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似乎夹杂了大量的沙尘,令人心情烦躁,坐立不安。冬天来的出奇的早,寒风呼啸着割过人脸,裹挟着旌旗无力的翻转。
卫子建拽紧缰绳,安抚住不安的马匹,说道:“看蜀军的架势,大有不灭我军誓不罢休的样子。”
韩昭点点头:“曾国安部被牵制在凌水,北静王部又一次被打垮,难己做有效反击,尚之介被围,其部队也被分割。”
“三路大军己无力再战,仅剩我军数万残兵,难以抵挡。”卫子建的声音在风沙中略显沙哑。
秦王韩昭,永平帝第二子,十四岁从军。
三年的边关征战,让韩昭不同于一般的贵族子弟,他个头不高,肤色黝黑,两眼有如雄鹰般刚毅:“蜀军锋锐,全靠虎字三卫,而虎狼卫更是其中精锐。以我军兵力,虽然难以抵挡蜀军主力,却可吃掉其中一部,威震敌胆!”
“虎狼卫己经追了三天,我军杀他个回马枪固然不是问题。”卫子建紧紧拽住缰绳;“但是虎狼卫骁勇,天下皆知,恐怕很难占到便宜。”
韩昭昂起头说道:“我军被十余万敌军追赶,只有靠近临仙,依托边军护卫,才能获得生还的机会,但是虎狼卫追的紧,根本不给我军喘息的机会,大有夺取临仙的态势。只有消灭虎狼卫,才能保证安全撤退。”
开战以来,韩昭的武毅卫两万七千人已吃掉了两倍于己的蜀军,三天前的—次遭遇战,武毅卫损失了五千人,却被以虎狼卫为首的十四万蜀军咬上,而整个南线的蜀军才二十二万。
赵士桢紧紧拽住缰绳,策马攀上一个高坡。
“将军,距离靖军只有十二里了。”偏将说道:“是否保持距离,等待后续部队?”
赵士桢点点头,三天的追击,他们已经将大部队甩在了两百里外。
“靖军主将是谁?”
“秦王韩昭。”
赵士桢举起右手:“全军安营扎寨!”
“将军与韩昭交过手?”
“岂止是交过手?”赵士桢苦笑道:“我们这些年交手无数,是个难缠的对手。传令下去,严防死守,谨防靖军夜袭。”
卫子建快步跑上沙丘,韩昭己站在朝霞之中。
“殿下,全军已经按照部署准备完毕。”
韩昭抬起头:“风停了,天气不错。”
“无风,不会影响羽箭。”卫子健转过身,抬手遮挡住初起的太阳;“我们处于背光,阳光会影响蜀军视线。”
“此时的蜀军尚在一夜戒备的疲惫中吧?”韩昭露出一丝坏笑。
卫子建转身挥手,传令兵挥动大旗,传达着进攻的命令。
八千名骑兵翻身上马,缓步走上沙丘。
秦军一夜间回师十里,人衔枚,马摘铃,悄无声息的潜伏在沙丘后面,躲过了蜀军的斥候。
李思静年纪不大,他紧了紧头盔的下颔带,拔出长刀。
“进攻!”
李思静长刀直指前方,八千铁骑奔涌而出。
犹如战鼓般的马蹄声贯彻荒野,如一柄利剑,一支羽矢,划破清晨的宁静。
“劫营!”
整个蜀营充满了烟火味,大军正在埋锅造饭,对于这样袭击毫无防备。
靖军在冲锋中迅速分散出队形,从左右包抄蜀营。
蜀军还未反应过来,靖军已冲入营中,刀光四起,血肉横飞。
试图进行抵抗的蜀军阵型尚未成型,在重骑兵面前毫无抵抗能力,踏死者不计其数。
靖军步兵紧跟着压上来,飞蝗般的羽箭从天而降。
赵士桢匆匆披挂,跑出营帐,大声嚷道:“什么情况?”
“靖军劫营了!”一名校尉躲过几支羽箭;“将军,撤吧!”
