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第二节晚自习,五楼空教室里,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翻书声和风摇晃窗户的声音,凝烟、文咏、狄薰三人正围坐在这张带有奇妙图案的桌子旁,一边压低了声音讨论。
“说起来这人的确是只用一笔画出来的,虽然经过了重复的路线,但的确没有中途停笔。”文咏指着其中一根线条,“这条线比其它的稍粗一点,大概就是画了两次吧。”
“原来如此,不过画得挺不容易看出来啊。”凝烟感叹,“是故意给人造成错觉吗?”
“不过这样画就破坏规则了嘛。”狄薰一边在草稿纸上自己试验了一遍。
“你们记得昨天是哪个班负责打扫这儿吗?”文咏问。
“好像是……543班?”凝烟歪着头想了想,然而昨天她忙着搬桌椅,也没仔细听广播。
“不对,我想起来了,”狄薰突然提高了音量,“不止是543班,昨天我们班7组的同学也去帮忙了,好像是因为543班的一部分人去参加什么活动了,所以来向我们班借人手。”
“哎,我们班的?还有这回事?”凝烟一脸茫然,看来她对大扫除完全不上心。
“女王太专心学习、不问世事啦!”狄薰开玩笑地说。
“既然是你们班的,那就方便打听了,”文咏继续说,“问问看他们打扫卫生的时间,以及有没有注意到桌上有这些画,至少我们能判断,那个人只能是在打扫卫生之后和上第一节晚自习之前留下这些画的。”
“后面那些图案的作者大概就是这位李紫晴同学吧,”凝烟插嘴道,“是不是也该打听一下她的情况呢?”
“可是这样突然找上门去会很奇怪,而且我们完全不明白这些图案的含义,”文咏苦笑道,又看了一眼凝烟,“不过这种事情女王比较擅长吧。”
“我擅长什么?”凝烟一头雾水。
“从细节处推测犯人的心情啊,”文咏用夸张的语气说,“女王不是经常教导我们,不能忽略任何细微的心情,哪怕是再渺小的心愿,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女王果然是热心肠啊!”狄薰感叹道。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啦。”凝烟反驳道,尽管心里也承认,自己就是这样的性格,看到别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忍不住想要探个究竟,然后出手相助,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话说,所谓一笔画问题,最后的结论是什么来着?”
“只有当奇结点的个数为零个或两个时,这个图形才能一笔画。”文咏迅速地回答,“这个也叫欧拉定理,哥尼斯堡城七桥问题是促使欧拉发现这一规律的契机。”
“噢,”听到关于数学知识的内容,凝烟就无可抑制地头疼,尽管她的数学成绩还算不错,可就是对数学提不起兴趣,大概以后只能当文科生了吧,噢,不对,文科生也得学数学啊。好不容易打消了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凝烟总算找到了关键,“那么说,这个什么桥的图没办法一笔画,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啰?”
“没错,女王发现什么了吗?”文咏露出期待的语气。
“无解的问题,想要表达的,是难以实现的愿望吗?那旁边那些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对这个人的回复?……”凝烟像是在喃喃自语,又盯着桌上的图案看了许久,仿佛目光都要凝固在桌子上了。
“嘿——!”忽然有人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哎?!”凝烟回过神来,只见狄薰嘻嘻一笑,“我们还以为女王着魔了呢,话说也不用太认真吧,说不定只是谁的信手涂鸦呢,再或者只是恶作剧什么的……”狄薰似乎在小心斟酌着用词,“总之不用太在意啦!”
“我知道了,倒是麻烦你们了,陪我调查这种奇怪的事情……”凝烟明白狄薰的意思,毕竟明天还有考试,她却一头钻进这种说不定毫无意义的谜团里,还害得同伴担心,耽误了他们复习,凝烟自己也于心不安。狄薰就是这么谨慎的人,总是照顾着自己的情绪,凝烟也很感激。“文咏你也快回去复习吧,害你浪费了一节课的时间呢。”
“哎呀,女王就是只关心文咏呢。”狄薰又在一旁偷笑。
“哎?没有啦……”凝烟想解释,但又完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大概是因为狄薰看起来一副对成绩满不在乎的样子,要说出劝她去复习之类的话总感觉不大和谐?
