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还在,浓雾起。
流星刚划过,弯蛾眉般的轨迹,正挂在远处的群山之巅。
宫墙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朦胧寂寞,一只乌鸦远远地落在高高的宫殿顶上,孤寂地扑腾着翅膀。
赵王赵歇站在窗边,远远的盯着这只孤独的乌鸦,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
魏王魏豹、代王陈余、齐王田广此刻都站在他身后,大家似乎各怀心事,都沉默不语。
他们都是诸侯王,可是国小兵弱,从来不敢想象能在这群雄并起的年代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有的只是夹在楚汉两大阵营中苟且偷生。
在汉军走出关中,东进平定三秦之地时,他们背叛楚营,归顺了汉王。
随后还出兵与汉军组成联军,待项羽带领楚军征讨齐国之时,趁虚而入,攻下了楚国的都城彭城。他们还在彭城里喝酒庆功的时候,项羽却带领三万轻骑千里奔袭,一个回马枪杀得汉联军丢盔弃甲。这四位诸侯王随即又背弃刘邦,掉转马头再次归顺了项羽。
在这动荡的年代,人命不值钱,尊严更是不值一提。丢掉点尊严来保住性命,那是理所应当的事。
赵王还在盯着那只乌鸦,忽然觉得,在项羽及刘邦眼里,自己和这乌鸦没什么区别,除了能远远的扑腾几下,也没什么其他的用处。
他叹了口气,回身说道:“今夜好安静啊!”
陈余应道:“风暴前夕都这样,明天过后就又是艳阳天了。”
田广可没他们这么文绉绉,嚷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故作玄虚的,你们倒是说说,这霸王跟汉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只要不是毒药就好。”魏王擦了擦额头的汗,紧张地搓着双手说道。
他最是胆小,但偏又最喜欢出风头。归顺刘邦后,就数他骂项羽骂得最痛快,攻陷彭城时,也数他的人马抢掠得最积极。后来又归顺项羽了,还是数他骂刘邦骂得最难听,不仅提议把刘邦的家眷全杀掉,还不断怂恿项羽乘胜追击,杀到荥阳把刘邦斩草除根。
可惜那时彭城已被联军抢掠一空,项羽为了彭城的百姓不被饿死,放弃了追击,把军粮腾出来发放给百姓。不然的话,刘邦根本没机会逃到荥阳,也根本没有什么以后的楚河汉界了。
后人在评说这一段历史时,都惋惜项羽的决定。在******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写道的“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说的就是这个事。可见项羽的这个决定,后人争议还是很大的。
田广最看不起魏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调侃道:“要是毒药也只是要毒死你,我们可谁都没骂。不像你,骂完霸王骂汉王,现在后悔了吧?”
魏豹申辩道:“不是骂不骂的问题,以前楚汉相争,我们还能左右逢源....”
赵歇看着他们,忽然缓缓插口问道:“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可以左右逢源?”
魏豹道:“因为我们都是有封地有兵马的诸侯王?”
赵歇笑了笑,说道:“那只是原因之一,但却并不重要。”
魏豹道:“重要的是什么?”
赵歇道:“重要的是,他知道我们和他一点利害关系都没有,因为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很贪财、很怕死,却又很喜欢享受的弱者。”他笑得有点凄凉,接着说道:“他们欢迎甚至纵容我们,是因为他们看着我们,就好比猫看着老鼠,觉得我们绝不会对他构成威胁。”
魏豹道:“这道理我们何尝不懂,但问题是如今两人如果联手的话,我们几个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田广听了,也连声附和道:“这倒是,以前虽在他们二人面前不敢怎样。但回了封地,我们毕竟还是王,还有自己的朝廷和军队。但如果他们联手了,我估计我们的封地很快就要被收回,兵马也要被解散,到时候顶多做个有名无实的王,也只能享享清福喽。”
陈余平时话很少,这时却开口了:“能做有名无实的王,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田广道:“此话怎讲?”
陈余问:“如果江山一统,姑且不论是谁当皇帝,你见过始皇帝的治国手段吧?你觉得还能当个王侯吗?”
以前,周朝实行分封制,周天子将天下分成七十多个诸侯国,仅姬姓就五十多个,前一两代都是叔侄,所以大家相处得还可以。过了几代,大家互相都不认识了,为点利益就开始闹矛盾搞分裂,周天子根本就控制不住,再之后,就是春秋、战国时期,那故事就多了。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拜分封制所赐。
秦始皇认识到分封制的弊端,统一六国后,接受李斯的提议,废除了分封制,实行郡县制,中央实行三公九卿制,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
田广当然还记得秦始皇的手段,想了想,呐呐说道:“代王言之有理,也罢,做不了诸侯王混个太尉当当也行,再不济也能弄个廷尉什么的吧?”
