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妻如何不丈夫?更何况男人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处。
感受着娘子浓浓的爱,看着她因为自己的贫困而日渐憔悴,王孝杰感觉一阵耻辱——自己愧为丈夫。可眼下能怎么办?自己也跟吐蕃兵一样去抢吗?可如果那样,娘子会生气伤心的。自甘堕落只会让她瞧不起。
“亏你还是个汉子呢,怎么还哭上了?没事啦,”月影知道孝杰的心思,冲他嫣然一笑,“你说你也是,谁家的女人怀孕不是这样?吐两口就好了。没见过你这样的。”
“月影,你怨我吗?”孝杰蹲在地上,抬头眼巴巴望着靠坐在石磨上的月影。
“什么怨呀?”月影纤细的玉手抚过孝杰的大脸,那满是胡茬儿的脸庞,“你这是怎么了?都跟你说了,我没事。”
“我这么穷,人也长得不好,更没个好手艺,从成亲到现在,我连件像样的首饰都买不起。”一股强烈地自责涌上心头,王孝杰哽噎了,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都快要当爹的人了,你以后怎么给孩子做榜样?”话虽如此,但月影的心中是甜的。
“我知道,当时村里,甚至府衙里的公子,都托媒婆上门提亲,可你都没有答应。却硬是嫁给了我这个流浪到村的穷小子。”王孝杰答非所问,往事不能重提,但往事又不能不提。
“不恋豪杰,不羡骄奢,我愿与我的憨孝杰、伟孝杰,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月影的话如诗。
“娘子,我……”孝杰感动的说不出话来,泪又往下落。
“哎呀好啦,不哭不哭啦,让你肉死了,”月影知道他是真心,可一个大老爷们老哭算咋回事?她眼珠儿转了转,有了,“孝杰,你想过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吗?”
“王择。”孝杰说的斩钉截铁。
“你早就起好啦?!坏蛋,起好了你不早告诉我?”月影上来就是两锤。
孝杰躲都不躲,老实实地等着挨打。
“你呀,憨死了。”月影反倒不舍得打了,起身从井旁的水盆边拿过毛巾,给孝杰轻擦着脏兮兮地脸,若有所思,“王择,男孩儿名字?”
“嗯,”孝杰使劲点头。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月影童心大起。
“我就知道,你这么贤惠,怎么会不生儿子呢?”孝杰净说讲不通道理的话。
“哼,你重男轻女,瞧不起我们女人!”月影冲他瞪眼。
“不是不是,”孝杰少有的眼中露出狡黠,“这不是咱第一个吗,必须得是儿子。往后,咱们再生姑娘,她们个个都像她们的娘,跟你一样贤惠,漂亮。”
“美得你吧。”月影又给了他一捶。幸福的笑。
孝杰也憨憨地幸福着。
一轮圆月挂在苍穹,如水般的月光却洒满大地,那是月亮的影儿。
“王择,为什么叫王择?”月影瞅着他。
“我记得我娘在那会,说,一个生命能够投胎为人,那是修了几辈子才修来的。至于投到哪个人家,也是千挑万选了的。既然是千挑万选,那我就给他起名叫‘择’,大名王择。怎么样?”孝杰乐呵呵瞅着娘子,等待她的意见。
“不管叫什么,你是他的爹,你起的都好。”月影深情地望着他,夫君说啥就是啥。
“月影,你真好。我……”
王孝杰的话没说出来,月影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吓得他又是给月影捶背,又是给她捋背。好大一阵子,月影才缓过这股劲儿,长出一口气。
王孝杰一遛小跑进屋,然后又一遛小跑端出一杯水来。“压压,喝口水压压。”
“谢谢你,”月影甜蜜蜜的笑。
“谢啥,这不都是我应该的吗?”孝杰咧大嘴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突然想起点什么,他轻轻趴到月影肚子上,“儿子,我告诉你,你将来可一定要孝顺你娘亲,不然,爹就打你。”
“啊?你敢?”月影冲他瞪眼。
“哦,不敢不敢,嘿嘿,我这不是教育他吗?你看你怀他这么辛苦。”孝杰陈述理由。
“那也不许你碰他一个指头。”月影小嘴噘着。
“是是,不能碰,半个手指头也不碰。呵呵。”孝杰也是一脸幸福,“月影,我要呵护你一生一世,与你长相厮守一辈子!”
“真爱会天长地久的,就像天上的月儿,”月影说话俯在孝杰胸前,明亮的月光下,留下地上人影两行。
小两口就这样幸福着,沉默着。好半天。
“孝杰,你怨我吗?”月影悠悠地问。
“怨你?怨啥?凭啥?”孝杰傻呵呵。
“对你管这么严,不让你惹事。结果却老让你被欺负,那些可恶的坏蛋。”坏蛋俩字被月影重重地说出来。
“不怨,你是为我好。”孝杰又憨笑。
“你性格太耿直,又太嫉恶如仇。这样的性格也好,也不好。摊上这样的世道,你倒是为民除了害,可自己呢,反倒成了官府的通缉犯。况且,你打死的是衙内呀,人家的爹可是官呀,能有好吗?过去你是一个人,惹了就惹了,可现在不同了,咱们是一家人,以后还有咱们的儿子。”月影替孝杰捋着头发,整理着发髻。
“我知道,我都听你的,绝不惹事。我听话着呢。”孝杰依旧憨笑。心中却倒吸一口凉气,心说多亏前些日子,自己替那些冤死的百姓报仇之事,月影不知道,否则,还不知道她得多么担心呢。
“我知道你憋屈,你就当是为我、为咱们的儿子憋屈吧。”月影轻叹口气,把发簪给他别上,“出去忙了一天,还没吃饭吧?”
