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说的一点都没错，小学就开始混日子的我，现在果然依旧每天在混着日子，得过且过，未来的样子总是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镜像之中，让我抓不到，也猜不出。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小学的前两年后，我稀里糊涂地就上了三年级。我爸妈的工作也开始变得忙碌起来，或许他们本来就很忙碌，只是二年级之前的我还太小，他们不放心对我完全撒手。直到他们觉得我应该已经适应了校园生活时，他们中午便不再从单位回家给我做饭，于是，我就被安排到了奶奶家去生活。
奶奶家住的离学校也不远，走路五分钟就到，只是和我家到学校的方向完全相反。南辕北辙下，放学时我和冯静就在校门口分别。出于安全考虑，放学后，学校要求每个班级排好队后，按顺序出校门。男女生各站一排，同一列的互相牵着对方的手。当时冯静的个头在女孩子中已经算高的了，她也总是站在后排。按照我的身高，我最多只能站在队伍中间，和一个叫魏汐瑗的“胖冬瓜”一起。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和站在冯静身边的男生换了位置，这样放学时和冯静牵手的就是我了。
“走了，冯静，明天见。”
“嗯，再见，小和，让你奶奶多给你做些好吃的，嘻嘻。”冯静每次和我道别的时候都不会只说“再见”两个字，而是在后面加入很多美好的希冀。随后我们便各奔东西，谁也不会回头，所以看不到彼此落寞的背影。
我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堂哥，是我二大爷的独生子，同样就读于韵文中学。比我高一级的他是不折不扣的优等生，学习拔尖，还参加的校体育队，是短跑能手，而且他面容清秀，皮肤也好，绑上两个小辫儿，真会有人把他当成小女生，他的名字也有点女性化，叫杨璐，他就是我这辈子接触到的第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考试一塌糊涂或者又在学校闯祸的时候，我妈就会一直用堂哥的光辉形象来给我树立一个正面典例，“你看人家杨璐在学校门门功课优秀，还老实，你多旦看见人家和你似的一天到晚地闯祸，一点不给家里省心！”，
堂哥也住在奶奶家，和我半路加入不同的是，他从开始上学就“长”在了这里，每周末才回自己家一次，因为学校离那里实在太远。奶奶把她的爱均分给了我和堂哥，一人一半，不偏不倚。
自从我住进来之后，奶奶在做饭时就把原来两个人的量，增加成了三个人的。寒风刺骨的冬天，早六点半，周围还笼罩在一片暗色之中时，这片平房林立的地方已经有两三盏台灯亮起，从屋内投射出昏暗的微弱光源。奶奶弓着腰从里间屋慢慢挪动出来，把我和堂哥叫醒，谁要是敢赖床，她准会把瘦骨嶙峋的双手塞进我们的被子，紧紧贴在我们的锁骨周围，那双手像冰块一般，直能把我们冰的倒吸一口凉气。五分钟穿好衣服，她就塞给我们三个鸡蛋，让我们去西边不远的小路上买三个煎饼果子。
堂哥和我睡眼惺忪地走在平房之间的红砖小路上，摇晃着身子，不时地碰撞在一起，互相埋怨一番之后，又继续向前走去。煎饼果子摊前站着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肥大的衣服把她裹得像个捆绑结实的粽子一样，密不透风。我们递给她鸡蛋，她会熟练地先重复一遍她早就烂熟在心的我们的要求。“一个不要辣椒，一个多放一根油条，一个辣椒、葱和香菜都不要，多放孜然？”
我们小鸡啄米般快速地点头，咽着口水看着阿姨把面糊摊在炉子上，随后用那根光滑发亮的刮板往蛋壳中央一敲，“啪”一声清脆的声响，蛋清顺着裂缝滑到了已经成型的面糊上面，随之而来的是蛋黄，刮板快速地将其剁碎，均匀地铺开。随后黑芝麻、葱花、香菜叶跃然而上。面皮做好，阿姨抻着两边一翻个，快速刷好酱料，放好油条，用铲子一掀，把面皮裹好，一个煎饼果子就成了，前后用时不超过两分半。我们把早饭攥在手心里，靠它的温度烘着我们冻得通红的双手，嘴里往外呵着白气，一路打闹着跑回奶奶家，这时候，我们就不感觉困了，一天的精气神由此迸发出来。
午饭时，奶奶就会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出一些在现在都不太常见的美食。头天买好的烧鸡，她会小心地把所有鸡皮都揭下来，第二天用刀剁碎。锅里烧着热油，先一股脑把碧绿的葱叶和白皙的蒜瓣倒下去，随着“兹拉”一声，锅内升起一股香气，快速翻炒后加进中午蒸出来的米饭，再把鸡皮放进去一起翻炒，最后一锅炒饭总会均匀地分配到三个白瓷盘中，冒着热气，我们狼吞虎咽地就这白水吃的津津有味。就这样，我们日复一日地过着这样的生活，也没有感到一丝厌烦或者乏味，青春年少时，做什么事情，都有数不清的动力。
