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早晨,教室玻璃窗上蒙上雾气。拭抹掉恰好看见楚怡去上课,心猿意马。一页一页翻纳兰性德,只是仔细看页码。等待是煎熬的,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撩拨等待的心。忽然间按捺不住,这便是情感,人类脆弱之源。我还在这个极容易变得痕痒难耐的年纪,远距离观摩楚怡。
悠悠年月,埋在人潮涌动里。论天地道理,自问也是冷血薄凉之人。然而即我这般,仍对楚怡感叹不已。
时间是最不值得惦记的东西,方看见她去上课,这会儿已在窗那边对我笑了。我总望窗外,读高中时班主任例巡总看见我看见他。疑心我放哨,常要破门而入查探一番再失望而去,教我十分抱歉。我喜欢朝着窗外,有人有景。好过囚牢死寂不自由的一切。我在考试时间望着外面入神,令监考紧张。我喜欢朝着窗外,有风有云一个鲜活世界。
我朝着窗外,可不会是为了谁。
我总是幻想谁在那窗外驻足,深情凝望来。
楚怡抓一把地上雪丢往我身上,被我轻易躲过去。随即又捉了一捧,抛洒来到处都是。我便不躲,反去接那些雪,使它们融为一体,自指缝里溜走。人类接受世界的时候,统统快活。
楚怡要打电话给炜玉,叫她出来玩雪。这两个感情已十分深,楚怡要让炜玉接触到自己的愉快。
我们在校门口茶餐厅里等炜玉一起吃饭,我帮楚怡点杯热可可。楚怡从包里拿本亦舒的《石榴图》给我,那些剔透的话与楚怡的脸一同印入脑海。
炜玉带来个人,楚怡坐在门对面,我是背对着。正认真翻书时楚怡拍拍我道:“你快瞧,炜玉来了。”
那来了便来了,我抬头去望。却原来是带着个小伙子,挺高的个子,一副吊儿郎当、富二代模样。
“嗨!炜玉,在这里。”楚怡示意她……嗯,他们。待人近些,又与那陌生人招呼。我一度面无表情。
那人却不与我们面子,自顾拉了凳子坐了,似乎生什么脾气。楚怡有七分尴尬。
我自心里冷笑,二世祖永是这样飞扬跋扈,生怕旁人不晓得他身份。这等人离不了家,正是“肯读书的还好些,不肯读书的简直无可救药,‘勖聪恕’一定是后者。”——这人便是聪恕。
炜玉朝我们吐吐舌头,“若翰”,她唤他,却不知道姓什么。后来知道是个外国名字,本名只是叫个“穆慈”。金庸那个穆念慈的穆慈。人如其名,正是好个“木刺”。而所谓“若翰”,其实是个德国名字。木刺去与家人到德国度假,有了个让他自得的外国名字。德国男人普遍叫些“若翰”、“汉斯”、“胡夫谨”。
好好的中国人,偏以德国人自居,仿佛这样才上档次。本来他打算这个时间带炜玉去西餐厅约会,炜玉却硬拉他赴楚怡的约。籍于这位“若翰”的小情绪,我们玩雪的计划被取消了。炜玉与他坐,陪同我们吃过饭,再向我们表示道歉,便与他离去了。“若翰”走时为体现出德国绅士的风度,便结了账。走时也不看我们一眼。我和楚怡乐得如此,天下真有白吃的午餐。
我不能理解炜玉为何与这等人在一起,也许是我的仇富心理作怪?难道炜玉非得找个文弱书生我才甘心?那是她的自由,我可以有疑问,不可以表达。炜玉与我同班,但清楚这等事必然经楚怡使我知道。
翌日与楚怡在操场看球赛,楚怡抱着奶茶仔细地看球赛,我等她说话。
“你说那个若翰好吗?”楚怡说话。
“不好,年纪轻轻,无半点书生气。”我答。
“我也觉得不好,可是人家在女宿舍楼下摆了一千朵‘浪漫宝贝’,真叫人感动。”楚怡说到这里,顿一下。“炜玉不是那种被一丛月季打动的人。”
是啊,她是李炜玉。可不是谁送个花便能打动的李炜玉,不管玫瑰、或多少月季。
“昨天她说,‘我算是看透红尘,与罗宇那般人,即便好上又如何。相处两三年分道扬镳,受些小情人委屈。倒不如拿出几个月来陪富二代潇洒,我才不亏’”。楚怡说,“还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也教人无法辩驳。”我说。炜玉这一手,玩的十分漂亮。千百张面具,使我和她相交甚浅,即便楚怡,也到底没有幸免。不过不得不说,关于她的爱情观,我十分赞同。人必须收到伤害、喝醉几次,才能成长、接受。接受世界的人,都十分快活。
下午课间我望向窗外,此刻正大雪初霁。阳光从地上而来,刺得眼疼。转向室内,满眼是藕荷色,使人晕眩。穆慈从后门进来,拉着炜玉翘课。
我对他的思想感到怜悯,他满心以为自己找到一个乖乖女,按照惯例帮她上一课,而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自以为是的人罪有应得,钱什么都买得到,包括由自聪明女人的教训。
穆慈的乖戾几乎让我一眼看破,因为他的性格、金钱,他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来自别人。什么都在脸上,显得轻浮虚妄。在这个本来就极易让人晕眩的花花世界,穆慈挑到炜玉,是他的错。
此后我见炜玉身穿大衣,走路带着“蒂婀小姐”的香风。便取笑:傍大款的暴发户。炜玉知我无恶意,往往答:晚些吃大餐,我请。楚怡问她可有曾吃亏,她一副楚楚可怜样子,让人要叹息时却说:你们瞧我这靴子,这包,还消问这种问题?
富二代仍执着,天可怜见。人总执着于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更何况这种似乎触手可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