“虎狼卫完了。”赵士桢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明白了,他输了。
箭雨射了几轮,停了。但是马蹄声却是越来越近。
靖军骑兵折返回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虎狼卫完了。
靖永平二十年十月十四,秦王部歼灭蜀军虎狼卫。
“蜀兵连年东进,犯我大靖,我西北兵事久拖不断,各地精兵己空,若赵、羌兴兵,朝廷恐难应付。”御史章向武说道;“臣认为赵国弱小,派遣一位大将驻防西南,辅以数千精兵,整合当地驻军,完全可以令赵国不敢妄动。”
永平帝扶着额头:“若是羌戎兴兵南下,又该如何?“
章向武往前一步:“羌戎南下频繁,近二十年来却大动少有,小动不断,只因羌戎惧怕我朝中大将,暂时可以不计。”
“列为爱卿认为何人可当此重任?”
“臣认为北静王可担此重任。”姚雨渊说到。
“臣有异议。”
李思静快步跑上鼓楼:“殿下,最后七千北军己退入关内。”
韩昭拂去斗篷上的雪花:“南线呢?”
“只剩我军了。”
“我军歼灭虎狼卫,蜀军主力大多向我部方向集中。”韩昭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北线吃紧的部队这才喘了一口气。”
“我军据守临仙城,孤悬关外,容易被敌包围,……”
“现在被敌军死死咬住,一旦出城,势必会在野战中被优势敌军围歼。”韩昭来回踱步:“北静王部不是获得援兵了吗?到了什么地方?”
“北静王第一个入关。”
韩昭抓起茶盏,狠狠的砸在地上。
“开战之时,是他北静王口口声声的要踏平蜀国,可他如何?身为三军统帅,他弃军而逃,指挥无方,以至溃败。”
“殿下,息怒。”李思静沉默了片刻;“北静王补充了部队,前往凤凰尾。”
“这是要在凤凰尾屯重兵防备蜀军破关啊!”韩昭冷笑道:“看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求援信送出去七天了,没有一兵一卒前来增援。
西风关距离临仙城只有两天路程。
“启奏万岁。”兵部右侍郎徐文德站出班列;“近日秦王连发十八道奏疏,请求朝廷援兵西北。”
永平帝随手翻开一封奏折:“秦王仍驻守关外,可有援军?”
“大军已入关,关外仅剩秦王孤军。”兵部侍郎说道;“西蜀军来势汹汹,臣下令后撤,大军暂退关内以避锋芒,无奈秦王固执,独守临仙。”
御史章向武说道:“启奏皇上,秦王之前为掩护大军入关,与西蜀军苦战不断,被西蜀军牢牢咬住,这才无法脱身,不得不困守临仙。”
“卿有何建议?”
“户部尚书叶世鸿之子叶鲲鹏在石城新训了五营禁军,陛下可将该部整编成一卫边军,驰援临仙。”
“陛下,臣认为万万不可,石城新军是禁军,身负拱卫京畿的重任,万万不可消耗在边地荒野。”
“尚大人所言差异,此时增援,依托坚城固守事半功倍,一旦蜀军攻破西风关,可不仅仅是这五营新军能够阻挡的。”徐文德说道;“禁军拱卫京畿,不仅仅是在京师一地驻军守卫。”
“爱卿言之有理。”永平帝微微点头;“急令叶鲲鹏驰援临仙。”
石城距临仙二百四十里,西北兵事不利,兵部恐蜀军突破了风关,便在帝都与西风关之间驻屯部队,其中叶鲲鹏以御林军中郎将的虚职外放石城练兵,因为他的职位,所练士卒也被纳入禁军编制。
西蜀南北两线大军十四万汇集临仙城下。
韩昭歼灭虎狼卫,蜀国全军耸动,蜀主下令全力围歼秦王部,不惜一切代价。
徐穰策马走上黄土坡,花白的胡须在寒风中飘荡。
“大帅,我军己包围临仙,随时可以进攻。”
徐穰点点头,表情中充满了凝重。
赵士桢是蜀主的侄儿,是他的爱将,也是他的女婿。
“老夫与靖国打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对手,以劣势兵力吃掉我虎狼卫,仅此一役,老夫便佩服于此人谋略胆识。”
“大帅,”部将常进说道:“这韩昭只不过是黄口小儿,吃掉虎狼卫也只是其侥幸与诈术。末将愿领一部精兵,取他项上人头。”
徐穰摇摇头:“韩昭歼灭虎狼卫,可是经过了深谋远虑,虽然大家都知道夜间劫营,可是夜间行军打仗诸多不便,韩昭也是深知这一点,故放弃夜间劫营,改为黎明时分。”
“一个黄口小儿,他却能调动我西蜀主力于股掌。他固守这临仙城,因为他心里明白,不守临仙就会被我军以优势兵力围歼,这可是死地啊!”参将吴千秋说道:“拿下这座孤城,恐怕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常进面露讥笑:“吴参将心里害怕的不成?以我十余万大军,害怕破不了区区孤城?”