由奶奶家出来后向右拐弯，一路延伸出数不清的平房，一直到达距离学校还有五十米的路口，许多学生也居住在此，包括王俊。我们时常在路上会碰见，然后我就甩开堂哥，和他走在一起。堂哥不会孤单，他那样的好学生，人缘自然不会差。没两分钟，就会有住在附近的他的同学冲他打招呼，数量足有十几人之多，其中还有不少长相可爱的小女生，叽叽喳喳地围在他周围，边走边说个不停。我由此也和他同学混个脸熟，在学校里碰见后也简单地打个招呼。当时有不少同年级的学生看到这一幕之后都不敢招惹我，他们误认我已经被高年级的收作了小弟。
1997年，我在我爸的影响下，迷上了足球，甲A联赛进行的如火如荼，而我则开始疯狂地模仿着郝海东、宿茂臻他们踢球时的动作，堂哥和他的那一帮同学就成了我忠实的玩伴。平房群的北头和南头相距大约六十米，成了我们的足球场。但是宽度实在有限，不足五米，我们就随便找了两块砖当作球门立柱，拉开架势，五对五。一些骑自行车下班的大人路过这片区域时，都很自觉地下车步行，因为骑在车上很容易就会成为我们的“把子”，被一个大脚开出的足球闷在脸上，那滋味可不好受。奶奶做饭的时间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在吃饭前的这段时间，我和堂哥就会在球场上驰骋。
小孩子踢球都比较猛，尤其是我这种刚开始的，球技一般，但是那股劲儿和热情可是一点都不含糊。我穿着J市泰山队的球衣，埋头奔袭，被断球后就地放铲，被犯规时，我也会夸张地倒地，一脸痛苦地满地打滚，力求博得一枚点球。比赛没有专门的裁判，全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如果队友们觉得这球确实应该是点球，他们就会冲对手大声嚷嚷：“点球，点球！”然后不顾他们的阻拦，就把球往门线前十米的位置一放，随后争着去罚这个球。而此时，我仍旧躺在地上不肯起来，力求把戏演的逼真。
“赶紧起来，地上脏不脏啊？”堂哥一脸嫌弃地盯着我，冷冷地说。
“杨璐，你弟弟可以啊，踢球的好苗子啊。”
“就是，你看看，多投入，腿都摔破了，人家还不起来。”
这时，他的同学会围上来对我一番“赞扬”，这让我装的更起劲儿了，抱着小腿下方的踝关节，依旧躺在地上哼唧着，其实一点都不疼。当时，我以为这是一种鼓励，后来我才明白过来，那不过是他们的一种揶揄，他们无非是想看看我还能出多大的丑，故意在一边煽风点火。
堂哥显然比我聪明地多，他早就知道了他们的意图，一再拽我起来，可是我就是不肯。这时，他就气呼呼地扔下一句话：“你躺着吧，我不管你了。”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回奶奶家，不消五分钟，奶奶就会颤颤巍巍地从屋里走出来，然后喊我回家吃饭，堂哥每次都会告状。
饭后，我们两个挤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其实，就是堂哥自己在写作业，而我在一旁捣乱，故意弄乱他的铅笔盒，把他的自动笔划拉到地上。
“你写完作业了吗？”他不满地问。
“写完了。”我撒谎成了习惯，其实从上学开始我就一直不爱写作业，即使第二天上课老师让我罚站，我还是屡教不改。
“你写完了边儿上呆着去，别影响我！还有，以后踢球的时候你能不能不往地上躺？很丢人的。”
“我愿意，我不躺的话，你们能得到点球？”
“你看看你自己的衣服，老弄那么脏，你又不自己洗，每次奶奶都得给你弄一个多小时。”
我不再说话，他一把奶奶搬出来，我就没招了，但第二天我还是我行我素，对他的劝导不管不顾，这让他在同学的冷嘲热讽前抬不起头，他感觉有我这样一个堂弟，实在让他颜面无光，恨不得立马和我撇清一切关系，以免让他好学生的身份遭受污点。但是，事与愿违，他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杨璐，你出来一下。”堂哥正在上课的时候，被他的班主任叫了出去。当天放学后，他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靠在奶奶家的门口等着我。我刚一出现，他就快步走到我面前，用力推了我一把。
“杨小和，你这个骗子！”
他完全有理由说这句话，因为我确实让他替我背了黑锅。前两天的数学家庭作业，班里全做对的人简直凤毛麟角，我根本就没写，而是第二天交作业前借了冯静的卷子原封不动地把所有答案都抄了上去，结果全对。教数学的范老师根本不相信，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里，让我把所有题给她讲一遍自己是怎么做出来的，我说不出，但又不愿把冯静供出来，害怕她受牵连，于是就说是堂哥帮我做的。
范老师把这件事和堂哥的班主任说了，于是他遭到了严厉批评，还被全消了那个期末的三好学生评选资格。自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忍受着班主任的冤枉。但好歹，上天待堂哥不薄，当天晚上，就有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女生直接找到了奶奶家这里，指名道姓要找堂哥，这也算“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吧？
