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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之前他给我家里的钥匙,“今天就去那里吧,我很想你。”
我出了办公楼的电梯往外走,雨还在下,小一些了,撑开伞的时候看到面前不远处的女人,就是刚刚在邢赬办公室里的那个。她也撑着一把和我一样的从便利店买来的透明雨伞,站在交通指示灯的旁边,左手上夹一根烟,我看到她的时候正吐着烟雾,神情分外迷人。我见过不少这样的女性,但像她这样美得精致颓唐,还是少见。她骨架不大,身材算娇小,皮肤白皙,双唇涂正红色唇膏,齐耳短发比上次见面稍长了一些,但仍然衬她,今日穿一身干练正装,却不像职场中人,气质很好,像我想象中满腔孤勇的女孩Echo。Echo虽已三十出头,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仅26,比现在的我还要更年轻。
她看到我,没对我笑,神情不屑一顾,看见指示灯由红转绿,便便笔直地往前走了。我看了她的背影四五秒,也向左手边转去走向地铁口。这个不该人多的时间点有人兴冲冲地跑出,装上我右侧肩膀,手中的帆布袋滑落,保温盒撞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地是湿的,帆布袋的表层被掺了灰尘的水浸湿。我弯腰提起,撞我的人连忙说了声对不起,他说他有要紧事,不能耽搁,又马不停蹄地离去。
我用纸巾擦干了帆布袋表面,但污渍是暂时去不掉了的,宽了宽心,继续前行。
回家进门的时候看见成对摆放的东西,眼前飘过许多似曾相识的景,我常常搬家,除了在杭州生活以外,其他的城市里我都尽可能使自己的东西少,那样的年纪里,总向往那种能随时离开的生活,向往成为能随时离开的人。音乐节男孩儿说我不适合,他在入夜时分顺着骨骼抚摸我年轻的脸庞,他说,你这样很好,你是你自己,不必成为其他人。
我憎恨标签化,于是我一次一次突破别人的眼中的所谓印象,我奔波流离,我用生命去恋爱,撕掉身上被他人定义的一个又一个标签。我又在逃避,逃避那个最真实最朴素的自己。很多道理我自以为早就明白,可是直到现在,仍然没人参透生活的真谛。
东西理得差不多,翻了翻手机通讯录,竟找不到朋友能帮我搬家,东西不算多,一辆小轿车的后备箱就能装下我的所有物,所以也没什么必要叫搬家公司。陆燊不想麻烦他,余生已经远赴重洋,邢赬,也不想麻烦他,手机通讯录里好多名字已经变得陌生起来,他们仅仅以名字的形式存在在我的生命里,分别之后没发出过半点声响。很多人多年未见,不知现今成了什么模样,是他们年少气盛是最想成为的样子,还是拥有新的可能,是否为生计向梦想折腰,是否坚持着走向舞台的荣光。我的目光再次停在他的名字上,回想和他之间的故事,他是确定意义上的初恋,第一次和男生牵手、拥抱、接吻,昨晚写给Echo信里的音乐节男孩儿。
他有话剧梦想,我第一次听见他在街上读着剧本的时候就为他的声音着迷,那时候他还未受过系统的训练,全凭自己日复一日的练习。我惊讶于他铿锵声线里的少年柔情,后联系密切时,一遍又一遍地听他读剧本,找瑕疵,更正,重来。这对他而言不是机械式重复,而是一种情感的螺旋式升华,他在声音里释放自我,找到灵魂和光亮。他曾跟我说他愿意站在没有亮光的角落读一篇稿件,越读越亮,越来越有力量。不知他是否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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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故事的结尾不算太差,彼此陪伴之后好聚好散。说分手的时候没人多挽留,就像最初根本没有人提起说我们在一起吧,所有决定都是自然而然的,心知肚明的,我和他的爱情里没有纪念日,或者说,每一天都是纪念日,从认识开始,对方的样子被时间一横一竖雕刻进心里,在意识到时,都已经根深蒂固了。我们都看得清情感的走向,眼光锐利得就像在细雨朦胧里仍然能看清叶脉的方向。分开就像一场电影的散场,灯亮了,我就陪你到这吧。
发呆思索的时候一不小心按到通话,电话接通时惊慌失措。
“喂。”慌乱的一声。
“喂,你好,请问你是谁。”这声音平白无实,不可能是他。他的声音极具辨识度,我听了那么久,时间也不能泯灭那种记忆的。
“啊,我可能打错了。对不起。”
“没关系。”
我匆匆挂断了电话,深呼吸一口,站起身来。
把东西都搬至家门外的过道上,用手机程序叫了出租车,请师傅上楼来替我搬东西。师傅和善,一路上和我唠叨讲话,他是老一辈的本地人,口音里带着熟悉的吴语方言。到了邢赬所在的小区,出租车无法入内,他还停了车,替我把箱子一件一件搬至公寓门口,还好冷雨已经停下,太阳尚未出来,但我的心里已经暖和许多。付他酬劳的时候我多给他一些,他笑着推辞,说让一个女孩儿搬这么多重箱子本就不好,又看我年纪,像极了他家里的女儿,父亲的心总是想为着自己的女儿多承担一些,现今女儿已经出嫁,搬去了婆家,离开那天也是这样大箱小箱的,比之这些还要更多,“那时候她满心欢喜,把她这过去得小半生尽数搬离了我们那小小的房子。那房子虽小,有点挤,可女儿一走,竟发觉有些空了,空荡荡的,是心里面缺了一块儿保护了好久的东西。不过啊好在她婆家对她也很好,这两年来没受什么委屈,常常带着她丈夫来看望我们,见面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像她小时候一周才放学一次的那种欢欣雀跃,有很多有意思的话要说给我们听。现在她怀了孕,不常来看我们了,我们也就偶尔到她那里去陪她说说话。唉,姑娘,今天碰到你我也很开心啊,陪我这老头子说了那么多空话。”随后他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和我挥了挥手再见。
城市里这样短暂的萍水相逢总是让我深受感动。我记得我第一次去欧洲,连英语都讲不利索的时候,坐从法国到意大利的火车,放置行李的时候坐在斜对角的姑娘来帮我忙,她很善意地冲我笑,搭上我的行李帮我一起抬,我们没有多说话。她在火车到站时又走过来帮我搬下行李,往我手掌心里塞一张纸条。那纸条上的话我查了翻译之后才明白:祝你旅途愉快。很简单的话,但对于一个独自走上异国他乡的年轻女孩儿而言,是多大的感动。
我拿出他给的钥匙开锁进了门,开灯,一些井井有条,灰白色调的房间让人觉得心静和严谨,但少很多家的温馨。我住进这里,希望多给他的生活带来一些欢声笑语。
将箱子拖进房门,一件一件摆放和收拾之后,在卫生间用洗手液洗手,发现手掌心和手指缝有些掉皮,干巴巴的皱起来,我的眉头也是。从包里取了护手霜,冬季的手部护理很重要,但我还是没能养成好的习惯,只有意识到干的时候才想起来要用护手霜。还得补充点维生素,我下楼去小区门口的水果超市买一些水果,
挑了一袋草莓和橙,草莓还有点儿贵,品质也还不太好,但可以先拿来解解馋。冬天的橙很好,我喜欢脐橙,习惯吃法是把皮剥了一整个啃,听起来可能有些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