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结死了。慕容萍亲眼瞅见了那箭牢牢钉在了他身上,而他也死的透透的了。
慕容萍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这个饭桶,自己那样教都不成,还害自己以身作饵,被绑吊柱上整整一天一夜,可到头来,还是眼睁睁让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芒结,是你让我的计谋失败,也令王孝杰离铁卜加王城更近了一步。你死得该,活该!
慕容萍拿马鞭狠狠抽打着马匹,算是出气。这种浑人就该死,包括那个不管自己死活的素贵。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可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杀我。素贵呀素贵,你可是要干大事的人呀,你说要我们给你机会,你要带领吐谷浑重振雄风。如果不是为了这,我又岂会昧着良心去害王孝杰,去帮你?大业未成,你为什么要横生枝节去抢女人?这是一个怀揣远大志向的人应该做的吗?何况你又不是没女人!抢就抢,你为什么要太岁头上动土,偏抢了王孝杰的女人?
看着王孝杰在前面纵马狂奔,慕容萍暗自神伤。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什么时候又让自己硬当成了仇人?他有何错,他才是大男人、伟丈夫呢,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情愿以身犯险,入狼窝、战虎穴。唉,我这一辈子,要是能嫁这个样的郎君,才称心如意呢,虽死何憾?
慕容萍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一会儿又想到了月影。也不知王孝杰的妻子怎么样了,素贵呀,你可真是恨人。佛祖保佑,你没把她怎么样。她若有个三长两短,王孝杰还不把铁卜加王城闹翻天?
在慕容萍想起月影的那一刻,铁卜加王城里的另一个女人,却在牵挂着她。
也不知道那个姑娘怎么样了,孝杰最后有没有把她救出来?月影轻声叹息,虽然同是春天,虽然同样满城绿意,甚至在这铁卜加王城里,春光明媚,但是这一切都让月影感觉到是那么的陌生。甚至,她对这一切充满恐惧。这哪里是王城,这是囚笼,将自己困死在里面的囚笼。
月影低下头,轻抚日渐隆起的腹部,择儿呀,我的孩儿,你有一个深爱着你的爹,也有一个深爱着你的娘,却没有一个时刻眷顾着你的好命。未曾出生,便随娘亲落入魔爪儿。
月影轻泣,抹了把眼泪,思绪继续飞。也不知道你的爹爹现在哪里,他怎么样了?孝杰呀,我的夫,你快来救救我们娘俩吧。我害怕死了,这里没有你,没有爹,也没有村里的玩伴儿。有的只是一群朝自己点头哈腰的恶狼,她们千方百计算计着我,以期拿着我的骨头,去巴结她们的主人——那个恶魔。
当月影的视线开始模糊时,她又回到大唐边城外的树林。她眼前飞舞着一个东西,那东西是什么,到今天她都不知道。她只看到了那东西忽闪着翅膀。她本能地一挥手,想要将这个阻挡自己视线的东西抹去。这可恶的东西,它竟然遮挡了自己投向夫君的目光。我的夫君是个英雄,此刻她正受自己的命,去搭救一个陷入吐蕃恶人手中的姑娘。
想象总是美好的,然而眼前的那个可恶的翅膀却一直在忽闪。
时至今日,月影依然以为那是孝杰在跟自己开玩笑。那翅膀带着股子莫名的香气,在树林的阴暗里,那香气死命地往自己的身体里钻。她猛地挥手一拍,就像拍散蜘蛛网一样。然而她的手却碰到了那翅膀后面的硬物。怎么就出现了披风的一角,还有一只手呢?这只手用披风一角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嘴巴,还有眼睛。其实那只手这样做完全多余。之前的那股怪香,已经伴随她误认为孝杰救人归来,被她兴奋地喘息而吸进了身体。
孝杰,你在哪里?从那一刻起,恐怖便如影随行。她被恐怖紧紧地卡住了喉咙,她根本就喊不出。她努力抵抗,但是那恶魔的一只胳膊缠住她的身体,将她抱了起来。她的脚够不着地面了。月影只记得自己的腿在徒劳的踢蹬着。冰冷的披风,怪异的香气,月影一时间还在认为,那是不是夫君在跟她开玩笑。但是孝杰不可能这样,他也从没故意吓唬过自己。
月影坚持着,她坚信她的孝杰一定会来救她,直到昏倒前的最后一刻。她想跟那个控制她的恶魔搏斗,但是她越挣扎,就越是虚弱。突然,一切都变黑了,她的眼睛被死死地关闭。她努力地集中着全部的精力,带着接近生命终点的绝望,她用微弱地声音说,“孝杰”,但是这个词很快就在黑披风下消失了。
当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从周边的景致,月影就知道,自己离开大唐了。一路之上,每每面对自己的哭闹,那股怪异的香气便会飘起。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月影想到了死,甚至她要带着择儿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但她无法面对孝杰失去自己的痛苦,为此她在努力隐忍。孝杰,此一行虎穴狼窝,你可千万千万小心呀。
房门“吱嘎”打开,一股刺眼的光,让月影原本就闭着的眼,更不愿睁开。
伴着阳光的时入,才看清这屋内的陈设。进门正冲着的,是一张八仙桌与一左一右两把椅子。右手边靠窗处,放着一张小桌与四把杌子。那杌子没有呈纺锤形,没有靠背儿。月影便坐在这里,一手托腮,一手抚肚,思绪乱飞。此时自己家小院里的桃花,应该已经开败挂上小桃了吧?唉,我却再不能见到它。
“姑娘,奴婢听下人们说,今天素贵大人不在,要不要奴婢带着你出去走走?”姐朵会把脉,知道月影烦谁。
月影巧无声息的摇摇头。
姐朵一声轻叹,“奴婢知道姑娘心中不痛快,可像你这样,就一直把自己闷在这屋中,终究不是办法呀。即使有一天,你的郎君真的来到吐谷浑,来救你了,他看到你这样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身体都跨了,能开心吗?”