“那今天就这样吧,说不定明天有新线索呢。”文咏用轻松的语气说,“女王更需要好好复习呢,记得考第一名噢!”
“是啊,女王是我们清水中学的希望啊!”狄薰也附和道。
“等等,还有一件事,”凝烟飞快地拿起铅笔,在那堆图案旁边画了南瓜,然后写了几个小字,“干脆给她一个留言吧,如果她愿意直接告诉我们就最好不过了。”
“女王真是善良啊。”文咏轻声感叹。
“看来你们女王一辈子都没办法金盆洗手呢。”狄薰打趣地说。
现在课桌右下角被各种奇怪图案占据了,其中那个带着诡异笑容的万圣节南瓜格外显眼,旁边有一行蝇头小字,“若有困难,请相告,徐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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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讨厌考试的情绪在作怪,还是好奇心的折磨,昨天的谜团总是在寻找空隙从凝烟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挥之不去,让凝烟都快没办法思考物理题了。此时还剩最后一道题,凝烟抬头看了一眼时钟,不错,还有半个多钟头,不过充足的时间只能稍微缓解紧张的情绪,并不能解决问题,凝烟叹了一口气,完全没有思路啊。
凝烟自认为数学不错,但物理就很有困难了,无论是放在斜面上的小木块,还是总是把东西挂在半空中的定滑轮,还是各种平衡的力,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相互抵消了的力,在她脑子里全是一团乱麻。唉,早知道该认真听课的吧,凝烟有些后悔,平时上物理课她很容易走神,实验课的时候还喜欢拿纸带折五角星,不过那些实验用的纸带太长了也太硬了些,折出来的星星总是不规则。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啊,哪怕剩下最后一分钟也不能停止思考,凝烟在心里严厉地告诫自己,然后拿自动铅笔扎了自己的手背一下,啊!大概疼痛能使人清醒吧,不知道呢,总之凝烟总算集中起精神继续看题,一边拿起铅笔打草稿。
为什么出题的人喜欢给考生挖陷阱呢?总是把条件隐藏在人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把无用的内容放在显眼的地方,给人迷惑,有价值的线索总是要靠自己发掘。真不知道难倒了一大堆考生会给出题人带来什么好处么,成就感?恐怕会招来怨恨吧。
不对,也不该这么狭隘地想,解不开谜题的人当然只有怨恨,但解开了的人就能得到满足了,也许是分数,也许是名誉,也许只是自我的成就感,就像一种默契的约定,胜者才有资格获得奖励。
等等,哎?如果解开了原本无解的谜题,那么奖励是什么呢?可以达成原本无法实现的愿望吗?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凝烟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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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结束后,人潮从各个考室涌出,然后交错在走廊和楼梯间,经过长时间的交通拥堵,最终流向不同的教室。凝烟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松了口气,忽然,她发现桌上放着一个作业本,是学校里最常见的淡青色纸张的那种本子,上面没写名字,凝烟记得自己离开前桌面上没放任何东西,这肯定不是自己的,翻开来看里面的笔迹也很陌生,只有前几页写了东西,是一些数学算式,看起来是当草稿纸用的。是谁落在这里的吗?凝烟有些疑惑,又把本子倒过来,翻开最后一页,果然,上面画着的图案让她大吃一惊。
“哥尼斯堡城七桥问题?!”凝烟脱口而出,很显然这是谁故意留下的。
“凝烟,怎么了?”叶珊疑惑地看了一眼,“谁忘在这里的吗?”
“大概吧,”凝烟回头看了一眼叶珊,“你看到有谁经过这里吗?”
“哎,刚才就有很多人经过吧,我可记不清呐。”叶珊摇头。
大概是自己问的方式不对,凝烟来不及感叹自己考完试就短路的脑袋,又继续问,“那有人问过这里是谁的座位吗?”