吴千秋没有理会常进的讥笑:“我军虽说有十余万,但是大部分星夜兼程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哪有什么气力攻克坚城?再说了,这十余万人分布在偌大的荒原,分出大量军力防备靖国援军,真正能够投入作战的不过数万人,毫无优势。”
“打仗打的就是士气,我军士气如虹,如何惧他孤城。”
“也许,韩昭自认部队长期作战,疲惫不堪,野战无力取胜,这才凭坚城固守,取得一线生机。”
石块狠狠的砸在了城头上,在砖石上留下一个缺口。
“殿下,西蜀军箭石凶猛,城外堡垒纷纷陷落,还请殿下撤下鼓楼。”陆云满头大汗,快步跑上鼓楼。
韩昭一手按住刀柄,陷入沉思。
“陆云,你曾驻守过临仙,临仙城防哪里最弱?”
“临仙四门,西门北门城头高大,难以攻破,南门有山脉纵横,大军难以施展,东门面向西风关,所以设防最弱。”
“走,去东门。”
徐穰也坐镇东门。
“大帅,大军集结完毕。”常进说道:“赵士林请求打头阵。”
徐穰翻身下马,亲兵随即将一马扎放在徐穰身后。
“不行,他这是要报虎狼卫之仇,盛怒之下,难以做出冷静判断。”徐穰坐了下来,“赵牧武擅攻坚,让他上。”
肃武侯赵牧武的成名之战,就是二十年前的临仙之战。
赵牧武也老了,花白的须发,脸上数道疤痕,饱经风霜,一身精钢铠甲伤痕累累,单手扶着磨得锃亮的剑鞘,不怒自威。
石块的投掷己持续了两天,蜀军终于要总攻了。
投石兵加快了投掷速度,同时弓弩手也逼近城池,投射出遮天蔽日的箭矢。
临仙守军却毫无反击。
数十辆蛤蟆车抵近壕沟,倾倒土石。
“放箭!”
城头射出大量箭矢,射杀倾倒土石的士兵,剩余士兵仓惶而逃。
火箭引燃了蛤蟆车,熊熊烈焰中烧作一堆灰烬。
韩昭依旧眉头紧锁。
“蜀军长途远征,试图在野战中歼灭我军。攻城器械所带不多。”李思静说道;“此次纵火烧毁蛤蟆车,恐怕蜀军难以跃过壕沟。”
韩昭轻咳了两声:“蛤蟆车只是填埋壕沟的器械之一,缺了此物还可用其他物件带替,不可掉以轻心。”
“帝都飞鸽传书,援军已派出。”
“来了多少?何时可到?”
“五营禁军,两日前自石城出发。”陆云说道;“走驰道,两三日便能赶到。”
韩昭长叹一声:“五营兵马不过五六千人,如何抵挡这十数万强敌?若是边军倒也有出奇制胜的可能,何况还是禁军。何人领兵?”
