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先生，你好。相信你也清楚，目前TD公司在日本的总部发生了一些变化，您目前所在的岗位也会面临一些调整，因此作为劳务派遣方，我们天成人力资源特意安排了今天的面谈，正式和你进行商谈。按照流程，我们需要先征求你本人的意见，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吗？”靳辙熟练地按照规定讨论做了开场白。
“嗯，您能直接告诉我，到底我们需要谈论什么吗？”对面那个穿藏蓝色制服的男青年用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目光左右漂移。
“好的，那我们就坦白说吧。其实目前公司的计划是逐步关闭在中国的业务，关闭门店是第一步，办公室也会收缩编制，最后只会留下一个代表处和一个售后服务点。”靳辙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因此，我们将会就与你解除劳动合同这件事情进行协商。因为是协商，所以你可以谈你的想法。当然，公司也准备了很有诚意的方案。”
“哦，我明白了。我的要求很简单，按照法律规定的离职补偿金标准，再增加一个月，就这些要求。”姜先生显然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因为对方提出的要求太过简单，简单到靳辙都不敢相信。因为通常像这种离合同到期还有一年以上的员工，通常需要磨很长时间，没想到这一个竟会如此轻松。
“小雪，麻烦你把姜先生的协议书给他。”靳辙扭头对萧雪说道，随后转回身，“姜先生，你先看一下条款是否有问题。”
对面的年轻人接过协议书后，快速翻阅了一下，一共三页纸的内容，花了不到五分钟，然后毫无犹豫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居然没有问任何问题就签字了！
“姜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合作。”靳辙接过签了字的协议书，心中窃喜，脸上却保持了惯有的淡定，“月底前您将会收到这笔离职补偿金。如果有任何的问题，欢迎随时和我们联系。”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合作不合作的。老实说，一个月前我就听到风声，所以很早就开始找工作了。像我这样的本科生，毕业后在这里工作也就三年，我知道肯定不够资格留到最后，倒不如趁外面机会多的时候早点走。”对面的年轻人回答得倒也不客气，“我还真没想到，在TD这几年的工作经验还挺值钱的，我简历一投出去就拿到了几个面试机会。尽管在日本公司工作很辛苦，但确实锻炼人，这一点我也是在上星期面试的时候才感受到的。反正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不如早点结束这里的劳动关系……不打搅了，谢谢你们，再见！”
姜先生转身出了门，靳辙顿时送了一口气，忍不住对萧雪说：“看来这些充分压榨员工的日本公司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还挺锻炼人的。”
“哪里比得上咱们的工作锻炼人啊！这可是对体力和脑力的双重考验！”萧雪将姜先生的协议书收好，从文件底下又拿一份资料，推到靳辙面前，“还剩下今天最后一份了。我去把人叫进来吧。”
靳辙用眼睛瞄了一下资料，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根据谈判策略，放在最后一份的通常都颇有难度。
叹了口气，靳辙强忍着内心的无奈，翻开了事先准备的资料。
今天最后一个谈判对象，从毕业进入TD公司至今工作了将近八年，目前已经晋升到管理层级，同时还是一名女员工——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麻烦的。
“你好，学……阚小姐，你请坐。”一抬头的工夫，靳辙发现对面的人已经坐下，靳辙清了清嗓子说道，“咳咳，目前TD公司的情况，相信作为管理人员的你，应该也很清楚。由于日本总部的战略调整，中国区的门店将会暂时关闭，而相关工作人员的劳动关系也将无法继续。因此，我们今天想和你协商关于劳动关系的事儿。”说到这里，靳辙抬头偷眼看了一眼对面座位上的人。
对面的人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望着靳辙。
“我知道，你从刚刚毕业就进入这个公司，至今已经有七年多的时间，相信你对这个公司有深厚的感情。”靳辙看了看资料，继续说道。