“这个……”叶珊歪着脑袋回忆起来。
“有啊,”这时凝烟她们的组长王文韬插嘴道,“我记得今天下午去考试前,夏木樨问了一句你的座位,我还以为她向你借了复习资料什么的。”
“夏木樨?”凝烟透过窗户向教室里看了一眼,当然并没有找到所说的那个女生,顿时懊恼自己的重度脸盲症,相处一个多月了也没能把同学们的名字和脸对应起来,“是7组的?”
“对啊,我和她一个寝室呢,怎么了?”叶珊更加疑惑了,“难道这个本子是她的?”
“不知道呢……”凝烟正在犹豫要不要当面问问对方,这时狄薰插话解了围,“小叶珊啊,你家师父在当思考者,你就暂时不要打扰她了,嘻嘻。”
“思考什么啊?”叶珊露出好奇的眼神。
“这是秘密哟,说出来就不灵了呢。”狄薰用狡黠的语气说,她的声音可以伪装得很甜很萌,感觉就像聊斋里冒出来的小狐狸。
“说出来就不灵了,那是许愿才对吧。”叶珊认真的地反驳道。
“你们别开玩笑了,”凝烟出声打断了她们,“叶珊,现在夏木樨同学在教室吗?”
“哎?好像不在欸。”叶珊从窗户里探头看了一眼,“凝烟你有事找她吗?我回寝室的时候告诉她一声吧。”
“嗯,好的。”凝烟点头,然后转向狄薰,“狄薰你问过打扫卫生的人了吗?”
“我问了他们组长,负责擦桌子的是夏木樨和另一个女生,不过她们是在晚饭后晚自习前去擦的。”狄薰回答,“不过搬桌椅的时候没人发现桌上有什么图案。”
“看来就可以肯定了。”凝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草稿本,“无解的谜题,到底想表达什么呢?还是问问本人吧。”
“我们去和文咏说一声吗?”狄薰指了指楼下,“还是说女王打算自己和犯人见面呢?”
“犯人?你们在破案吗?!”在一旁偷听的叶珊惊讶得叫出声来。
“不是这样啦!”凝烟慌忙解释,“你误会了,这只是我们玩的推理小游戏,犯人什么的,只是一个说法而已,你明白的吧?”
“噢噢,我懂了,是社团活动吗?下次带上我吧,我也很感兴趣呢!”叶珊期待地说。
呃,刚才都是瞎编的,请不要当真啊,凝烟感到头疼,然而狄薰却愉快地附和道:“好啊,我们欢迎小叶珊加入。”算了,还是先和文咏碰头吧,凝烟看了一眼走廊外的天空,苍白的云透出一丝阴暗的色彩,说不定要下雨呢,凝烟想着拿上了伞。
果然下雨了。
雨中的校园被淡淡的雾气笼罩着,雨滴敲打树叶的声音,雨珠从树叶上滑落的声音,雨点倾洒在雨伞上的声音,鞋子踏过水淋淋的地面的声音,层层包裹下,反而令人感觉愈加寂静。然而在雨中行走的两人却有一丝诡异的不和谐。
果然,文咏这家伙没带伞,看来自己出现得很及时啊,凝烟苦笑,然而悲剧在于,凝烟的伞太小了,完全不适合两个人共用,这只是因为凝烟的习惯,凝烟喜欢精致小巧的东西。
幸好雨下得不大,两个人也不至于淋湿太多。
“女王啊,下次还是带一把大点的伞吧。”文咏若无其事地说。
“你下次不带伞我可不救你。”凝烟毫不犹豫地回击。
“不不,”文咏解释道,“你不是女王吗?反正要时刻准备着拯救大家,随身带一把大一点的伞也方便乐于助人嘛,对吧?”
“不带雨伞出门的人就多做点晴天娃娃嘛,”凝烟淡淡地回应,“求人不如求己,对吧?”