“闺女，你是谁啊？”
“奶奶好，我是杨璐的同班同学，我叫林晓曼，来找他问道数学题。”女孩子很有礼貌，声音也好听。
正在屋里吃饭的堂哥听到了林晓曼的声音，赶紧把碗筷一撂，快步走了出来，好奇心下，我也跟着堂哥走了出去。林晓曼没穿校服，四年级的她已经出落的有了成为美女的潜质。她的五官端正，气质上佳，那一双媚眼中放射出的全是如水的柔光，能把人看的春心荡漾。她的美，让看到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呼吸声透出的粗重给美女留下不好的印象。
站在林晓曼面前，堂哥的脸竟然红了，平时上学路上遇到的那些小姑娘，堂哥从来都不用正眼瞧，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面对女生时，眼中透出了慌乱。
“什，什么事，林晓曼？”
“杨璐，今天老师布置的那道应用题你做出来了吗？我感觉好难啊。”
“嗯，做，做出来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作业本。”说完，他快速奔向了自己的书包。
“你好，我是杨璐的堂弟，我叫杨小和。”趁着这功夫，我和林晓曼搭讪，她很有教养，没有像一些自认为有几分姿色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女生一样对我爱答不理，而是微笑了一下，说：“哦，杨璐给我说过你，说你踢球的时候总爱往地上躺，每次都让奶奶给你洗衣服，以后你不能这样了。”她像一个成年人一样“教育”着我。
听到这个，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耳根发热，我感到连带着自己的脖子都发起烫来，堂哥竟然背地里说我坏话，还是说给一个这样完美的女孩子听，虽然我和林晓曼不是同学，但谁不想给美女留下一个好印象啊？
“和杨璐比，我那都不叫毛病，他睡觉的时候还打呼噜呢，半夜里磨牙，每次我都睡不好。”这才是无中生有呢！但我顾不上了，谁让他先说我的？
林晓曼的眉毛轻微上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杨璐，你睡觉的时候还打呼噜啊？”她冲屋里喊道。
感到大事不妙的堂哥一下愣住了，手里拿出的一摞本子也哗啦掉在了地上，他边手忙脚乱地收拾，边喊道：“你，你别听我堂弟瞎说啊，根本没有的事儿！”他快速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给林晓曼解释着。
“杨璐，你这个题怎么算出来的得68啊？”林晓曼没接他的茬儿，所有的心思又放回到了应用题上面。
“哦，是这样，你看啊……”堂哥如果对待我像对这个女生一样耐心该多好。林晓曼走后，堂哥的怒气不可避免地再次像火山一样彻底喷发，他用手指着我，气的浑身发抖，边说边骂，要不是奶奶出来制止，当晚我就甭想睡觉了。
就这样，我让堂哥一次次地因为我而蒙羞，到后来，几乎全校都知道了优生杨璐有一个很不争气的弟弟。我像个阴魂不散的魅影，死死黏住了他，无论在校园的哪一个一个角落。直到我上四年级的时候，堂哥转校，才摆脱了我这个给他丢了很多次脸的堂弟。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在堂哥家相聚了。已经为人父的他谈起那段岁月，还是对我有很多埋怨，他说：“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你胡说八道，没准我现在早就和林晓曼成了两口子了，哪儿还有你嫂子什么事儿？”
“林晓曼是谁？”正在厨房张罗着饭菜的堂嫂听到了这句话，一脸愠色地问道，堂嫂和堂哥是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分进了同一家地铁公司上班。
“不是谁，就一个小学同学。”堂哥随口敷衍着。
“那林晓曼现在应该也结婚了吧？”我问。
“听说她去了英国，和一个老外成了，现在在那定居了。”堂哥抽了口烟，幽幽地说。
酒菜摆好之后，堂嫂也坐了下来，她虽然比不上林晓曼好看，但好在贤良淑德，看着她殷勤地为堂哥倒酒夹菜，我心里暗暗感到庆幸，当年让堂哥蒙羞那么多次，可能只有这一次给他的人生带来了惊喜。
无论羞辱也好，惊喜也罢，那些都是青春记忆里一闪而过的珍贵影像，就像在夏日里飘在空中的彩色气泡，再美，终究也会在人生苦难的消磨里一下就被时光刺破，只留下一片水雾和泡沫的奇怪味道，卷进风里，就再也看不见了。
字数：5022
时间：2015-7-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