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镇,早晨的阳光斜斜照进巷陌,温暖着四周的围墙。
淙淙溪水缓缓地流过窄巷,徐氏欣长的手指浣着轻纱,旁边木盆里放满了洗好的白绢,整洁不染一丝纤尘。
微风乍起,水波皱眉。
不经意间,轻纱自徐氏手指间滑落,随着溪水流向下游去。
攸然,一道锦袍的身影自巷内飘来,轻轻掠起在溪水上空,一把扯住那条轻纱缓缓飞回岸边,孑然而立,正是老道!
“多谢道长。”徐氏轻语。
“举手之劳罢了,施主赠水亦有恩。”
老道摇摇头,从腰间取出一只青色药瓶,连同轻纱一起递予徐氏。
“观你体弱,应是有伤寒不愈,我特意炼制一枚温魂丹,可治你旧疾!”
徐氏神色迟疑,她的伤寒是照顾洪宇所致,已有些时日,不足为外人道。
“道长,这……”
“服下吧,在下一片心意。”
徐氏微微点头,接过药瓶。
夏虫噪鸣,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常有老鸦伏在枯藤上有气无力地低吟。
洪宇跑出家门,在街上和一群孩子踢草球玩,小球圆圆滚滚跳来跳去,一溜烟径直滚到了巷子深处,不闻踪迹。
正当小伙伴们心灰意冷之时,黑发老道走了出来,他笑眯眯的老眼看着这几个小孩子,满心是说不出的喜欢,可是他的手上却只攥了一串糖葫芦,糖葫芦色泽泛着甜蜜的山楂光芒,看起来非常诱人!
“道长,你脚下踩的草球是我的!”
一个皮肤黝黑的孩子勇敢说道。
“那……又怎样?我捡到的,自然归我喽,小屁孩子……”
黑发老道眼珠一转,竟这般回答。他的脚下果然踩了一只草球,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捡到的。
“给我吧,你欺负小孩!”
有一个大脑袋的小孩子竟然快要哭出来了,脾气似乎极为娇惯,撒娇竟撒到老道的身上,让人也是苦笑不得。
老道见状,也是无可奈何,他摇了摇头,转身看到一旁的洪宇,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撒娇问我要这只草球呢?孩子!”老道看向洪宇,若有所思地问道。
“球不是我的,您也不一定给我……”洪宇镇定地一字一句地说出口。
老道一惊,对于这少年的思考方式颇为赞赏,看着他点了点头。
“球是你的了。”老道把草球递给洪宇,“你可以自己选择球的归属了,它现在确实属于你的了,大人一向说话算话的!”
洪宇双手接过草球,脸上洋溢着无比欢快的笑容,他是真的开心,这只草球实际上是他们小伙伴们一起编织出来的,但是材料是先前那个皮肤黝黑的孩子提供的,也一直放在他家里。
小小的草球,只是一份小小的欢乐,却是承载着乡村孩子整个童年里唯一的满满的欢乐记忆,这草球对于他们几个无论是谁都是弥足珍贵的。
可是一只草球却引发了争抢,小孩子们之间互相较劲,希望草球属于自己!
他们互相抢着,甚至推倒了洪宇!
有一个身体强壮的小孩捡起草球来,对几位前来争夺的小孩露出两只强势的拳头和凶恶的眼神,于是草球最终却是归了他所有。
这个世界,是有着丛林法则的,只有强者才能掠夺,才能横行!
一伙小孩追逐着领头孩子的草球,渐渐跑远了,不知又去了什么地方玩去了。
洪宇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的眼里开始有了失落,有了一丝丝遗憾之色。
“拿着,给你的。”老道递过一支糖葫芦,正是先前那支色泽泛着甜蜜的山楂光芒,看起来非常诱人的糖葫芦!
“本来就是给你买的,他们几个算是吃不到喽,你要记住:属于自己的就要努力争求!”
老道从未如今日这般认真地教育过一个孩子,他相当得认真。
洪宇似懂非懂,不过他拿起老道的糖葫芦美滋滋地吃了起来,他觉得老道对他有着一些莫名的感情,不过这种感情很真实,很让少年人有精神、也很为之感动。
“不过草球而已,改天我编个送你,说到做到!”老道摸了摸洪宇的额头。
一个黄昏的下午,洪家的柴门轻轻扣开,徐氏走了出来,老道递出一只怀间的精美草球送给徐氏。
“给洪宇的,我喜欢这孩子!”
老道看向温婉的徐氏,心里是说不出的莫名的情愫,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洪宇蹦蹦跳跳跑了出来,接过草球开开心心地谢过老道,便在院子里玩了起来,小家伙一下午看起来非常得高兴!