“可是如果求的人是女王的话,女王也没办法拒绝,对吧?”
“谁说我没办法拒绝啦?”凝烟反驳,其实心里已经默默承认,只要有人向她求助,她就没办法放任不管,过去南瓜屋经历的许多事件都是这样被她主动惹上身的,看来这是自己的弱点呐,得想办法改改,凝烟思忖着。
“你看,求助的人来了。”文咏忽然停下脚步,凝烟惊讶地回过神来,只见前面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女生,系着齐肩的马尾,戴着眼镜,“你是……夏木樨?”
“看来徐凝烟同学记得我啊,”夏木樨露出一个笑容,又环视四周,“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下着雨不方便,我们干脆去食堂找个座位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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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到那张桌子上的画了吧。”木樨开门见山地说,此刻他们在学校食堂的特色餐厅,这里不像一般食堂一样提供饭菜,而是卖一些包子饺子之类的食物,吃晚饭的人很少,不是因为考试,而是从来都很少,对于这点凝烟也感到不可思议,大概是时间紧迫,在大家心里洗澡比吃饭更重要,所以晚饭就很随便吧。他们选了一个角落里不显眼的座位,想来没人注意到他们。
“没错,如果多管闲事了,容我先说声抱歉吧。”凝烟有些紧张地说,毕竟这里不再是清水中学,南瓜屋的影响力大概为零,她在留言时也没有提到南瓜屋,尽管画了个南瓜,那是她心底小小的执念,她是女王,但首先是南瓜屋的女王。
“没事,你这么热心,我应该感激才是。”木樨温和地笑了,“我也听说过一点关于南瓜屋的事情,不过之前完全没有和你联系到一起呢。”
“看来南瓜屋还是挺有名的嘛,夏木樨同学是哪儿毕业的?”文咏问道。
“南城中学,很默默无闻的地方吧。”木樨自嘲地说。
“没有啦,我听说过,虽然偏远了一点,以前也是甘岭四大初中之一呢。”文咏笑着回答,“不错不错,我们南瓜屋已经声名远扬了。”
“不要总提南瓜屋,现在应该更关心人家的事才对吧。”凝烟不满地看了文咏一眼,尽管知道这是他给自己打气的方式,让自己记得南瓜屋一直都在,“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先让我听听你的见解吧,徐凝烟同学,”木樨没有直接回答,“可以吗?”
“那张课桌上,哥尼斯堡城七桥问题的几何图,是你画的对吧?”凝烟淡定地回应,“是在上晚自习前,昨天你们组打扫卫生的时候。”
“没错。”木樨爽快地点头。
“那是一个无解的一笔画问题,你想说明的是一件办不到的事,如果我没猜错,是李紫晴同学拜托你的,是吗?”
“猜对了。”
“然而你不想直接拒绝她,看来你们的关系不错,所以你才用这么隐晦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意思。”凝烟继续说道,“我猜,你们在打赌,如果李紫晴同学能解开你的谜题,你就要满足她的要求。”
“真不愧是徐凝烟同学,”木樨露出一丝苦笑,“的确是这样,不过,可惜她已经解开谜题了。”
“哎?可她在桌上画的那些都是普通的一笔画图形啊,她也知道原理的吧,”这下凝烟疑惑了,“这不是无解的题吗?”
“你忘了我自己画的那个……”木樨继续苦笑。
“昨天晚上,李紫晴同学也在那个教室自习?”文咏立刻反应过来。
“所以说她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凝烟大吃一惊,虽说隔墙有耳,但她自以为已经很小声了,也没人会关心这些奇怪的事,没想到当事人本人在场,真是戏剧性的偶然,看来以后凡事都不能掉以轻心啊。
“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兑现承诺,”木樨无奈地说,“不过她告诉我是从南瓜屋得到了提示,我也看到了你的留言,所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只好来找你试试了。”
“那张图虽然画出来了,不过打破了一笔画的规则,所以说,她的要求是……”文咏的表情凝重起来。
“没错,她拜托我帮她作弊。”木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