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半的跋涉,秋月终于到家了,赶到家的时候,生产队里正往地里运土肥,担的担,抬的抬,扛的扛,分任务,每人五车,每车五十分。什么土肥?全是土,积肥的时候,赵庄为了争第一,全是挖的坑土,坑土堆得像小山似的,上面蒙盖上草木灰,遮人耳目。今年种麦,月娥又在公社大会上吹了,每亩地施肥二十车。月娥薄薄的嘴一张一合,既有对男人的无比吸引力,又有造山移山的巨大威力。她发出命令,指挥者社员从很深的坑里挖土运土堆成山,再发号令,指挥着社员把土山运到田地里。月娥明明知道,土山都是土,不是肥,运到地里不起一点作用,但她还必须让社员把土山移走,这土山在赵庄最显明的地方,造山的时候是辉煌,移山也是辉煌,如果土山不移,它不再是辉煌,而是劳民伤财的一个毒疮,是她的一个罪证。移走土山,她既不费神,又不出力,只是动动嘴,跑跑腿,既捞取了名利,又能销毁了证据,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看到秋月回来,李二嫂和几个女人都停下活来,跟秋月说话打招呼。
月娥走过来,阴阳怪气的说:“回来了!”“回来了,林书记。”秋月说。
“秋月,你看看天是什么时候,正是三秋大忙的时候,你再看看社员都在干什么?你去干什么?社员都是贫下中农,你可是地主啊!社员都在热火朝天地干,你却逃避劳动,去看子辰,子辰还是三岁五岁,十岁八岁的小孩?都是十七岁的人了,还用你去看吗?贫下中农有几个去看孩子的,为什么你地主女人光想特殊呢?”“林书记,我不是给你请假了吗?子辰在一百多里外干活,他鞋破了,我给他送双新鞋,耽误的工我补上还不行吗?”秋月说。
“什么?送新鞋?“月娥冷笑一声说,”你的鞋够破的了,都没边了,还送什么新鞋?给子辰送?说不定是给谁送鞋去了,又痒了,忍不住了是吧?“秋月气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李二嫂看不下去了,气愤地说:”秋月给你请假了,她耽误的活她补上,为什么还要侮辱人呢?“还有几个女人在小声议论,显出很生气的样子。月娥怕激起众怒,便找了个台阶,对李成民说:”你领着好好干,我去公社开会去了。“说着便顺坡下驴了。
秋月回家的第二天,天空蔚蓝,白云飘浮,河水清澈,阳光一照,小河像一条银色的长链,熠熠生辉。东天太阳升起的地方驶来一只小船,小船朔流而上,速度很快。撑船人是一个中年男子,四十多岁,浓眉大眼,圆脸膛,黝黑透亮,头上勒着白羊肚毛巾,身穿白短褂,蓝长裤,手拿一根长长的撑杆,有节奏的用力撑着小船,哼着小曲,疾驶而来,小船驶到赵庄,便停了下来。中年男人下了船,把船系在河边一棵柳树上,从船里提起两条大鲤鱼和两包点心,向赵庄村里走去。刚一进村,迎头碰见李二嫂,中年人躬身施礼,问道:“大嫂,请问秋月嫂哪里住?”
李二嫂热情地说:“往北走,不多远往东拐,路北就是。”
“多谢大嫂!”中年人按照李二嫂的指点,来到秋月家门,秋月正要扛起粪箕干活,中年人问:“秋月嫂在这里住吗?”秋月一惊,看了看不认识,问:“你是谁,我就是秋月。”中年人喜出望外地说:“我家是黄庄的,我爹叫黄玉升,他认识你,我叫黄爱云,黄子宇是我女儿,跟子辰在一块上学。”
“噢,知道了!”秋月笑着说,“黄大伯身体还好吧!”
“很好,他身体很硬朗!”黄爱云说。
“你是为那个事来的吧?”秋月问。
“是的,听我女儿说了,我就来看看。”
“爱荣妹,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那个人。”
秋月又转向黄爱云说:“这就是我说到的那个姑娘,今天你们两个要好好地谈一谈,家里的情况和个人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点不留,全部倒出,这牵涉到你们以后过日子的大事,然后你们向对方表示自己的意见。好吧,你们谈吧,我还要去生产队干活了!”秋月说完就扛起粪箕要走,出门不远,她又回转身来:“爱云弟,不管事成与否,一定等我回来,吃过饭再走!”秋月说罢,和门外几个爱看新鲜事的女人一起下地了。
屋子里只剩下耿爱荣和黄爱云两个人了,耿爱荣坐在西间的一个小木凳上,黄爱云站在屋门旁。
黄爱云看前看后,看左看右,没看到凳子,便不好意思地说:“不用坐,站惯了。”
“还是请你坐下吧,老站着能像客人吗?”爱荣慢声细语,很客气地说,两眼不住地打量着面前的中年人。黄爱云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看不到凳子,心想,老让我坐下,没有凳子,我坐哪儿啊,总不能坐在地上吧。黄爱云局促不安,直搓手,低着头,不知所措。耿爱荣忍不住捂嘴笑,想到,连这个心眼都没有,太老实了!她便站起身,走到锅台边,把一个土脸盆从木墩上拿下来,用手指了指木墩说:“坐下吧,这就是凳子。”
“谢谢姑娘!”黄爱云坐下来。
“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爱荣问。
“今年四十三,属羊的,我叫黄爱云。”
“四十三不算大,人家刘备五十三还东吴招亲呢!黄爱云,你为什么叫个女人的名字?”
