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迎宾大道南侧西施胡同一家典雅幽静的咖啡馆里。
咖啡馆深处的一个角落,在一株一人多高的枝叶繁茂的龟背竹半遮半掩后,有一双中年男女正面对面坐着交谈。
两人正是黄莺口称王叔叔的王振东和他的初恋夏爱莲。二十多年未曾联系的他和她,乍然与初恋会面,虽然心里自觉是坦坦荡荡不存在什么暧昧意思,但潜意识里终究害怕别人的怪异眼光,担心被哪个熟人看见她和他相聚的场面,所以一进店门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个避人耳目的角落,如果不是咖啡馆里没有包厢,他们肯定不会留在大厅里面。
“老情人”相见,出现这种不能用语言表述的诡异行为,似乎也是很正常的吧?
眼前的这个男人衣冠楚楚风采翩翩,西装领带一件不落,剃着平头举止干练,虽年近五十,可仍旧面容俊雅如同年轻十岁,正是男人最稳重可靠的时候。年轻时的他英姿焕发,自信昂扬;人到中年的他还是那么英俊,而且沉稳内敛。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坚实的大山,形象高大充满力量,这么些年,听说他事业发展得很好,家庭也很幸福,儿女双全,婚姻美满,多年不来往了,今天,他找上门来要干什么呢?
眼前的这个女人已过花月年华,却风韵不减,充满了成熟女人艳丽丰满性感的味道,与她二十年前的娇弱柔美的模样相差甚远,可以想像这么多年她经历的事情必定不少,以至于改变如此巨大。想到当年那个分手电话,她所描述的痛苦磨难,她单方面发狠的严拒了自己的关心,一向柔弱的她突然变得狠心而果决,似乎在一瞬间就做了抛弃两人恋情的决定,还不容自己有一点迟疑和留恋。可见这女人明显是个柔中带刚狠得下心的性子,在学校那三年自己居然没有看出她的本性。所以,后来她生下女儿然后为了嫁人再抛弃孩子,这种事情,她应该做得出来吧?
小莺,这可怜的孩子,那么小那么娇嫩的人儿才两三岁,就被狠心的亲人抛弃,这种事,真是可怜又可恨!可怜的是孩子,可恨的是那个抛弃她的人,若是夏爱莲真的是小黄莺的亲妈,那她的心到底有多么残忍多么无情!即使,这个孩子是意外而来的,是她被欺侮受欺凌的污点和印记,可终究也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自愿生下来的,是她的亲生骨血,她怎么舍得丢掉?即使孩子的存在有可能妨碍了她的未来,她可以想办法将她隐藏起来偷偷地养大,而不应该将幼小的孩子无情地抛弃!
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男人先开口了:“爱莲,多年不见,你过得好吧?”其实问这句话完全是废话,看见她容貌美丽犹在,看见她衣饰精美华贵,看见她神色自信骄傲,就知道她过得很好,一个过得不好的女人,哪有这种由内而外的贵妇风采呢!只是习惯性问好罢了。
女人坐得姿态端庄,声音轻柔:“我很好!你呢?应该也不错吧!我听老同学说过几次你的事。”
“哦,是夜工说的吧?前两年他跟我有业务往来,常常见面沟通的。”
“是啊,你现在可是国内有声誉的著名企业家哦!你的盛大集团,生意做得那样大,可谓是财源滚滚来,难怪你精神头这么足,妥妥的财神爷呢!”女人轻声赞叹着。
“一般一般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够养家糊口而已!”男人回答得谦逊,但语气里隐含满满的自傲。
“振东,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听说你妻贤子孝,老婆持家有道,儿女双全,孩子都很优秀?”女人问,心里藏着一丝攀比和不悦。不过想想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她的不悦很快就消散了,又洋洋自得起来。
“还行!家里那几个都还叫人称心!”男人笑了笑,问道,“你家里呢?”