姐朵三两句,便戳到了月影心中的痛处。
“姑娘,不是我作奴婢的多嘴。”姐朵递给月影一杯茶,“你现在的饭不仅要吃,而且还要吃好,不仅要活,还要活得比大唐时更鲜亮才行。不为别的,只为你自己,为日夜思念你的夫君,更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月影的心结,让姐朵一番话,渐解。
“姐朵。”
“姐朵?多好听的名字呀”月影轻轻地,在那里细细品味着“姐朵”。
“姑娘不觉得我的名字难听?”姐朵问。
“名字起得再好听又能如何?命里没有,终究是一起空。”月影心中空落落的,那股愁绪,才下眉梢、又上心头。
“苦命的女人。”姐朵感叹,她知道,一时半会,自己没好办法能让姑娘开心起来,然而她想到了一件事,她决心一试。转回身,她来到门口,朝左右看了看,没人。关上门,这才重新来到月影身边,压低了声音,“姑娘,我可是听说,这几日来了个唐人。”
“唐人?”月影的心中咯噔一下。
“嗯,那唐人已经到了日月山河谷。”姐朵很是机警,时不是回望一眼屋门,“而且跟素贵大人新派的头人芒结大战过了。”
“那……结果呢?就来了一个人吗?”月影虽不知是谁,但心中却热切盼望着是孝杰。然而一听与芒结大战过了,她的心又悬在了半空中。
“结果只知他没有闯过河谷,还被芒结重兵围住了……”
“啊?!”没等姐朵说完,月影失声叫出。
“小声、小声,”姐朵紧张的回头望着屋门,生怕走漏了一点风声,“要是让外人听到我跟姑娘说这些,奴婢就没命了。”
“哦哦,对不起。”月影下意识地拿手捂嘴,透过指缝焦急地问,“那后来呢,那人……”被抓住了吗,她不敢问出口。
“没事的姑娘,”姐朵急忙安慰两句,“他们没能抓住那唐人,反倒又让那唐人跳入了河谷中的湟水,逃了。”
太好了。月影的心重又放回肚里。无论来人是不是王孝杰,跑了,这俩字让月影安心不少。她的表情重又恢复平静,“这些……你怎么知道?”
“姑娘有所不知,我的男人,是素贵大人的奴隶。这一次,他就在那河谷中。这两天他们来王城送牲口,他偷偷回了趟家,我是听他说的。”
“姐朵、姐朵!”门外传来脚步的声,紧接是急促地嚷。
两人面面相觑。
“谁……谁呀?”姐朵使劲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在姑娘院儿里,也敢这样嚷?恼了姑娘,素贵大人怪罪下来,看你们谁吃罪得起?”
来人是素贵的奴隶。让姐朵这一番话,把他狗仗人势的嚣张气焰打没了。听着姐朵的话,看着她从屋中走出,来人一阵点头哈腰,“你说得是。一会跟姑娘面前替我开脱、开脱啊?”
“说吧,到底什么事,要这样大呼小叫?”姐朵脸上装着镇静,心中却是一阵砰砰直跳,生怕他听到了刚才俩人的对话。
“是这样,素贵大人听了你的建议,不知从哪找来了会做唐人饭菜的厨子。”
“是吗?”姐朵挺高兴。
“我能骗你吗?这不素贵大人让我把厨子给送来了,那厨子问你,要做什么样的给她吃?”来人悄悄拿手指了指屋里。
“这厨子也是,什么拿手、什么好吃就做什么呗?这事还用问?姑娘想吃的多了,他做不出来顶个鬼用?”知道来人所为何事,姐朵心中稍安,口气也硬了不少。
“好来,明白了,那我去啦?”来人刚要转身,突然又问,“素贵大人可是问了,里面这位,现在好点了吗?”
“好是好些了,总归不再寻死觅活了,”姐朵叹口气,“可还得再多说多劝她呀。”
“是是,多说多劝。那你忙吧,我去回复素贵大人了。”
看着他离开,姐朵皱眉,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