“石城守备,御林军中郎将叶鲲鹏。”
“派他有何用途?”韩昭苦笑道;“叶家世代文官,从未出过武将,他这个中郎将也是承蒙皇上赏赐,平日里好纸上谈兵,若论实战,不值一提。”
“殿下,有一队蜀兵!”李思静从城头上喊道。
箭矢已经停止,城下来了七名蜀军骑兵,喊话要与守城主将谈判。
“殿下,是否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韩韩抱胸而立:“一旦打开城门,蜀军便能突入城内。”
陆云狡黠的笑道:“殿下是想……”
一通箭雨,七名骑兵当下射倒四人,剩下的也都负伤而逃。
“不出意外的话,蜀军也该进攻了。”
赵牧武派出了两千兵士,每人背负一捆柴草,往壕沟里填塞。
城头紧忙射箭,城下兵士一手举藤牌,一手提柴草,伤亡倒不是很大。不多时便将宽大的壕沟填满。
几支火箭射入壕沟,试图引燃柴草,但是柴草事先浸了水,火箭射入只是引起几股轻烟。
数千蜀兵蜂拥而上,由于缺少攻城器械,蜀军只能依靠云梯攀爬。
赵牧武在距离城头一箭之外,云梯燃烧的熊熊烈焰映红了他的胡须。
靖军的沸油火把将一批批攀爬的士兵烧落,将云梯烧断大半,蜀军损失惨重。
“蜀军攻城受挫,夜里肯定会有夜袭。”陆云在地图上划了一圈;“末将认为应当事先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李思静摇摇头:“我反对,我军兵少,轻易出城,易被优势敌军围歼。”
韩昭点点头:“夜袭却是危险,但是如此困守也不是良策。”
一直保持沉默的卫子建说道:“先前为防西蜀重骑,从内地运来了大量铁蕀藜,现在囤积在城内,若撒布在四周,可防蜀军夜袭。”
战马口鼻中往外喷冒着白色雾汽,马蹄不安的刨着土。
叶鲲鹏将围巾往下扒了扒,长长的喘了口气。
叶鲲鹏只有十六,眉宇间还有着一丝稚气。身披一套御林军铁甲,甲面镀银,阳光下寒光刺眼。
“将军,前面发现大批部队。”先前派出的斥候探路归报。
“是何旗帜?”
“西蜀赵牧武。”
“大军驻守此地。”叶鲲鹏带着数名亲信过去察看敌情。
一队蜀兵半夜摸了过来,全都踩上了铁蕀藜。
“夜袭!”城头上亮起一排火把,城下埋伏的蜀军一览无余。
弓弩手立刻向下攒射,前面的蜀兵当场射倒一批。
蜀军见偷袭不成,便改为强攻。
但是……城下布满了铁蕀藜。
“看来是西蜀夜袭失败了。”
五千兵马距离临仙城仅有十余里,已能看清西蜀大军旌旗上的字号。
“将军,蜀军兵势强盛,我军难以攻破,是否等待后方援军赶到?”
“蜀军在天明后就会发现我军踪迹,你认为蜀军会让我们等待援军吗?”叶鲲鹏抬起头,将铁盔戴上。
“蜀军刚刚偷袭临仙失利,士气大落,”叶鲲鹏翻身上马;“我军就乘此良机,也偷袭他一回!”
“叶鲲鹏趁蜀军新败,领兵夜劫蜀营,射杀赵牧武。”
永平帝停下了脚步,从托盘中拿起毛巾擦手:“叶鲲鹏领五千兵解了临仙之围?”
章向武说道:“临仙城丢了。叶鲲鹏劫蜀营,秦王趁势突围。”
“秦王现在何处?”
“突围之时,战马中箭,秦王坠马受伤,现在西风关养伤。”
永平帝将毛巾扔回托盘:“叶卿,后生可畏啊!五千轻骑破万敌,朕该赏赐些什么呢?”
