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的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去,风大雨大的,不得不戴上一顶毡帽,不时要清理落在肩上的雪,因为身上暖,不多时雪花就融到衣服上了,如果湿了那也是个麻烦的事情。
大如意在体内运转,血浆娟娟的从胸口奔腾而出,在打通了的两百多个窍穴和几千里的经脉中往返,暖烘烘的好似点着了老君炉。
呵了一口如剑的长气,这会儿到了第六和第五天境的云雾起处,周身都是白茫茫雾气,得分外小心,免不得有不开眼的山间精怪在这里惑人,开了灵智的不会造次,就怕那些脑子混混沌沌的,不认识什么修士不认识什么灵台,他们全凭本能在这九浮山上东游西荡,运气好一天开了灵智,运气不好就给其它什么给打杀了。
这云雾起来的地方身处其中就好像在雾气里行走,什么东西都湿漉漉的,甩了甩黄蟾剑上的水珠,小心翼翼的沿着石阶往山下去。
在山上你到外面帮门派做事,叫积累善功,专门有一个清理第六到第四重天境石阶的任务,只是这临近年尾,没几个人想出来。
好在有惊无险,穿过了云层,迷迷茫茫。回头看去,好似离天上只有几尺。
隔着老远就有人立在风雪中,这第五重天风要小些,远远得就见着了,那人胡子拉碴,身上裹了好几重兽皮衣服,弯弓搭箭只是不敢指着陆枕戈,冲这边开口喊道:“兀那小哥,可是从灵台观下来的法师?”
陆枕戈也开口喊道:“小可正是灵台观的道士,你们可是商队一行人?”
那人欣喜道:“正是正是,法师快来这边休整片刻,大风大雪的商队都顿在这儿呢”
没想到刚在山上拜了法师,到了山下也被人称作法师了。
只有那些精通经戒、主持斋仪,度人入道,堪为众范的道士,叫法师。精通道法,能养生教化,为人师表者叫法师。俱留道人那样的修为叫法师都是屈了,当时见着面,陆枕戈口称仙长表示尊敬,现在人间也好,修士之间也好,各种叫法都****了。
通常尊称那些体道大法,道行高深,羽化登仙的道士,也就是得有道果金丹修为才能叫真人,现在只要是修为出众的三品就敢叫真人。
开宗立派的才能叫祖师,但是很多炼器炼丹的大家只要年纪老点就敢叫祖师。
有一祖师门下,要求颇多,行走坐卧都有规矩。冠服也有要求,马虎不得,什么修为能穿什么道袍戴什么冠,什么称呼都有讲究。只是修行中人就图个逍遥自在,放浪形骸,谁还会在意这些清规戒律,只要不是祖师当面,你就是叶子裹身都没人说你。
寻仙访道的人都是以为自己勉力修行都能跻身仙道,或者什么位列仙班,不死不灭,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打坐念经,结庐而居。万中无一才有那机缘的真投身于仙道门派当中,但都天性烂漫,无拘无束,终日游走于名山大川当中。像灵台观中,也有不少长老在山下行走,常年在山中的除了那些收了弟子在山上教学的就还有几个维持山门大阵运转,云雾里来来去去,不是掌门一级的权柄连山中多少道士多少洞府都不知道。
这九浮山号称天柱,并非虚名,这天柱上甚少平坦的地方,都是雪松连绵,只有麋鹿和仙鹤来去,有些地方千万年也不曾有人迹,山中多山精野怪和隐修道士,除了灵台观一家,知道名姓的就有两百来处洞府。
这山上只有一条石阶,三五年有一次商队上来,其余都是寻仙访道的修士偶尔来往。
正想着,往下又走了片刻,到了一处营帐盘踞之处,几百人嗡嗡作响,有起了火炉正做饭,有的正看守牲畜行李,那中间还有一只巨兕正睡得沉。
领着陆枕戈的汉子拽住一人说道:“快去通报,是灵台观的法师下来了”
拽住那人正要往东边去,瞧见陆枕戈和那汉子,连忙行礼:“原来是法师到了,快随我来,萧掌柜也在那边”
他急急忙忙的领着两人往那边去,边走边说道:“我们扎营时那树还没什么情况,就刚才只觉得异香扑鼻,然后枝枝桠桠上就长了花苞,没多久就开了满树莲花,每一朵都有一抱大小,一共有二十四朵之多,商队里的老人说是有神圣要从东边来,我们怕错过了那神圣所以准备在这处过夜了”
又听见旁边叫喊:“来几个人与我一起,这边有个雪冻倒的木桩,好些香菇木耳”
人多就是热闹,见着这么多人在这盘桓,陆枕戈也十分高兴,上山以后再没见着这么多人聚在一处,山上修士都喜欢清静,闭门苦修还嫌时间不够,哪有功夫跟陆枕戈打嘴炮。