对面依然没有做声。
“当然，有一点我们希望你了解，这是一场并购过程中的战略调整。”对方不答话，靳辙只能继续说道。
的确，资料上的履历显示，通信工程高材生，她从毕业开始就进入了东京数码，最初的时候作为管理培训生进入这个公司，曾经在各个部门和门店进行轮岗。在内部职业选择的时候，大部分的培训生都选择了相对轻松的总部职能部门岗位，而她选择留在了这个旗舰店。从这个阶段来看，她的选择无疑是明智的——十八个月之后，她成为了中国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店长助理，两年以后升为副店长。
通常像这样耀眼的新星，应该有大把机会再晋升。可惜，至此她的好运气貌似就戛然而止了——之后的四年里，其他相同资历的同事都各自得到晋升，而她尽管绩效表现优异，却一直没有机会得到升迁。一直到今年六月，原来的店长正式退休，满以为有望接任店长一职，没想到日本总部会发生变化，管理中心便没有对门店店长的岗位进行正式任命，只是请她暂时代理店长工作。直到上星期，她接到正式的书面通知，TD将会结束中国区的业务，所有的门店将在两个月内陆续关闭。
面对这样突兀的转折，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难以接受，尤其是今天被逼着坐到了谈判桌前。
“请问，我的绩效表现有问题吗？”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了。
”噢不，我们看过你的绩效表现，无论是上级还是下属，对你的表现都非常认可。”
“那是我违反了公司的那项规章制度了吗？”又一个尖锐的问题从对面抛了过来。
“我们手头没有任何显示你违反规章制度的记录。”靳辙不自觉地将资料翻到这一页。
“那为什么我要和你们坐在这里谈离职的事？”对面的女子把身体向前倾了一下，“要知道，我可是一个孕妇！”
是的，坐在对面的这名孕妇，正是这个门店的代理店长——阚歆蕴，今天的最后一名谈判对象。按照《劳动合同法》的相关要求，孕妇属于特殊保护的群体，除了“违法”、“违反公司规章”或者“被证明绩效不符合要求”等几类极其特殊情况之外，通常是不在裁员范围之列的，哪怕是公司有重大经营情况的变化，孕妇也是优先被保留的对象。这也算是一种对于女性权力的合理保护吧。因此，若非万不得已，企业是不会介入与孕妇的劳资纠纷中，如果一定要处理，也往往会交给专业的第三方人士，并采用协商解除的方式，并在离职待遇上做出极大的让步。——而即便这样，对方也未必会答应。
“阚小姐，你说得没错。我们都很清楚，法律对于孕妇有特殊的保护，因此今天会谈的目的只是协商。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接受，或者可以提出你的要求。”靳辙看了阚歆蕴一眼，设法把话题引导到谈判主题上。
对面又再次陷入了沉默，但是神情看来却比刚才更激动。
“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你此时此刻的感受，但是我们还是希望听听你的想法，否则我们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帮你。”对面沉默，靳辙适时地使用同理心去打开对方的口。
“呵呵，理解？帮我？”对面一阵冷笑，“此时此刻，我是一个将要失去工作的人，你居然说你能理解我？你怎么理解我？你还说要帮我，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签下这份协议书吗？你这难道也叫帮我？”
“阚小姐，希望你能明白，门店的关闭是势在必行的。”靳辙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我们的确希望能最大限度为你争取经济上的补偿。”
“经济补偿？在你们这些开路虎、玩单反镜头的富二代眼里，大概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吧？”对面的孕妇突然提高了音量，“你刚刚说可以理解我，那我告诉你，我为这个公司工作了七年，几乎投入了我所有的精力。可是到头来，一个公司战略变化，就要让滚我回家，而且还是在我挺着大肚子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居然还发生在一个‘要求员工高度忠诚’的日本公司，简直是个笑话！”