“没事,不饿。”孝杰明显说着谎话,“我自己去弄就行,你好好歇着。哎,月影,咱爹呢,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今天还非要下地里去看庄稼呢。”说起爹爹病情好转,月影脸上绽出笑容。
“就是就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病不能急。”孝杰起身就往里屋走,“回来跟娘子说半天,我这就去跟爹说会话呢。”
“嗯,”月影点头答应,“你去陪爹说会话,他今天还念叨你呢。正好,爹也没吃,饭菜早就热好了,正等你回来呢。”
小院之中除了一间低矮的厨房,最“富丽堂皇”的就当属院中的三间茅草屋了。正中的堂屋算做客厅,一左一右搭着两小间,一间做了老人家的卧室,另一间是小两口的爱巢。
家徒四壁。即使是堂屋正冲门的八仙桌,左右两把椅的颜色也明显不一,根本就不是一套,明显是后配的。如果说家中还有值钱的东西,那就当屋月影他爹堆满了屋的书了。
“爹,您今天感觉好点了吗?”孝杰端着杯水,进来“问安”。
“孝杰,你不要听你媳妇的!”老头干咳两声,边咳边倔强地皱起眉头。
“啊?”
“爹,你看你,说什么呢?”月影端着菜碟挑门帘进来,小嘴噘噘着。
“你还不服?孝杰,你帮她把菜碟放桌上,她身子不方便。”说话老头儿从床上坐起来,虽然干瘦,眼睛却炯炯有神。他把手中的书爱惜地放到床头旁的一个缸盖上。清咳了两声,“孝杰者,性情耿直豁达,乃大丈夫也。此时虽不得志,然我观你,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俗话说,英雄不论出身,想当初刘备也不过一织席贩履之辈,张飞更不过是一杀猪屠户,然而出身的卑微,却并不能影响他们成就一番事业。为什么?因为他们心中有正气,以天下苍生为牵挂,故能舍弃小家而顾全大义。现而今孝杰为一猎户怎么了?猎户不过是发迹之前安身立命、糊口的营生,咱又未干丝毫伤天害理之事,有何可怕?咱改得什么行?”
“爹,你净说这些书中的大道理,”月影说话把他放缸盖上的书收起,归入书架,而后将菜碟中的菜,依次放上缸盖。
这里就是餐桌了,炒荠菜,凉拌的一盘不知名的野菜,还有两个玉米面和了榆钱的窝头。孝杰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发酸。老岳父还对我寄寓厚望呢,我都混成这般田地了,一家人净跟着我吃这“清肠”的饭食了,我还以啥天下苍生为牵挂?不行,我还得出城,此番打不了野物,我绝不算完。
月影哪知孝杰此刻的心思。她继续在那“数落”爹,“就算你说的都对,可我不也为了他好?当猎户能不能打猎物不知道,可你看看吧,”她往孝杰胸前碎成破布条的衣服一指,旋即一推孝杰,让他转身露出半后背的虎血,“光顾着说话了,快把这衣服脱了,我去给你洗洗。”
“没事,不用,我自己洗。”孝杰打着圆场。
老爹看罢多时,轻叹一声,“孝杰,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男儿本色,但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是万事之根本。”
月影顺着爹爹的话往下说,“爹,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是,咱们都想着他每回打猎,碰上的都是野兔,可那山林子里、草原上那么多的狼虫虎豹,咱哪做得到去十回一次碰不上?”
“是,对,你说得在理,”老头却并不认输,“所以我才要孝杰多练武艺与本领。你看我这一屋子的书,可不光是孔圣人之言,还有不少的兵书战策,不少的武功拳谱呢。”
老岳父一句,把孝杰的瘾勾了起来。“爹,您不是教书先生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的兵书战策呀?”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以后等有工夫了,爹给你慢慢地讲,讲一讲爹爹我的过去。爹想当年,也是铁马金戈、叱咤疆场的,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先吃饭,我听见你的肚子叫了。”老头儿对往事的回忆止于王孝杰肚子的咕咕声。
“好,咱先吃饭。”王孝杰咧大嘴笑着,像个听话的孩子。
嘿?月影笑着,一阵摇头。这爷俩倒有得是共同语言。自己说不半,不如爹的一句兵书战策与铁马金戈。
爷俩还聊呢,“孝杰,年轻人不仅要练武艺,还要多学习,这些兵书战策可都是宝贝,领兵打仗仅仅靠健壮的身体,还是远远不够的。”
“爹,我听你的。”孝杰停下筷子。
“吃完了饭,爹要听听你对《孙子兵法》的理解。”老头儿下达饭后安排。
“啊?”孝杰有点紧张,“爹,我可能还不行。”
“怕啥?就是看你的不行之处,我给你指出来,你才好改正。”小老头儿很慈祥、很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