“我家的也还好!老公前两年进了经济部,发展前景挺开阔。我只生了一个女儿,二十了,正在北大念大二呢!我这女儿挺争气,不仅漂亮还德才兼备,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去年刚入校不久就进了学生会,如今一年过去,就接下重担被选上学生会主席。哎,你说这些年轻人啊,跟咱年轻的时候比起来,真叫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振东你说是不?”女人这一番话说得摇头晃脑,满面春风,一种引以为豪的骄傲自豪感似乎从她的心底不断弥漫而出,让旁听者根本不用仔细倾听,就已经知晓了她的春风得意。
她在自己的面前使劲地炫耀自己的女儿有多么出类拔萃,可是,她有没有一丝一毫地记得,当年被她抛弃的孩子?!
这个女人!真是可恶!
如今的荣华富贵,如今的志得意满,如今的幸福丰收,兴许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她是不是真的忘了过去,忘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女儿?
王振东听着夏爱莲满口的对自己女儿的赞誉,那么清晰可见宣之于口的母爱,再想到黄莺这个坚强可爱的孩子,他忍不住要投石问路了。
“爱莲,你当年……那个孩子有没有留下来?我接完电话后追过去,就再也没看到你……”
夏爱莲一怔,面色僵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应道:“我没生……”她话说了一截,就停住了。
“爱莲,你把孩子流掉了?那后来怎么没回来上学?为什么不回来?你不相信我会等你吗?”王振东的嗓音有些低沉,语调缓慢而凝重地提出疑问。
夏爱莲面色一变,语气迟疑:“怎么可能!?当时那种状况,哪个男人肯接受!?”
王振东目光移到旁边的绿化木上,露出苦笑:“原来当初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呵……”他停了一下,继续追问,“告诉我,那孩子究竟有没有生下来?”
夏爱莲见王振东固执地在问,恼了:“振东!你明知,那是我的一处旧伤,你干吗一定要挖开!你应该知道,我的心会痛!不要再问,好吗?”她的音量从高亢到低微,态度从气愤到恳求,最后是一副失落伤心的模样。
她悲伤的样子让王振东突然感到有些不忍。可是,回头一想,这回到京都来,带着两个孩子,第一目的本来就是要帮助黄莺找妈妈的,若是不继续问,不把事情弄清楚,那岂不是对不住孩子!
那孩子,漂亮、聪明、大方、有上进心,又坚强独立,是个好孩子!怎么可以亏待她!不,还得继续问明白。
“爱莲,我认识一个小女孩,今年23岁,长得跟你很像,在孤儿院长大,是个漂亮姑娘,从湖南来黄山上大学,聪明又善良。你说,她跟你有没有关系?”
王振东不紧不慢地叙述,两眼灼灼紧盯着夏爱莲的表情和反应。
夏爱莲的心在胸中怦怦直跳,两手放在桌上一动不动,神情僵硬,似乎面无表情,没有感觉的样子。可心里却慌乱得要命。
孩子!女儿!不,那个不是!那个是……
她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却仍然一动不动,静默着。
呆滞了一会,她抬起头直视王振东,平抑住呼吸:“振东,你说的那个女孩,真的长得跟我很像?可惜,她肯定不是我当年怀孕生下的孩子!因为,当初我那个孩子流产了!我没生下它!你说,我怎么可能生下那个罪孽!当初我酒后……”夏爱莲的话又中断了。但她的意思很明确,王振东所说的相像的女孩不是她的女儿。
王振东的表情依然布满狐疑。
夏爱莲又说道:“你不信?要不,去做个基因测试?我敢肯定,你说的那个姑娘跟我肯定没关系!你可别张冠李戴乱猜疑,真的!你要相信我。”
话说到这里,王振东感觉很难再接续下去了,再说黄莺的事,两人会不会反目吵起架来,真的有可能!现在的夏爱莲,一看就不是当初和自己恋爱时表现出来的温柔娇弱,战斗力可强了不少。
“好吧,咱们别再谈这个,晚饭时间差不多到了,咱们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多年未见,我还不想就这么离开呢!行吗?请——”王振东站起来,扬了扬手,笑呵呵地。
夏爱莲也站起来,微笑地说:“好啊!不过,我是东道主,还是我来请客。”
王振东哈哈大笑:“我是男人,哪有让女人掏钱的!不然这样——你请客,我付账,如何?”
夏爱莲莞尔一笑,轻轻点头:“行啊!不跟你客气!反正,你是大老板,财神爷!就让我白吃白喝一回。”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