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到萌城时,是凌晨五点钟。
陈墨站在一片漆黑的街道上,萌城在她走的这几年没有一点变化,站台上卖茶叶蛋的小铁皮房子,永远布满灰尘的小卖部,以及沉默的报刊亭。。。。。。
她拉着行李箱坐上出租,司机问她去哪里,她一时语塞……
回家吗?回家。。。。。。?
她记得刚上大学那年,清原打电话给她,说母亲改嫁了。电话那头的清原情绪低落的仿佛一条受伤的小狗一般。而陈墨除了安慰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清原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她母亲会不会再给。
不出所料,大二的时候,清原的母亲打电话给陈墨,语气婉转的让她转告清原,她自己生活拮据,清原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她已经负担不起了。而她自己,羞于亲口告诉清原。
陈墨没有办法,只好去打工赚钱,可是零星的打工,怎么可能够。她记得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求于养父。
暑假的一个下午,她特意在养父单位门口等他。
看到养父出来,陈墨说,“爸,我打工的工资今天拿到了,我请你吃饭吧。”
养父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即转变成喜悦连胜说好。下班经过的同事看到陈墨,都忍不住夸她出落的漂亮,考到了好大学,懂事来接爸爸下班……
养父脸露笑意,欣慰的看着陈墨。有一段时间他一度后悔领养这个孩子,因为陈墨和他们的关系总是很疏离,妻子也总是抱怨,说是等几年说不定就生了,干嘛要去领养一个小孩,没有血缘关系,非亲非故的。可是像不孕不育症这种病,治疗就需一笔很大的开销,何况不一定能治好。
他记得第一次去孤儿院,是他办完事经过,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走进去了。那一天是周末,好多孩子都在院子里玩,太阳明晃晃的照着,也没有人看着这群孩子,他们一个个跑的满头大汗。一个小孩的小皮球弹起来卡在了院子里桃树的树桠上,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那一片粉色和着孩子们的笑声熙攘声,很应风景。小孩站在这妖娆漂亮的的桃树下眼巴巴的望着树桠上的皮球,轻轻地抽泣。他想,若是有父母的孩子,恐怕已经嚎啕大哭了吧,这便是孤儿。没有人给他们长势,伤心难过,也是默默的。想着他便一阵心酸,准备走过去帮他拿下来。这时候一个小姑娘走过来,个子不高,但是手臂很长,跃起一跳,便把那皮球拨了下来,她捡起来给那小孩,摸摸他的头走开了。他仔细看那小姑娘,四五岁的模样,身材消瘦,长的很是清秀,扎着利落的马尾,细长的胳膊有节奏的晃着,她走到院子的角落坐下来,安静的待着,那便是陈墨。
他本不喜欢话多太过于活泼的孩子,因为他自己就是生性寡淡的人,无欲无求,正好妻子也不想领养男孩,因为她总想自己生一个,她说生一个男孩,要继承家业的。他觉得好笑,两个穷教师,能有什么家业可以继承。而且妻也不想抱养太小的孩子,她不想一把屎一把尿的去拉扯一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因为她一直坚信,自己可以生一个的。
所以,陈墨,成了他们的不二人选。
可是陈墨对他们的疏远,一度让他觉得,自己当年将她带回来的决定是不是错误的。
陈墨来接他,他当然高兴,开心的笑着摸她的头,“我家墨墨长了了呀。我打电话给你妈,一家人一起吃!”