“喂！你不要东拉西扯啊，我们今天的谈判可是代表TD公司，这和我们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啊？你要知道，靳辙为了你的案子，可是和你们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争取了好久，你不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啊……”还没等靳辙答话，边上的大小姐已经坐不住了。
靳辙眼看大小姐要发作，赶忙站起身来一把将萧雪拉住——这要是吵起来，今天的谈判就前功尽弃了。
“是啊，学弟，还真劳你费心了啊。”阚歆蕴脸色一变，语气突然慢了下来，“你为了做这个案子，还特意跑到店里来刺探军情，装模做样地订一个断了货还不知道是否补得到的高价单反镜头。为了一个案子而屈尊大驾，你们倒是也蛮拼的么！”
靳辙听出学姐心存误解，赶忙设法澄清：“你误会了，我当时来买镜头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接到这个单子。何况我是真的想要买那个镜头，只是到现在都没接到电话通知。”
“你接着编！”阚歆蕴将手在胸前一交叉。
“好吧，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看看这份协议书，这是我们和贵公司协商之后的结果，除了按照工龄计算的离职补偿金，还将会支付你目前到哺乳期结束所有的薪水和社保费用，另外额外争取了六个月的薪资，用于补偿生育医疗方面的损失。”靳辙将离职补偿协议递了过去。
粗略估计下，这个补偿金差不多相当于三十四个月的工资，这的确是一个有诚意的条件。
阚歆蕴看了一眼协议书，并没有立马伸手去接。
“封面上夹着我的名片，如果你有任何想法，请随时和我联系吧。”靳辙把协议书递到了师姐的面前。
她犹豫了一下，默默接过了协议书，没有回头，径直出了门。
“歆蕴姐，你出来了？谈得怎么样？”刚刚走到门口，小姜就迎了上来。
“唔，还好吧。还没决定。”阚歆蕴突然感觉一阵头晕。
“哦，那确实需要考虑一下。有个事情和你汇报一下。上次客户订的TD远距单反镜头，70－400mm变焦的，今天到货了，我看了一下好像是你接的单子，你看是由我来通知客户，还是由您亲自来打电话？”
阚歆蕴眼睛扫了一下到货清单，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离下班只有不到五分钟了。
“今天马上要下班了，还是明天再打电话吧。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准点我就下班了，今天的盘点工作要辛苦你们了。”
“好的，歆蕴姐，你放心吧，好好休息。”
“前方是体育馆站，可以转乘四号线，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地铁广播传来清脆的报站声。
过了这个站，地铁车厢会比较空，因为大部分乘客都会选择在这里换乘，地铁前进的方向会慢慢远离城市中心。
驶出月台，车厢从地下爬到了地面上，透过车窗玻璃，可以看到近处的路灯和远处的楼房。
阚歆蕴紧靠车窗坐着，从怀孕开始，每天下班坐地铁，都会有人主动让座。
眺望着远处的霓虹灯，她静静地体味着这座城市的气息。
她来到这个城市已经有十多年了。和她从小生活的北方三线城市不同，这座城市的繁华，是容易让人着迷甚至上瘾的。于是，在她大学一年级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要留下来。两次一等奖学金，一次二等奖学金，大学四年的风光年华，让她坚信自己可以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但是离开校园之后，她才发现，现实也有残酷的一面。由于在校期间表现突出，她很轻松的拿到了好几个外资企业的录用通知。但是，她的户口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根据规定，大学毕业生要在这座城市落户，必须要和雇主签订三年以上的合同，而大部分的外资企业出于谨慎考虑，一般和员工签订的合同都不超过两年，唯有“东京数码”之类崇尚忠诚的日本公司才愿意签订三年的劳动合同。为了落户，她只得放弃了其他的录取通知，选择了“东京数码”。
进入“东京数码”之后的经历，还算是幸运的。作为管理培训生，她曾经在市场营销、品牌公关、数据中心等各个部门轮岗。最后一站轮岗到旗舰店时，老店长对她尤为看重，真心实意把她当作自己的得意弟子来培养，言传身教的同时，还不时用各种暗示明示的途径，劝她能留在门店。她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于是便在内部志愿表上填上了“留在旗舰店”。