“父皇,儿臣认为叶鲲鹏击杀赵牧武,重创蜀军,是我大靖此战少有大捷,理当封爵。”太子韩昕说道。
“老臣惶恐。”
“爱卿不必谦恭。”永平帝笑道:“给朕拟旨,封叶鲲鹏为左吾卫大将军,定武侯,赏蟒袍玉带,黄金梅花锁子甲,七星盘龙剑,黄金百两,白银千谥,玉箸一双,玉璧一对。”
“臣代犬子谢主隆恩。”
叶琴兮伸手撩开珠帘,下面是来来往往忙碌的家丁。
“怎么回事?”
侍女莲儿说道:“这是皇上赏赐少爷的。”
叶琴兮皱起眉头:“赏赐?”
“是啊!公子解了临仙之围,立下了大功。”
“临仙之围?”叶琴兮转身问道;“秦王呢?他不是守临仙吗?”
“小姐,秦王临仙突围时坠马,受了伤。”
“伤重吗?”叶琴兮紧张的问道;“没什么事吧?”
“宫里的人说是小伤,不碍事的,不日便可回京。”
“蜀军停止进攻?”永平帝抬起头。
“据曾国安的奏章称,北靖王趁蜀军指挥系统受创,发动反击,在凤凰尾重创西蜀北军,蜀军前出部队己经全部退回边界。”
“姚卿,你怎么看?”
姚雨渊说道:“北静王在西北凤凰尾大败蜀军,兵势正盛,可携战胜之余威,平西南之边乱。”
章向武说道:“臣认为应当派遣秦王平定西南。”
“西北兵事,秦王不服军令,导致临仙被围,应重罚,岂能将西南托付于他?”
“秦王进兵,乃是北靖王规划,曾帅实施,只因大军溃败,秦王掩护大军撤退而被围,怎是不服军令?”
“够了。”永平帝打断他们的争论;“让北静王去南疆。”
皇太子韩昕双手作揖:“儿臣有本。”
永平帝轻咳道:“说。”
“儿臣想到长城戍边。”
“哦,怎么这会想起戍边了?”
“儿臣久居宫中,生性懒了,想去边塞历练。”
永平帝笑道:“不忘弓马武艺,自然是好事,只是朕己年老,很多事都需要由你来处理,好了,没事的话先退下吧!”
“儿臣告退。”
韩昕出了勤政殿,直奔议政堂。
“阁老,我刚刚向父皇提出戍边,父皇没有准。”
叶世鸿拈了拈胡须:“秦王自十四岁便领兵在外,至今己有三年,皇上像是要将兵权付与秦王。”
“既将兵权付与秦王,留我太子有何用?”韩昕甩动衣袖:“父皇是否要改立秦王为太子?”
“殿下休要担忧,秦王虽连战皆胜,但殿下是嫡长子,自古到今均是立嫡立长。并且此次临仙之战也不甚光彩,废长立幼绝无可能。”
叶琴兮掀开了门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下雪了。”叶琴兮从侍女手里接过斗篷,披在肩头。
“雪是从二更天开始下的。”侍女莲儿替叶琴兮系好斗篷;“老管家说这场雪是二十年来最大的。”
“秦王殿下回京了吗?”叶琴兮走到院子里腊梅树下,在雪地上留下一排脚印。
“还没有。”莲儿紧跟其后;“据宫里的消息,秦王殿下到了虎泉驿。”
“若非天降大雪,秦王也该到了京城。”
“小姐何不向皇上请求赐婚?”莲儿偷笑道。
叶琴兮笑啐道:“鬼丫头,该给你找个婆家了。”
虎泉,帝都以西四十里,藏于密林之中,以温泉而闻名。
韩昭披着一件厚重的毛皮斗篷,腰间一口横刀。
“殿下,帝都来人了。”
韩昭拂去了斗篷上的雪花,一手按住刀柄,转身走进驿馆。
“什么人?”