陈墨已经料到养母不会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和养母的关系变得那样冷淡,养母是那种很自私人,养父的工资都交给她贴补家用,她自己总是买当季最流行的衣服,而养父的衣服几乎清一色的打折货,有时候那些打折的衣服不是很适合养父的年纪,所以穿起来,陈墨总是觉得很滑稽。可能对于陈墨,养母总觉得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干嘛要对她那么好吧,基本上吃穿上能将就的就将就,如果恰遇养父出差,那清原的伙食怕是比监狱的牢饭还要差了。不过陈墨无所谓,她当然不想让那个只顾自己的女人来。当然,养母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说是单位有事儿推脱了。
养父本来是要去吃火锅的,省钱又好吃。可是陈墨想着是有事情告诉养父,吃火锅,环境太吵,于是选择了吃西餐。
养父第一次吃西餐,笨手笨脚的,陈墨接过盘子,帮他把牛排一块块切好。
养父吃了一口皱了皱眉头,“小墨,以后少吃点这洋玩意儿,”他用叉子轻轻敲敲盘子,“半生不熟的,吃了会得病的。”
陈墨点点头,她酝酿很久,本想先谈谈自己的大学生活,继而回忆一下高中的老师,同学,然后再顺理成章的提起清原,说一说她悲惨的命运,最后再请求养父资助她上学。可是她想一想要一口气讲那么多话,就觉得头很大。
她放下手里的餐具,抬头,“爸,你还记得我那个同学清原吗?”
“记得呀,那个孩子是单亲是吧?”
“恩,您还记得。”
“当然记得,高三那年你说她家没人,老去她们家陪她住,我还怕她影响你学习,去你们班主任那儿打听了下这孩子,没想到人家孩子成绩也很不错。”养父笑着说。
陈墨愣了一下,这个她还真没想到。
她“哦”了一声,用叉子拨拉着盘子里的牛排,“她父亲去世 ,母亲最近又改嫁了,还打电话给让我转告清原,说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让清原自己想办法,她负担不起了。”
养父一边嚼着嘴里的肉一边感叹,“这孩子还真是命苦啊。”
“爸,你能不能……资助她上学?”陈墨看着养父。
养父显然第一时间没有消化掉陈墨的话,愣了好半天,艰难的把嘴里的肉咽掉,“你说什么?”
“您能不能资助清源上大学,至于学费,她以后会还您。”
养父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仿佛在思考陈墨的话,然后脸上的表情转为吃惊,“小墨,我和你妈妈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我们…哪来的钱,我们…供你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不知道吗?你怎么可以随便答应同学这种事儿呢?”
“不是她让我找您的,是我自己请求您帮助她。”
养父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墨,“你怎么会想到让我们去资助她呢?小墨?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你不了解吗?我不是富豪小墨。”
养父停顿了一下,“小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当年…我们收养你,不是因为什么慈善,是因为我们确实需要个孩子。”
陈墨“噌”的一下子全身像被灼伤了一样发烫。那一刻像是被忽然取掉遮羞布的光屁股一样,就像本来大家都知道布下面的东西不好让大家看见,于是一直用布遮着它,这一刻,让它亮在你的眼前,虽然你知道是什么,可是,一时难以接受。自尊结结实实被别人扇了一个耳光。可是她还是咬咬牙,抬头她看着养父,一向目光懒散的她,瞳孔仿佛有了焦点一般,“我没有误会,只是因为我喜欢她,就像是恋人一般的喜欢,我不希望她受苦。”
养父错愕的看着她看着她,身子前倾,仿佛是要把她的面目活吞了一般,好久,他说“你…什么时候得的这种病?”
她在心里笑了一下,“很久了,已经治不好了。”
养父哆哆嗦嗦的放下叉子,刚才还精气神儿的一个人,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仿佛自言自语,“我这是造的什么孽,你妈当年要生孩子,因为你我不让她生,我一辈子没做亏心事儿…到底怎么了…。”
陈墨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握他的手,“爸……”
养父躲开,“我造了什么孽呢?造了什么孽。。。。。。”他仿佛是去寻找答案一样,然后哆哆嗦嗦的起身,没有看陈墨一眼。
陈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知道,她终于和这个家走到了这个田地。
那样的年纪,每个人都会为了爱情做一些奋不顾身的事儿。可是她,注定在有生之年里,都要奋不顾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