老店长也确实没有辜负她，正是由于大部分管理培训生都不愿意留在门店，因此她的杰出表现让她很快得到了晋升，一路升到了副店长。然而，在之后的日子里，老店长更是对她极为倚重。其实这几年里，公司不止一次有新开门店的机会，这样情况下通常会优先从内部选拔新店长。阚歆蕴都想过要去报名，但是老店长都会劝她慎重考虑。
“你要知道开发一个新店是很辛苦的，营销额、销量和各种增长指标，对于一个完全没有经营基础的新店可不容易，咱们的奖金都是根据业绩也提成的，换个生意差的门店，收入可是要少很大一块呢。”老店长每次都是这样提点她。
身处旗舰店中，收入方面自然具有明显优势，阚歆蕴倒也并不怀疑，确实好多店员都希望托关系能调到旗舰店，这样奖金和提成会更高一些。只是在这样竞争激烈的地方，晋升机会自然也会少一些。
手机突然响了。阚歆蕴打开屏幕，是丈夫发来的短消息。
“我已经过了体育馆站，大约二十分钟出地铁吧。”阚歆蕴写好了短信，按下发送键。
每每想起自己的丈夫，这也是个令她感慨颇多的人。她和杜先生是大学同一届的同学，分属两个专业，她学的工商管理，而杜先生则属于土建专业。大学时，像阚歆蕴这样长得漂亮、又多才多艺的校花级人物，身边是从来不少“护花使者”的。相比之下，杜先生只能算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当时，唯一让阚歆蕴留下印象的是，他时不时会用保鲜盒带来一盒新鲜草莓，送到她每天定时去的自修教室。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他自己家种的，他的家在上海的郊区，有一片自留地。和很多那个年龄的女生一样，她的心里也住着一个白马王子，而这个王子，绝对不是杜先生。
毕业之后，“走马灯”般的护花使者大多各奔前程去了。而杜先生是少数几个还在坚持和她联络的，由于阚歆蕴在上海的朋友也仅限于同学和同事，身边有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嘘寒问暖，倒也不失温馨。
很快，她就碰到另一个难题——通常情况下，高校毕业生落户，寄放在人才服务中心几乎是唯一的选择，但这样也会造成诸多麻烦，不光要缴纳托管费，开具各种证明还必须到处跑，而且一般落户集体户口三五年后，人才市场就会要求把户口迁到自己的住所。能接纳户籍的，往往是自己拥有产权的住房或者是直系亲属的住房——租房显然是无法满足这个条件的。可是要在上海买房又谈何容易啊！
有时候一个人的难题，往往会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机会。
“这事情好办啊，不就是要落户吗？落到我们家啊。”杜先生拍着胸脯说道，“前些年咱们家的自留地因为建造告诉公路被征用了，一下子分了六套房。歆蕴，嫁给我吧！”杜先生摆出一副正式求婚的架势。作为家中的独子，他分到了两套房。在这个房价坐着电梯上涨的年代，这就相当于少奋斗二十年。
六个月后，阚歆蕴的名字终于出现在杜先生的房产证上，同时加上她名字的还有那本户口本。
杜先生无疑是个体贴的人，可是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具体原因又说不上来。她总是在问自己，难道当时真的是为了房子和户口才嫁了，可是她当时也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或者心里放不下的人。大概只是这件事情让她觉得有点憋屈。相比之下，她更爱她的工作，一直以来，这都是一个能让她找回自信的舞台。
可是，直到今天，一切都变了。这个她曾经深爱的岗位，竟然给了她这样的“回报”！居然还派了两个小毛孩子来劝她离职，这简直是一种羞辱！尽管公司提供的离职补偿金绝对不算少，可在她看来，这与其是种补偿，倒不如说是种刺痛。
想到这里，她隐隐觉得鼻子有种难以抑制的酸楚，眼前窗外远处的霓虹灯也骤然模糊成一片光晕。
这两个富二代，实在可恶，居然还用这种方式来刺探店里的情况！不过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好像也并没有错，毕竟这是他们的工作。正如他们所说的，这是日本总部层面的战略决策，并不是任何一个人能轻易改变的。
可是，等一下！我会不会误会他们了？有没有可能，他并不是刻意来店里暗访的？难不成他真的是跑来买那支镜头的？事情会不会这么巧……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后，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小姜啊，明天是我休息的日子，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你帮忙处理一下。请你按照今天的到货通知单上的信息，通知靳先生，告诉他之前预订的远距变焦镜头到货了……”