“御史台章向武。”
章向武大步走上楼梯,一手解开披风的带子,任披风滑落。
“此次回帝都,对你不利。”章向武坐在火炉旁,伸手烤火。
韩昭冷笑道:“无非我对太子的权势是个威胁,而皇上不愿意看到君弱臣强。”
“这也是我长期戍边的原因,不愿掺和进去。”韩昭给章向武倒了一杯温酒;“听闻南疆又起事了。”
“南赵的边疆问题,不过……”章向武看了韩昭一眼;“皇上己经决定让北静王去处理。”
“我看北静王也解决不了南疆事宜,”韩昭说道;“他在西北接连败仗,大军损失惨重,士气低落。”
章向武说道:“朝廷已经将这件事定义为你不服调遣。“
“呵呵,我不服调遣?”韩昭苦笑道:“好吧,言归正传,你这次前来有何要事?
“知我者,秦王也”。章向武抬起头;“左相已经布置下去了,西北军将会向皇上陈述事实,而你只要在朝堂对质的时候打压住北静王以及太子一派的气焰。”
“左相此次主要是针对姚公泉吧?”
左相长孙晟并不姓左,只因为他一直在东都任尚书令,而东都尚书令虽说是等同于丞相的官职,但是职权却略低于丞相,所以称之为左相,据传左相之所以任东都尚书令十二年,就是因为在朝中斗不过东宫太子派系的姚雨渊。
姚雨渊,号公泉先生,太子派系重臣。
“殿下与臣幼时同在左相门下读书,亲眼看着左相被挤压出帝都,殿下然道就不想打击姚公泉,迎回恩师吗?”
“齐王好像也在左相门下读书吧?”
“你怎么又扯到齐王去了?”章向武若有所思的说到;“齐王倒向谁,谁就能取胜。”
“想得美。”韩昭笑道;“左相常年在东都,在京中所能依靠的也就一个御史台,拿什么跟东宫斗?齐王就算倒向左相,也不能改变劣势。”
“那你的意思是?”
“连齐王都能看出左相无力回天,你难道就看不出所谓的当堂对质不过闹剧?”
“所以你坚决不愿意与太子争夺嫡位?”
叶鲲鹏扶住剑柄,吸了口凉气,抖去了斗篷上的雪花。
“蜀人是撤了,但羌人还没有。”阎文锦说道。
“羌兵骄悍,弓马娴熟。”叶鲲鹏手里捏着一根细竹枝;“可有他们的确切情况?”
阎文锦摇摇头:“派出的斥候一个都没有回来。”
叶鲲鹏的竹枝在地图上划过:“斥候探察距离是多少?”
“五十里。”
“也就是说,羌戎距我们最多五十里。”叶鲲鹏卷起地图;“羌戎应该是不了解我军部署,所以暂时还没有发起进攻。”
“我们还有时间。”阎文锦说道:“大人,有什么安排?”
“向周边驻军燃烽火示警,给曾老帅求援。”叶鲲鹏想了想;“给帝都也发一封战报求援。”
“陛下有何烦心事?”皇后端过一碗参汤,永平帝接过参汤后却随手放在了桌案上。
“皇后你说,叶世鸿的女儿与昕儿如何?”
皇后看了看左右:“皇上,你是说将叶世鸿的女儿立为太子妃?”
“正是此意。”
“叶世鸿的女儿叫叶琴兮吧?臣妾见过几面,此女才华出众,相貌清秀,却不适合昕儿?”
永平帝端起参汤:“为何?”
“此女生性要强,昕儿柔弱,只怕二人不和。”皇后说道;“倒是昭儿与她相配。”
“若予昭儿,那还要太子作甚?他日必乱宫中。”
“可是外传昭儿与叶女早已两情相悦,这样只怕会伤他太深。”
永平帝:“皇后这是什么话?”
“陛下,往日征战,昭儿出力颇多,但是封赏甚少,昭儿毫无怨言,如此防备,恐伤父子兄弟情谊!”
“皇后还记得先帝的事吗?楚王拥兵自立,目无君上,只因权势太大,今日为防日后之变,只能伤他了。”
“伤的是昭儿,寒的是西北军的心啊!”皇后说道:“臣妾虽是女流,但也知道,昔日西北大军破败不堪,昭儿花了三年心血才重新建立一支善战之兵,陛下如此对待,他日谁又肯为陛下征战?”