急急忙忙的往那边赶,正是对着灵台观的方向。隔着老远就能问道异香阵阵,嗅着就让人心旷神怡,就见一株雪松成了玉树,树上层层叠叠开了不计数的莲花白灼灼绽开,莲花展开得有一抱大小,不由得啧啧称奇。
萧铳也是个小二品的人物,见着这异象也有些诚惶诚恐,商队里的几个老人引经据典才得出个有神圣从东方来的批语。
不得不在这处安营扎寨,盘桓几日看看是否有什么神圣要来。
有人通报有灵台观的道士下山,一阵欢喜,连忙迎出去。上面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大雪封了路,有没有妖怪出没,这些都是商队要考虑的问题,千里万里都赶来,稍有差池也是一笔很大的损失,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人靠着商队吃饭,不得不上心又上心。
瞧见陆枕戈也心下暗道果真是个有道的修士,他虽然裹着袍子,不见身形,却也云雾绕襟,自有气度,连忙上前作揖没有托大:“道长还请在这停脚歇息片刻,左右快去安排营帐汤果,请道长移步,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来拜访”
吩咐了左右去准备,陆枕戈和萧铳两个这点微末修为,当然瞧不出各自的修为,只觉得灵气莹莹,不同凡俗罢了,除非学了那望气之法才有见人高低的本事,当然陆枕戈还有其它手段,就是神兵铁里的张玄感,只是出了洗药峰之后再也唤不醒了,他自闭了五识,连陆枕戈也见不着。
许是山中大能一个接着一个,他怕露了什么马脚,引来其它变故。
陆枕戈连称不敢,问起这玉树开花的缘由来:“这奇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萧铳领着陆枕戈绕这开了一树莲花的雪松转了一圈,这雪松晶莹剔透,已经不是凡物了。他开口说道:“这是上界的传闻,祖龙巡幸东海,营帐外有一玉树开花,众人不解,后有老者言是有大神圣要从海上来,祖龙停了三日,果见安期生踏浪随波而来,言是蓬莱仙人,与祖龙相谈三日三夜,后入海去,后祖龙遣徐市,卢生等百人入海寻蓬莱山,不见。
有传言,东海蓬莱山有撑天枣树,果大如瓜,安期生在这树下结庐而居,修仙成道。《列仙传》等书中都有记载,我见这树开白莲,怕也是有神圣要来,想在这也等上三日”
安期生陆枕戈自然认识,尊称是北极真人,一说在东海蓬莱岛,一说在元晨山;也是个有名有姓成就元神的大能。
陆枕戈也用真元试探过,这树绝不是什么灵气充盈的宝贝,只是寻常草木,却开了一树莲花,也不得其解,然后随人去了安排好的营帐休整,这一日间陆枕戈却已经奔跑了一个天境,要是寻常人得有七八日才走得完,洗簌完就炼气打坐,商队会盘桓三日,商队和陆枕戈都不急。
又是一夜,陆枕戈从入定中醒来,去行早课,这云霞之气分外充盈,本就是云雾起处,只是太阳只是片刻就被其它天境的云雾遮了,云霞没了奇妙之处,陆枕戈才收回羊脂玉净瓶,反复凝练符箓,这日夕修炼,羊脂玉净瓶隐隐有能祭炼第四重禁制的感觉,也算成全了陆枕戈一番苦工。
萧铳听人报来陆枕戈修炼完的消息,连忙上差人引见,上得前去,唤声道长。
两人互换了名姓,原来是商队之主,萧铳。一个是灵台道士陆枕戈。
陆枕戈说起山上一路畅通无阻,观里人也星星月亮的盼着商队来往,萧铳自然是欢喜,开口说道:“道长你有所不知,我这商队千万里来去,不敢去那些山高水深的地方,只是九浮山上有仙家门派,早年得了观中仙长嘱托三五年就往山上走一回,不管是什么草料宝石又或者绫罗绸缎山上的道长都要,但山上也时常有些不长眼的精怪拦路,后来又求仙长赐下一匹趟山的兕怪,这才一路平安许多,道长刚从山上下来,说一路通畅,我却高兴的不得了”
陆枕戈没想到原来商队还有这个缘由,又问道是哪位真人嘱咐的,萧铳却说不知道,都云里来雾里去的神仙人物。
正说话,天上传来阵阵仙音,无数雷声,连忙和萧铳出了营帐去看,天上的彤云被吹开一个口子,层层云床上都是仙鹤童子,玉女抚琴,又有金花坠下,众人连忙大礼参拜,不知道天上哪位神仙出行,只是萧铳和陆枕戈都是修行中人士,自然知道这可能是山中某位修士的排场,要说神仙,也不知道怎么才算个神仙,都是云里来去的剑仙,再说剑仙也是人做的。
抬首瞧去,也不见得真人当面,忽然一股大法力把他摄在场中,那几层云床上重重叠叠都是金童玉女,哪里见得着神仙,一个童子在天上嚷声道:“可是要西行的灵台观修士陆枕戈?”
