被鲜红包围，她很想看看自己的样子，却被一股越来越强烈的睡意笼罩着，用力地睁开双眼，却只是一片渐渐模糊的模样。空气中血腥味道让她想要呕吐，却又连半点力气都没有。倚靠在床边，透过模糊的意识她知道生命正在被一丝丝从身体抽离，寒冷也正快速地将她包围。她想张口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眼前却变得五彩斑斓。
原来要离开的感觉如此让人迷恋。
在意识仅存的最后时刻，她感觉已经完全模糊的眼前闪进了什么，下一刻便眼前一片漆黑，一切都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