“够了!少拿西北军来压朕,”永平帝站起身来;“昕儿可是皇后亲生,如不打压制衡,倘若日后携西北大军夺取皇位,皇后可曾想过?”
“臣妾以国为重,不敢怀有私心,就算夺去昕儿东宫之位,也不能寒西北将士的心。”
“这西北军到底是朕的将士还是他的私兵?”
勤政殿
章向武急急忙忙的走下台阶。
韩昭抬起头,望了望天:“何事如此着急?”
“里面,”章向武喘了一口气;“正在争论谁该为临仙之役负责。”
韩昭踢开未融的积雪:“不是已经找好替罪羊了吗?说辞我都替他们写好了:秦王贪功冒进,不服调遣,以致大败。”
“既然你知道你还有心在这玩雪啊!”章向武感觉有点眩晕;“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韩昭把冻僵的手缩回袖子里:“你说我还能怎么样?进去指着一帮大臣的鼻子骂?”
“我们御史台都在支持你啊!”章向武说道:“还有左相。”
“左相就不必了,他的几个人主要在东都,京里几个他的门生都被排挤到角落里了。”韩昭看着章向武:“至于你们御史台,一半以上的御史都是太子的人吧?剩下的基本外放,现在殿里面讨论的几个御史都没啥能力。”
“你就这么任人宰割?”
“我好歹还是王爵,谁敢宰割我?”韩昭说道:“我不愿跟他们做这种无谓的争执,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把我调离某地,过些时日又把我调回。”
“枉你为一军之帅,一藩之王了,被人欺负成这样,怎么还是......”
“我跟你不一样。”韩昭看上去有点没心没肺的;“结党争权,那不是我的强项,我的强项是领兵。”
“只要领好了兵,兵权在握,就不怕宵小之辈了。”章向武接着韩昭的话;“可是没有个党羽,连粮饷都没人给你筹备。”
“哈哈,不是还有你吗?”
箭失准确的射穿了野兔的脑袋。
“射中了!”一名士兵捡起了猎物。
韩昭放下弓,把斗篷拽了拽。
“殿下的身体看来已无大碍。弓马骑射一如既往。”
“老帅说笑了。”韩昭笑道:“临仙之役便是坠马,哪还谈得上弓马娴熟?”
曾国安纵横沙场数十年,从小兵一步一步爬上封疆大吏,在军中素有老帅之称。
“殿下临仙之役虽败尤荣,不必太怀恨于心。”曾国安说道:“殿下以两万孤军浴血孤城,面对十万之众而不败,仅仅这点就已经足以令世人刮目相看。”
“老帅不要安慰我了,”韩昭策马缓步而行:“败了就是败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曾国安笑道:“西北战事,我军输多胜少,全线节节败退,若非殿下孤军吸引蜀军主力,恐怕大军根本撤不到关内。”
韩昭咬咬牙:“只因诸多将领指挥不当,贪生怕死。”
“西北战事,论功行赏,本因殿下首功,只可惜......”曾国安说道;“叶鲲鹏奇袭蜀营虽是奇功,但是论影响,论战绩都无法与殿下相比。”
“只因我是宗室,必须予以重罚。”
“并非如此,而是另有隐情。”曾国安跳下马鞍,一手捧起积雪;“只因殿下是亲王,殿下如日中天,将对太子地位造成影响。”
“太子之位,我本无意去争取,父皇又何必操这份心呢?”
曾国安摇摇头:“你以为不去夺嫡,朝中某些人就会放过你?”
“呵呵。”韩昭放下弓箭;“无非置我于死地。”
“那是一部分人的想法,另一部分人却是想将你推上高位。”
韩昭按住刀柄:“他们贪念权势,为何拉上我?”
“这才是皇上,太子对你的忌惮之处。”曾国安说道;“黄袍加身,由不得你。”
韩昭翻身上马:“老帅好像的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吧?怎么会与我说这些?”
“因为老臣看好殿下的夺嫡胜算。”
“老帅也想要博他一博?”