太尉,位列三公,负责管理全国军事事务,相当于国防部长,但平时没有军权,战时也要听从皇帝的命令。
廷尉,位列九卿,负责掌管司法审判,相当于最高人民法院院长。
陈余冷笑一声,问道:“齐王可曾见过背叛始皇帝的人可以位列三公九卿之位的?”
田广想都不用想,摇头说道:“背叛始皇帝还能活着的人我都没见过。”
陈余道:“这就对了,所以我们也别做什么诸侯王的春秋大梦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活过明天比较实际。”
魏豹听了,更是吓得一身冷汗,直叫:“死了,死了,看来这回劫难难逃,不如我们趁早散了吧,现在出城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一个人到了绝望时,思维会变得非常直接,而且愚蠢,因为恐惧已经像刀一样切断了他们应有的反应。
陈余还是冷笑,说道:“说得好像你逃得出这座城,就能逃得出这天下似的。”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赵王却开口了,说道:“只怕事情未必象诸位想象的那么悲观。”
魏豹忙问:“此话怎讲?”
赵歇道:“黄昏时,范增来找我,让我把大殿的守卫都撤了,说明日的守卫由他来安排,我估计明日大殿之上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魏豹道:“还有这事,该不会又来一回鸿门宴吧?”
田广道:“再来一回鸿门宴的话,结局可就跟上次不一样了。”
魏豹道:“管他怎么样,反正最后不是楚汉联手就好。”
赵歇道:“不好。”
魏豹问:“怎么不好了?”
赵歇道:“如果汉王死在我赵国的宫殿里,你想汉营的人能放过我吗?你们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但我邯郸几十里外便是韩信的三十万大军。如果汉王和韩信都死在赵国,那时,韩信的大军还不把我赵国灭了?”
魏豹安慰道:“如果汉王和韩信已死,他们可能也就降了,那来的找你们赵国报仇一说。”
赵歇道:“你们倒说得轻巧,你以为韩信的大军跟我们手下的兵马那样啊,等你们见识过就知道厉害了。”
正说话间,只见一侍卫急匆匆地跑进来,单膝跪地,把一封竹简高高举在头顶,口里气喘吁吁地说道:“赵王,这是斥候最新报上来的,陈谅将军让我立即快马递交给您。”
赵歇奇怪,都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急事需要连夜报上来的?
如今是非常时期,陈谅也不是那种行事毫无分寸的人,看来所奏报之事肯定非同小可。
赵歇看完竹简,脸都绿了,把手上的竹简递给他们几人,说道:“你看,斥候来报,韩信的大军已连夜开拔,往我邯郸来了。这明天无论谁死在我赵国的大殿里,遭殃的都是我赵国啊。”
田广见他乱了方寸,忙安慰道:“也许明天死在大殿的是项羽,那赵国也就平安无事了。”
赵歇长叹一声,哀叹道:“且不说范增已接管大殿防务,必定设有伏兵。单就霸王的神勇,你觉得能有什么人可以在大殿上侥幸脱逃。”
田广三人觉得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安慰赵歇的好。
半响,田广突然说道:“赵王,你城里不是有几万兵马吗?怎么不想着调动起来。”
赵王一听,回过神来,赶紧问道:“齐王有何高见?”
田广道:“你明日安排人马,先悄悄把王宫团团围住,看大殿是何情形再做打算。到时候那方占上风你就帮那方。”
赵歇忙问:“如果没有楚军来,那肯定是汉军占上风啊。”
田广说道:“那就容易了,如果汉王在大殿赢了,你就护送他出宫,如果他在大殿里有危险,你就领着人马冲进去保护他领个头功。”
赵歇听了,觉得有理,赶紧行礼道谢不止。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陈余又开口了:“如果是他们自己杀得两败俱伤,都死在了大殿里,会不会更好?”
赵歇道:“怎么可能都死,肯定有一方要剩点人。”
陈余道:“你不是还有几万人马把王宫团团围住的吗?”
其余三人听了,都安静下来,半晌,魏豹才轻声说了句:“那今后,就再也没有人追究我们以前的事了是吧?”
老话说:无声狗,咬死人。
说的大概就是陈余这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