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辰第一个来到公社戏院的舞台上,舞台后面有三间敞屋,是专供演员化妆休息用的,子辰蹲在屋子的一角。天渐渐地亮了,又一个牛鬼蛇神来到舞台上,面目可憎,子辰不认识,木牌上写的是右 的 派周玉坤,周玉坤蹲在屋子的另一角。
王子星、林燕、冉雅丽三个红卫兵头目说说笑笑走上舞台,林燕一眼看到了秋月,三人便一齐走到秋月面前,林燕冷冷地说:“李秋月,挨批斗、游街还挺积极的!”
王子星说:“李秋月,你是个精明人,不愚不傻,为什么你单办傻事?你是地主阶级的女人,你是无产阶级的敌人,子辰是你的儿子,子辰因为你受到牵连,他的立场观点,全是在你一边,他阶级路线不清,脚跟站在地主阶级立场上,这全是你的错!他生活在地主家庭里,生活在无产阶级的敌人身边,他有什么前途?连红卫兵都不能加入,你于心何忍呢?”
林燕愤愤不平地说:“常言说,虎毒不食子,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受你毒害,你想把他置于死地,你比老虎还毒呀!有坑有井有绳,自行了断,儿子就不再受你的牵连啦。儿子也可加入革命造反派了;再不然,找个贫下中农的老头嫁出去,你也不是地主女人了,儿子也不受你的牵连了,一举两得,多好的事,你愿意吗?”子辰点了点头,不言语,心中却充满怒火。
冉雅丽忍不住了说:“那年去东北劳动改造,我要知道子辰是地主阶级的孩子,我累死也不会让他背我的,他玷污了我们革命后代的形象!”
林燕也气愤地说:“那年下大雪,我掉在枯井里,是子辰把我救出来,现在想起来真后悔,这是我革命本色上的一个污点!”
子星说:“你们有污点,我也有污点,那年去河南考工人,我眼看要被河水冲走,是子辰救了我!”
林燕又说:“不知怎的,我们三个好像都与这个地主仔有缘是的!”
“什么缘不缘的,在大是大非面前,决不能与他同流合污,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子星说。
等了一会,王子星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说:“李秋月,为了你不再受苦,为了你儿子子辰的前途,你愿不愿意再嫁人?”
子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王子星又说:“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包你满意:王庄有个王老五,贫农,五十多岁,扛过枪,吃过糠,过过江,老革命军人,光棍汉一个,生活条件比较好,你若嫁个他,你地主女人变成了革命家属,反 的 革命变成革命的了,你儿子也脱离了地主阶级,也可参加红卫兵,变成革命群众了,好吗?“
子辰又点了点头。“今天游街到王庄,我把你交给王庄大队革委会,由革委会负责给你们办理结婚仪式,结婚前,你还是牛鬼蛇神,结婚后,就完全改变了。“子辰再次点了点头,头始终低着,不说话。牛鬼蛇神都到齐了,红卫兵几路人马也都到了,游街开始了,九名牛鬼蛇蛇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长长的红卫兵队伍,红卫兵高喊着革命的口号,浩浩荡荡,一路前行。队伍行进路线是环绕全公社。从公社出发,去刘庄,,从刘庄去张庄,从张庄去韩庄,从韩庄去苗庄,从苗庄去王庄,从王庄去李庄,从李庄返回公社。这一路线全长至少三十里。牛鬼蛇神累了,谁也不敢说累,脖子被挂木牌的铁丝勒出了血,谁也不说疼,他们只是低着头,漫无目的的前行。红卫兵受不了啦,有的直嚷着累死了,口号也不喊了,有的掉了队。队伍行进了一上午,才赶到王庄。王庄革委会的人出来迎接红卫兵队伍,王子星把子辰交给王庄革委会,嘱咐了一番,队伍便又向李庄进发了。王庄的社员听说王老五要娶个新媳妇,男女老少都来看热闹,不看则已,一看,大人小孩都走光了,子辰的脸抹得比西游记里的白骨精还吓人,他们看了,恐怕吓得一夜都睡不着觉。革委会的人叫王老五把子辰领进家里,叫他们先谈谈,第二天再叫他们拜堂。子辰跟着王老五走进了家里,王老五家,三间正房,两间西屋。王老五把子辰领进正房,让子辰坐下,说道:“你先歇着,我做饭去!”看到子辰那个妖怪样,王老五心里也打怵。
吃过了饭,王老五和子辰说了一阵子话,都是王老五说,子辰点头,自始至终,子辰没说一句话,王老五心里嘀咕了:“别是个哑巴,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天色黑了下来,子辰说话了,声音是从鼻子里发出的,细小得像蚊子的飞鸣声:“郎君,明天结婚,亲朋好友都请到吗?”不是哑巴,声音还挺细小,挺温柔,挺好听,王老五喜出望外,连忙说道:“请!当然请了!你先在正房休息,我去东庄,告诉亲朋好友,明天让他们来喝喜酒!”
“相公去吧!我等你!”子辰文雅的说。
王老五大半辈子没听到这样的话,今天有个温柔文雅的女人这样称呼他,他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美极了,恣急了。“娘子,稍等!我去去就来!”王老五也学起戏曲里面人物的口白,转起文来。
王老五走了后,子辰急忙洗了脸,还了原来的面目,提起木牌,飞身窜到墙外,王老五住在王庄最东头,墙外就是高粱地,子辰很快消失在青纱帐里。
王老五从东庄回来,正房西房都不见秋月,急忙回禀革委会,子星命令几个红卫兵赶快追赶寻找,追了半天,也不见秋月的身影,子星恼羞成怒地骂道:“李秋月,你这个狐狸精,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一定去赵庄抓到你,严惩不贷!”