徐氏白衫轻垂,有疲惫的神色逸于眉间,面色枯糙似乎身体颇有些异状,而一双玉手苍白而无力,不知是经年的疲劳还是别的什么,或许是仍怀念着逝去的洪山,为此消得红颜憔悴损。
“温魂丹你服了?”老道询问着。
徐氏点了点头,仍是面色苍白。
不过三息间,徐氏剧烈地咳了几声,她急忙用白绢半掩着,却掩不住其上隐隐的血丝。
老道轻轻走到徐氏跟前,替她把了把脉象,竟露出一副吃惊之色!
“这……这是……”
老道目光闪烁,露出思索之色。
这种病,是老道平生所仅见!
两人相顾半晌无言,徐氏的病用温魂丹是没有多少效果的,她在这几年里竟痛苦地默默承受着。
秋了,枫叶落满了江边,就连打渔的人也少了,飞凤山上草木凋零,秋风吹袭着青山镇的大地。
徐氏的病越来越严重,老道不时地送来炼制的丹药,竟仍无法使徐氏摆脱顽疾,这种恶疾治疗不慎还会咳血,非常令老道为之头痛。
有好几次,徐氏都劝老道不必为此事挂怀,她看得豁达也洒脱,希望不过于麻烦别人,但老道仍风雨无阻地为她奔忙。
这老道有时候在飞凤山脉四处寻找各种药材,有时候在西峰上的崖壁山洞中炼制丹药,竟忙得蓬头垢面,不知山上岁月几何。
冬雪落了,落满了山坳。
寒梅扎上了明丽的耀眼冰花,江枫戴满了晶莹的冰菱耳坠,雪松织起了温暖的白色毛衣,俨然温情的一个冬季。
晴雪后的天空时而打雷,草木间落满了初雪溶化而成的太阳雨。
天地交泰,日月辉弘。
总在清冷的冬夜,徐氏看到月光下嬉闹的幼童们相互追逐着玩着草球,手中纺轮的细线勒红了她纤洁的玉手,就像岁月之轮碾过韶华素锦那般地轻不留痕。
生命如歌,岁月似酒。
老道一次次地轻扣开洪家的柴门,一次次从门前清香氤氳的蝴蝶兰丛旁踱过,他看着那些花儿,他喜欢这些花儿;他喝着酒葫芦里酿制的老酒,当雾霜凝成一片薄纱,望一眼窗外月光下的一片银白色的世界,他醉倒了一宵又一宵。
当轻盈的雪花还在高空打着旋儿,不再落向地面,老道终于对着徐氏温婉的面庞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你,可愿随我……”
徐氏沉默。
在银白的天幕上,雪花还是纷纷扬扬地落下,而屋内,泪珠如银锭般簌簌跌落,砸在青石板上,掷地有声。
而如今,冷冽的穹庐下,不是没有了当日与洪山结发的山盟海誓,不是没有了夫妻生育洪宇那天雨夜里初绽的笑靥;余寥的是悲怆的空洞的屋子,是无人帮衬的一个逐渐落魄的家庭。
有时候,我们祈求上天降下怜悯的知音,可是上天没有声音。
就像老天只是把脚下的方寸雪野浇铸成残缺的心形,他不管这是不是一个人的伤……他不管这是不是脚下整片大地的痛……
屋内,徐氏沉默无语。
“随我,我只为炼制一枚救你的丹药,让你安好此生……”老道轻语。
“随我,纵你岁月无多,也可与我驰骋这天地彩云间……”
“随我,这世上,便没有人能随意去伤害洪宇,我可保他……”
语落,徐氏微微抬眉,嘴唇诺诺而无音。
岁月无痕,悠然而逝。
洪宇已是十岁少年,个子一米二三却是身形灵巧,皮肤白皙,自然遗传自母亲徐氏,个性沉稳而豁达,像极了父亲洪山。
除此之外他还是小镇上少有的少年猎手,可以随青山镇狩猎团一起去飞凤山脉狩猎了,他最是活泼灵巧,可以熟练使用各种猎具和捕兽网了。
而徐氏在洪宇十岁生日的那一天,陪着他过完了生日,然后和黑发老道一起去了碧海之上,他们要去那碧海的对岸:那遥远的唐都之地,寻求以治愈徐氏之病的古方。
而洪宇没有泪别,他很坚强;有的只是双眼浅浅的伤感,他有家里亲戚的照应也是无碍,只是他对于母亲的病非常了解,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便催促徐氏和老道一起结伴去唐都之地求药。
此间事了,二人择一老工匠所制桦木舟漂至海上,已是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