“我原来叫黄贵成,后来改的。”
“为什么要改名字呢?”
“我原来的妻子叫李秀云,我很爱她,可是日本鬼子杀害了她,我时常思念她,所以就把名字改成黄爱云!”黄爱云说到这里,眼睛红了,湿润了。耿爱荣听了,心里很敬佩黄爱云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若嫁给一个这样的人,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幸福的。
耿爱荣切入了正体,她站了起来,好像有意识地让黄爱云看到她那挺起的大肚子,她平静地问:“你想听听我的身世和故事吗?”
“不用了,我都知道了,那都是过去的事,过日子和走路一样,人总得向前过,向前走,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向前走好每一步,肯定会幸福的!”
“你不会嫌弃我肚子里的孩子吧?”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别说是孩子,就是一只小猫小狗,我们也会善心待它,更何况是孩子呢?我有一个女儿,叫子宇,她很想要个弟弟或妹妹,我还有个老爹,他身体很硬朗,他更想再要个孙子,我们家要真的再有个孩子,我们全家会把孩子当成宝贝,会高兴得发疯,喜得发狂。我女儿从小没娘,从小缺少娘的温暖,缺少娘的关怀,看到人家娘亲吻孩子,听见人家的娘唠叨孩子,她羡慕极了,也伤心极了。现在她十五六岁了,快长成大姑娘了,可她得到母爱的愿望更强烈了。前几天,秋月嫂冒雨走一百多里去看望子辰,我女儿子宇哭了两天。当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她有娘了,她得到了娘的亲吻,听到娘的唠叨,感受到了母爱的幸福。美梦醒来,又是哭,她当天请假回家,立逼我来见你。爱荣姑娘,你愿意做孩子的娘吗?“爱荣迟疑片刻:”愿意!“爱荣点头应允。
“爱云大哥,你愿做没出生孩子的爹吗?”
“愿意!”爱荣、爱云坐在了一起,两只手也紧紧握在了一起。一不小心,爱云的手触摸到爱荣挺起的肚子,他马上把手缩回来。爱荣又把他的手拉回去,让爱云的手抚摸自己的腹部说:“怕什么?今生今世,人都是你的了!”爱云温柔地抚摸着爱荣凸起的肚子,深情地说:“爱荣妹,天有阴晴,月有圆缺,我对你的情,对你的爱,天长地久,至死不渝。”
突然,爱荣失声叫道:“爱云哥,孩子在动呢,可能孩子也在为我们的喜事手舞足蹈呢!”
爱云听听,摸摸,地说:“真的,孩子未生先知,将来一定很聪明。”爱云说着,看了看爱荣桃花似的脸庞,心中十分欢喜,说道:“爱荣妹,我们今天下午就走吧!”
“不,白天人多,议论多,夜里走,免得人看见,说三道四。”
“好,听你的!”爱云说。
“我们就这样走吗?秋月嫂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她和子辰救了我,秋月嫂为我请郎中,抓草药,做给我吃,做给我喝,白天夜里伺候我,她的情,她的义,比山高,比水长,我们今生今世都难以报答!”
“我们为她做点什么呢?”爱云问。
“月娥这个女人刁难她,她去看子辰一趟,月娥罚她往地里运二十车子土,你帮秋月嫂往地里运土,算我们对她一点微薄的补偿吧!”
“行,我帮她多干些,白天运不好,夜里运,什么时候运好,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现在就去炖鱼,早吃了饭早干。”爱荣说罢就去做饭。
吃过了饭,爱云要去运土,秋月说什么也不让他干,可阻挡不住,爱云偷偷地跑出去,找了辆独轮小车,一人装,一人推,从吃过午饭,一直干到夜里九点,推了三十车土,超额完成了十车。
吃过晚饭,爱云爱荣要走了,秋月送他们到小河边,二人上了小船,秋月安慰爱荣说:“你不要担心大叔,大叔的事我来管。”“多谢秋月嫂,晚些日子我们来看望你!”
“路上小心慢行,祝你们一路顺风!”“谢谢秋月嫂,再见!”
爱云拿起撑杆,用力一磕,小船悠悠驶向河心,很快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