子辰窜出青纱帐,越过小树林,来到小河边,用力把木牌抛向小河里,木牌飘飘悠悠,顺水向东流去。子辰沿着小河边,向西而行,疾走如飞。正走着走着,前面闪出一道亮光,定睛一看,不远处走来一个老者,这老人慈眉善目,银须飘飘,一手拿着佛尘,一手拿着宝剑,肩背黄金包裹,来到面前,笑容满面地说:“上八仙,还认得老夫否?”子辰仔细观看,一时想不起来,“你是……”,”哎呀,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乃天庭太白金星是也!“
“晚辈眼拙失礼,还望长辈海涵才是!”
“莫要客气,我问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子辰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如实说了一遍,太白金星笑道:“王母算出你有灾有难,命我来指点迷津,搭救于你!”说罢,从宝囊中取出一个小宝葫芦,噗噗两口法气,宝葫芦大如盘盂,说道:“船随葫芦而行,葫芦行,船行,葫芦停,船停,葫芦快,船快,葫芦慢,船慢,葫芦哪里行,船往哪里走,渴了葫芦里有水,饿了葫芦里有饭。记住,千万莫要丢葫芦,丢失葫芦,便有大灾大难临头。海外三十天,人间三十年,有了钱莫忘根,莫忘祖,返回故土,报效祖国!这些言语,切记!“太白金星说罢,将宝葫芦交给子辰,拂袖而去。子辰双手捧着宝葫芦,直到看不见太白金星的影踪,才匆匆向家赶去。
子辰回到家,天过半夜,子辰忙把娘的衣服脱下来,穿上自己的衣服,子宇也忙着拾掇东西,秋月起来拿把小铲,走到屋子的西北角,用铲撬开地下的三块砖,取出一个铁盒,用布包好。子辰问秋月:“娘,是什么东西,那么神秘!”秋月说:“没什么,一个铁盒而已。”
家里也没什么珍贵的东西,秋月从抽屉里拿了一把剪纸刀,随身带着,三人便关上门,径直向小河边走去。三人上了船,子辰把宝葫芦放在水里,宝葫芦闪着亮光,荡悠悠地向前游动,小船不用人划,紧随宝葫芦之后,飘浮而行。
天刚麻麻亮,王子星就带领红卫兵来赵庄抓人了,来到秋月门前,一脚踹开门,屋里没有人。子星心里纳闷,人哪里去了呢?“快搜!”王子星一声令下,一群红卫兵如狼似虎,屋里屋外,院里院外,东西邻居,柴堆草垛,连厕所都搜了个遍,还是不见人影。忽然有人报告:“队长,李庄有人报告说,在河里发现李秋月的木牌!”王子星冷笑两声说:“这个骚狐狸,畏罪自杀了!”子辰这个地主仔哪里去了呢?子星正在思忖,月娥和寅龙也都跑了过来说:“子辰肯定是畏罪潜逃了。”
“老的畏罪自杀,小的畏罪潜逃,这说明阶级敌人不甘心失败,以这种方式和我们革命派对抗,他们要顽抗到底!这也说明阶级斗争更复杂了,更艰巨了,我们必须更坚决,更彻底应对这场阶级斗争,把一切形形色色的阶级敌人统统揪出来,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林燕义正词严,满腔义愤。“畏罪自杀!畏罪潜逃!罪恶肯定很大,不是叛徒,也是特务!要不然怎么能自杀潜逃呢?”寅龙给表姐林燕说。
“叫我说,秋月是个大特务,镇压曹虎、武龙、刘彪三大土匪头子的时候,刘子明枪毙了武龙、刘彪,逃走了曹虎,秋月是曹虎的老相好,曹虎在秋月家避难。夜里秋月放跑了曹虎,曹虎逃美国去了。曹虎经常给秋月来电报,下达密令,作黑批示,秋月子辰两个秘密去办,办什么不知道,我猜想,肯定是反 的 革命行动!“月娥说的振振有词,猜想得似乎也合情合理。听了月娥的话,红卫兵个个感到吃惊,阶级斗争太尖锐了,敌人就在自己身边磨刀霍霍,自己竟不知道,真是太危险了,必须高度警惕,擦亮眼睛,识破一切敌人的阴谋诡计,以免受到攻击和迫害。
王子星立刻下达指令,命寅龙详细的写份阶级斗争形势报告,报县红卫兵组织团批准,要在赵庄深入开展清理阶级斗争队伍的斗争。
王子星带领红卫兵队伍,虽然没搜到秋月和子辰,但他们又有了新的发现,收获还算不小,他给寅龙下达指令后,便带领一班人马,匆匆赶回公社驻地。
秋月三人乘坐小船,已在千里之外,他们万没想到,他们的不辞而别,竟给赵庄人带来更大的阶级斗争的风浪。小船乘风破浪,勇往直前,穿过千里平原,越过万重高山,上溯于深谷山涧,下泻于激流险滩,闻两岸虎啸猿啼,听上下鸟语风声,小舟似闪电,如急箭,飞越了入海口,驶向了汪洋大海。三人同时回头望,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树林,故乡的楼房,故乡的……一切的一切,都远离了他们,渐渐模糊了,时隐时现,渐渐地消失了,望穿双眼也望不见了,三人的眼睛模糊了,三人的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