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棠梨抱着一大束栀子花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天空雾蒙蒙的,阴沉沉飘着几朵云彩,有点像是要下雨的迹象。
今天是她妈妈的忌日,墓园里很安静,踏着一级级石阶往上走,最终在一处石碑前停下来,凝视着看了眼,弯腰把手里的一大束栀子花轻轻放在石碑前面,轻声开口:“妈,我来看你了。”
“你知道吗,我现在能听见声音了,也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她轻声地说着话,语气淡淡的带着笑意,伸手进斜挎的背包里,摸到那个长方形的盒子,“所以啊,你放心好了,我现在生活的很好,很幸福也很满足。”
她笑了笑,正准备把包里的盒子拿出来的时候,忽然间自石阶下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视线寻过去,看见了许久不曾见过的冉父。手抓着盒子的力道微微一松,轻呼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石碑想着转身离开却又挪不开步子。
……
“小梨。”
冉父已至近前,看见她转身就要走,突然叫住了她,语气中带着少许的试探。
“有事?”她脚下步子一顿,静默了一瞬,抬头看了眼他手里的栀子花,淡淡的问道。
听见她应答,冉父脸上神情一松,似是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花放在石碑前,再次看向她说道:“前不久听梦婕说你恢复的挺好的,现在能听见了,今天看见你,我也就放心了。”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既然这样,你以前经常不在国内,现在回来了,就多回家去看看。”
她一时没说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两人对视着,半响,她开口:“你应该知道,我对那个所谓的家没感情。”
……
“我知道你对你妈妈的事情有心结,即便你不能释怀,但你也不能连带着否定这个家。”他顿了顿,接着道:“爸爸年纪大了,对于公司里很多事情都有些应接不暇,而且你也知道,音乐传媒不比别的,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业,不管怎么样,家里的公司最后还是得交到你的手上。”
提起公司,她眸光微动,点点头坚定的说道:“放心吧,我知道。”家里的公司是当年妈妈和父亲一起创建经营下来的,是她妈妈一辈子的心血所在,所以她自然应该守护,绝不会让它落入外人之手。
再抬眼看了眼冉父,相比半年多以前见他的时候看起来更显沧桑了,想起前几天何影久跟她说的话,心下忍不住一酸,匆匆丢了句“注意身体”头也没回的径直走了下去。
心里再多的埋怨终究都比不过看一眼来的心酸。
回去的时候,原本阴沉的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雨虽然不大,但是打在身上还是足以湿透衣服的,她是打车来的,这里位于郊区,先前拒绝了冉父开车送她回去,这会儿倒是不容易打车。
把包举在头上,稍稍挡住点雨水,在路边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出租车的影子,只能沿着路边快步往市区的方向走。
兴许是天气的原因,亦或是有感而发自心底涌上来的复杂情绪,伴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她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她对于母亲的记忆终止于十三岁那年,印象中,自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十分好,两人年轻时一起创建了一家出版公司,经过良好的经营公司日益壮大,然而却在有一年受全球性经济危机的影响,公司经济受创,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那时候妈妈刚生下她不久,也因为过度思虑从而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不过后来公司终究是挺过了那一次经济危机,而妈妈也在循序渐进的治疗下逐渐恢复了过来。
耳边是刷刷的雨水落地的声响,一辆黑色的越野自她身后而来停在了她身边一米之远的距离,她浑身湿答答的扭头去看,意料之外的自降下的车窗里看见了一张熟悉好看的脸。
“慕洛尘?”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先前的思绪还没理清,只是有点木讷的怔在了那儿。
“上车。”他看她几乎浑身都湿了个通透,又见她站在那不动,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越过身去从车里打开她那边的车门示意她上车。
她看着眼前的座椅,抿了抿唇,有点犹豫:“那个,我身上都是水——”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声音打断:“没事,上来。”他看着她,目光坚定不可拒绝。
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下,她抖了抖身上的水,湿答答的上了车,然后关车门。
转头却见他停顿了一下,转身从驾驶室打开车门,冒着雨转到她这边,重新打开车门,再次关上。
她不解的视线跟着他再次回到驾驶室门口,在他再次坐进来的时候看见他对自己示意了一下中控锁,她瞬间会意过来——
原来是她车门没关紧。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有点讶然,其实他说就好了,也不必自己再下去一趟。
慕洛尘进来没先急着开动车子,转头看了她一眼,抬手从车前面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她道了声谢接过来擦了擦身上的水,然后见他又抽了两张拿过来,她接过来准备继续擦衣服,他却突然出声:“擦擦脸。”
她一愣,下意识就抬头看他,却刚好从后视镜中看见自己的脸,眼红红的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在路上混着雨水一时间竟然连自己哭了都没注意。
然而她有个特点,就是随便一哭眼睛就会红得跟兔子一样,也难怪他盯着她看了半天了。
有点不好意思的对着他笑了笑,想起什么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慕洛尘收回视线,拉过安全带扣上,开动车子,说了句:“临时有点事情,正好路过这里。”
她“哦”了声,点了点头,然后又听见他说:“前面储物箱里有几张碟,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听的。”
冉棠梨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她正前方的储物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仅有的几张看起来崭新的碟片,随手翻了翻,大多是一些流行歌曲,转头看向他:“你比较喜欢听这些歌?”