“这里是展览中心站，去往展览中心的乘客请从一号口出站，乘坐班车的乘客请从二号、三号口出站……”狭长的站台通道里面回荡着地铁广播提示，阚歆蕴拖着疲惫的身躯努力地向着出口处挪动，其实此刻她的心远比身体来得累。穿过检票的闸机口，她可以看到自己丈夫的车正停在路边等待着接她。
坐上后排座位，刚刚还想着要向丈夫诉的那些苦，此刻她一句都说不出，她甚至连话都不想说，只是静静坐在后排，想着心事，鼻子又是阵阵发酸。
“老婆，今天怎么样？是不是累了？肚子饿吗？我妈为你准备了新鲜的桂圆红枣汤。”
“我……有点累，不太想说话。”阚歆蕴坚决地制止了双方的对话——她怕自己实在会忍不住哭出来。
杜先生“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
车很快就到了家。阚歆蕴依旧是一言不发。
“老婆，你先把这桂圆红枣汤喝了吧。”杜先生踏进门第一件事就直奔厨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来。
“嗯，先放着吧。”阚歆蕴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句。
杜先生把甜汤放下，凑近问了一句，“今天是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嗯，没有吧，就是比较累，我先坐一会，等下洗了澡，要早点睡觉。”
“啊，这个，也好。明天还要去产检，早点休息好。”杜先生满脸殷勤，“不过啊，我看你还是有心事。我听说啊，怀孕的人心情很重要，否则对胎儿不利，你心里要真有什么，可得说出来啊……”
“你烦不烦啊！”沙发上孕妇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响彻了整个客厅。
杜先生大概是被妻子这个突然举动吓到了，整个人僵住，不知所措：“我……你怎么了？”
“是啊，我是有烦心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可是我真的不喜欢这样。我从小就喜欢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更好的生活。可是现实生活的经历告诉我，其实努力并没有什么用。我努力让自己落户，让自己变成这个城市的一份子，可是到头来还得依靠别人。我感激你对我做的一切，但你到底明不明白，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阚歆蕴的声音中透着一种歇斯底里。
洪水一旦开了闸口，发泄就难以停止。
她从包里掏出那份离职协议书，往面前的茶几上一扔：“我这么努力的工作，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是现在呢，一个高层决策，就要直接端掉我的饭碗。别人找工作倒也并不困难，可我现在挺了个肚子，还有哪家公司会要我呢？”
杜先生愣在一边，双眼紧盯着自己的妻子，仿佛正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那些总部的同事和高层，平时看起来关系都不错。可真的遇到困难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帮我。事到如今，竟还派我那个学弟来把我炒掉！”阚歆蕴已经眼圈发红，声音带着哭腔。
“学弟？”杜先生努力的回忆着，“噢，是不是上次在花园遇到的，开粉红色路虎的那个？”
“我实在没想到，公司居然会找两个小毛孩子来把我裁掉。这不是欺负人嘛！”阚歆蕴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眼中的泪水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声音也开始颤抖，“算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情了。先去洗澡了。”
匆忙用纸巾擦了一把脸，阚歆蕴转身往浴室的方向走去，留下丈夫一个人杵在客厅。
“天成人力资源，高级面谈官，靳辙。”杜先生注意到茶几上的离职协议书，左上角用回形针别着一张名片，上面详细的写着公司、名字、地址和联络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