陆枕戈不敢托大,连忙称是,那童子不再言语,那云层上突然现了一个白虚白发的修士,却宝相庄严,身躯有十来丈高大,玄冠,黄裙,黄褐,黄帔无数,陆枕戈见了,却是老熟人,混元真人怎么会来这里消遣自己。
混元真人促狭的朝他笑了笑:“今日之行,却不同他事;你可长辈取了道号?”
陆枕戈摇摇头,说道:“还未曾有了名号”,这不是他说谎,前一阵子还以为下山了,会有师叔或者其它长老给自己取个道号,却没想到只是差人来送明珠,玉如意之类的东西,好点的送来些云霞之气,或者灵草灵药,陆枕戈没有瞧得上的,都留给阿瑶了。
不知道怎的,一夜之间就满山皆知自己要下山,还以为是魏师的主意,只是那一面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混元真人高居云床,好似仙佛临凡,开口说道:“讨个吉利,你以后就唤作玄都如何?”
玄都是指玄都紫府,是祖师居所,也真是讨个吉利,吉利成这样。老祖说完又有雷声无数,陆枕戈眼尖,看见是修士的剑光,都从云床上翘首来看陆枕戈,不,应该说陆玄都了。
道士之间正紧的称呼是道号,只是有些修士用惯了本身名字,不喜人唤作道号,有的道号比原来名字好听就在人前称呼道号,都知道周旋逢迎的道理,什么好听叫什么,要不然为什么大把大把的修士都让人叫成真人法师,就是童子赶上了还被人叫做仙童,这面皮一事上,修士也还是人间一样。
陆枕戈得了道号,自然欢喜,这么多人来观礼,那以后人前肯定被人叫作陆玄都了。这名字可比原来俗家的名字要更有道气,听上去就好像是个有道真修,以前那名字金铁之气太重,好似将门子弟。
混元真人又赐予道牒,逍遥巾,青裙紫褐,紫帔三十四条,都是道士的行头,只是自己不会腾云驾雾,不然穿上这些招摇在云上,那才是风流倜傥,有仙佛气。
陆枕戈连忙收下,又大礼谢过,真人开口道:“你此去当布帆无恙,回山时再来见我”
一行人又随着云床回去,陆枕戈瞧见这四十来个童子各峰各殿的都有,也不知道怎么被真人抓了壮丁前来演戏。颇有点虎头蛇尾的样子,只是赐个道号而已,怎么这么大排场,正想着又一道金光划开云层,朝陆枕戈这边来,还没反映过来,便没入脑门,陆枕戈知道正主来了,放开识海,却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来是羊脂玉净瓶瓶的内道三十六枚符箓,这样的大礼,饶是见过孙真人赠予魔泉幡,李真人星梭远上蟾宫,也是咋舌。
这样一来,陆枕戈就可以炼制原原本本的羊脂玉净瓶,只要十年百年,定是不输给那些成名法宝的宝贝。
萧铳见了,才知道,陆玄都就是应缘的安期生了,连忙准备了十壶五行神砂,灵草灵药无数。要送来当贺礼,陆枕戈只是推拖不受,何苦要别人破费,无功不受禄。
自己这会起了贪心,开了口子,下次指不定就会自己主讨要了。不管别人如何修道,但自己对玄门道家有自己的理解。
虽然不会瞎嚷嚷什么斩妖除魔,但持了一颗良善的道心,总会有些助益的,就是自己也会觉得心头舒畅。
陆枕戈在一片玄都法师的称赞中离了商队,又往山下赶去,这路上罡风无数,又隐约有阵势,这上山的石阶雪比旁边要薄上不少,加上商队又人踩马踏,这漫天风雪里也看得见道路,一路往山下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