他看了眼那几张碟:“这车不是我的,是容锦的。”
她了然,记得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时开的是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哦,还有,那天中午她和沈瑾在餐厅里就是看见他在街道对面上了一辆越野,那时候应该就是这辆车。
手里的碟片一张一张看过去,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英文歌名,打开音响放了进去。熟悉的旋律渐渐响起来,这首歌正是那天她在餐厅里听见的那首英文歌。
Valderfields。
听起来很柔和,很安静,也很温暖。
车窗外面的雨比之刚才稍稍加大了势头,慕洛尘调快了车前窗外面的雨刷,车子此时恰好绕过一个不大的村庄,冉棠梨原本一直看着车窗外这时突然转头叫他停车。
他没说什么,把车靠路边停下来,才示意性的看向她。
她伸手朝车窗外指了指不远处的几间并排而立的水泥瓦房:“你在车上等一下,我去那边买点东西。”她看了看空空的后车座:“你车里有伞吗?”
慕洛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外面还下雨,我把车开过去吧。”说完也不等她说话,再次启动了车子,“系好安全带,坐好。”
车子驶离水泥路,在空空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了一阵,开进了村子里,最终在一间水泥瓦房的小卖部前面停了下来。
冉棠梨冒着雨打开车门快步跑进去,等她再次抱着一盒白炽灯出来的时候意外的看见他撑着一把跟他整个人极不搭调的浅紫色镂空边太阳伞站在门外,一直在等她。
她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好笑,慕洛尘看她出来走过去把伞撑在两个人头上,不过很显然的,伞太小。
她笑着说了声谢谢,直到两人再次回到车里,他收起了那把折叠伞,拿到外面甩了甩水,转回头来似是有点无奈:“在后备箱里就找到这一把伞,再没有别的。”
……
那天后来回市区的时候已近中午,慕洛尘一声不响的把车开到了他们先前去吃过的那家卖煲仔饭的小店里。
外面雨一直在下,透过不是很清透的玻璃门,刚好能看见门外一侧老板娘把一个塑料盆放在靠墙的排水管下面接雨水,水流到盆里,哗啦哗啦的。
老板娘回过头来问他们要吃什么,慕洛尘点了两份冬菇滑鸡煲仔饭。
兴许是看出她兴致不佳,只是一个劲儿的埋头吃饭,比往日里话还要少上几句,大概因为下雨天的关系,店里客人不多,她把锅里的饭一口气吃完的时候走了除他们之外唯一的一桌客人。
老板娘在厨房里忙,外厅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后来她实在看不下去,倒是自发的跟他说起话来。她说,今天是她妈妈的忌日,在她印象中的童年生活里,妈妈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美好的记忆,可是对她这么好的一个人,说离开就离开了她,之后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成为她最难过的一天……
对面的人还在继续吃煲仔饭,很优雅的一小勺一小勺的往嘴里送,她边细细的看着便检讨自己吃相的粗鲁,说话的声音很轻,嘴里絮絮叨叨的不停歇,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在说给谁听。
待她一个人说的差不多了,对面的人也放下了手里的不锈钢汤匙,抬起头来看着她,像是在回味着什么,半响:“你妈妈很漂亮。”
……
冉棠梨讶然,直视着他饶有趣味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看着她的脸,难得的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人类的基因是很强大的。”
她怔然,被他的话给逗笑了,也跟着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挺有眼光,所以说我长得好看而且唱歌还好听。”感觉有点热,抬头看见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伸手就去拿桌对面放着的空调遥控器。
慕洛尘稍一抬手将遥控器握在自己手里,对她说:“刚才淋了雨,吹空调容易感冒。”
原来是他一早关了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