翠竹摇曳,松涛阵阵,亭台楼阁,回廊小院。
“想不到叶大人竟还有这样别致的府邸。”太子笑道,一手解下斗篷。
“殿下说笑了,这座别院是老臣祖上留下的,如今大多数时日都是荒废着。”叶世鸿说道;“诸位殿下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叶大人就不必过谦了。”韩昕说道;“今日我众兄弟到访,诸多不便,还望大人见谅。”
言语间,酒菜摆满桌案。
“秦王殿下今日射杀麋鹿,老臣特意命下人准备了一道名菜。”说罢拍手让下人段了上来。
是一道全鹿宴。特意
“煎炸烤煮,样样俱全。”叶鲲鹏说道;“家父特意从东都找来了名厨。”
“哦?”韩昭笑道;“这道菜可有什么名称?”
“逐鹿中原。”
韩昕听罢哈哈大笑:“二弟,你遇上对手了。”
“叶候莫非真的想与本王较量一番?”韩昭哈哈大笑。
叶世鸿说道:“不得无礼!殿下恕罪,犬子......”
“叶大人,本王怎么会怪罪于令郎呢?说起来,本王还欠叶候一个人情,若非叶候奇袭蜀营,本王估计也难以脱身。”
“殿下严重了,刚才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见谅。”叶鲲鹏端起酒盅。
“本王应当敬将军一杯。”韩昭也端起酒盅;“但是这道菜名,本王觉得不妥。”
“殿下认为该叫什么?”
“福禄寿啊!哈哈!”韩昭举起酒盅,哈哈大笑。
一名白衣女子走上前来。施了个万福。
“殿下,这是小女琴兮。”
韩昭与她熟识,还了一礼。
韩昕微微笑道:“姑娘果真是如坊间传闻一般眉清目秀。”
“谢太子。”叶琴兮端起酒壶;“这是家母亲手酿的梅花酒,算起来已经储存了十年,虽然比不上宫里的御酒,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韩昕端起酒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果真有一股梅花的香气,如果小王猜的没错,姑娘身上搽的,也应该是梅花香吧?”
叶琴兮微微笑道:“殿下猜对了,正是白梅香。岭南白梅香,采用风唤岭南麓的白梅花瓣,精心加工成粉,有一股自然的梅花香气。”
“为何要让我去守海****昭大声问道;“莫非父皇认为儿臣在西北碌碌无为?”
永平帝说道:“你在西北受了不少苦,本应将西北军务全盘交予你,但是海北需要一位得力的人去掌管。”
“区区海北城,守军不过五千,只是孤悬关外,地势险要而已,儿臣掌管此地,能有何建树?”
“你还想要什么建树?”永平帝说道;“你打了几场胜仗,就以为自己战功显赫,天下无敌了吗?若不是叶鲲鹏解临仙之围,你早已葬身戈壁了!”
韩昭抬起头:“父皇,你也认为临仙之役是儿臣的责任?”
永平帝没有理睬他。
“北静王败于西蜀,仓皇撤退,儿臣本已脱离蜀军追击,但是为了败军残部能够安全撤离,不得已回军歼灭蜀军虎狼卫,吸引十余万蜀军主力......”
永平帝打断了韩昭的话:“如果你不是朕的儿子,朕就将你军法从事,那还轮得到你在推卸责任?”
韩昭无力的笑了笑:“既然父皇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儿臣遵旨便是,待儿臣辞别母后,明日便出发。”
“朕并不是责备你,将你贬到荒凉边关,海北形势严峻,希望你能理解。”
“儿臣不敢。”韩昭略一低头;“日前儿臣在山中狩猎,猎获麋鹿一只,父皇有腿疾,儿臣特意令人将鹿皮制成护膝,父皇晚间批阅奏章,便可披盖在膝上,抵御风寒。”
“不必这么着急这前去北海。”永平帝站起身来:“已是年末,过完年再去吧。北海苦寒之地,你自己注意保重。”
“既然海北形势严峻,儿臣明日便启程,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