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那年轻人做完简易的手术,尔丝在小河边随意洗了洗手,就往城里来。
白天,她是京师衙门里忙忙碌碌的小仵作;晚上,她是白家的受人欺凌的五小姐,这种两头颠簸双重身份的日子颇为辛苦,尔丝觉得有些累。
忍一忍,再忍一忍,只要银子攒够了,她就直接找夫人谈判,要回户籍手册,远走高飞。
尔丝想着脱离白家后的幸福生活,越想越沉溺,不知不觉,在马上打起盹来。
突然,两个嬉闹的孩童奔跑着从拐角中冲出来,小的卢收蹄不及,眼见就要踩在小孩头上,尔丝受惊,猛地睁开眼,一拽缰绳,小的卢转了个方向,蹄子踏在一旁的杂货摊上。
几个小孩子吓得了不得,哭着跑了。
“对不住,对不住!”尔丝翻身下马,一个劲的道歉,唉,疲劳驾驶真没好处,幸亏骑马不要驾驶证,不然分早就扣完了。
“你这个人,到底长不长眼睛?”杂货摊老板十分生气:“连自己的马都管不住,你都是干什么吃的?”
“对不住!”尔丝弯下腰,慌忙地帮他捡起地上散落的小泥人,小柴火垛,葫芦丝等物:“您清算一下,需要多少钱,我赔给您就是了。”
“哼,天子脚下,谅你也不敢不赔就逃走。”那胖胖的老板瞪了她一眼,大约估摸了一下损失,正要报个价讹她一笔,抬眼时正好瞧见尔丝的眉梢眼角有些熟悉,眉头猛地皱了起来,仔细盯着她看了两眼,下一秒,一把将她推到在地上,尔丝正弯腰捡东西,猝不及防,摔了个结结实实!
“白二!你是京师衙门里的仵作白二,我见过!滚开滚开,我这些东西,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你的一双手,沾染过多少死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吉利,让你摸一把,我的东西还卖不卖的出去了!连我的名声都带累坏了,走走!”那人连搂带抱的,把东西都收拾起来,顺便朝着地上呸了两口:“真是倒霉!”
我擦!尔丝被他摔的头晕眼花,也恼火起来:“我是白二怎么啦?你这是什么宝贝,我就不能摸啦?”
“你当然不能!”那老板见她还顶嘴,不由得火气更大:“你这个贱民!奴才!你摸过的东西,就成了贱货!卖不出去的贱货!”
好!尔丝怒极反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我摸过的就成了贱货是吧?”
“没错!”那老板理直气壮道:“你摸了,那就卖不出去!快赔钱!”
尔丝抿着嘴不说话,径直从他身边擦过去,取过他放杂物的背篓,一个底朝天,所有东西都落在摊位上,接着,她小手一个个的摸过去。
那老板的下巴都被气歪了,拉住她的胳膊,指着她吼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尔丝也不说话,甩开他的手,飞快地把他的货物摸了一遍。
“你,你这小子,看我不打死你!”老板气的扬起手,尔丝立即摆手:“等一下!”
“怎么,知道错了?”老板的下巴又歪了起来,不过,这次是出于得意:“赶紧给我跪在地上磕十个响头,我就原谅你,不然叫你不知道怎么死的!”
尔丝从腰包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手心里,扬手给老板看:“这块,赔偿够不够?”
那老板狐疑地盯着她:“这块?你确定要赔这么多?”他的小玩意值几个钱他很清楚,连这块银子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当然。”尔丝将银子在手里撂了撂。
“给我磕个头,我就算了…”那老板想了想,便伸手来拿,尔丝比他快一步,把银子握在手心里,使劲地搓了搓:“这钱,我已经摸过了,贬值了,您还是别要了,这贱物件,要它干嘛?”说着将银子往人群密集处使劲一抛,立即就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哄抢着,捡起来跑了。
“你,你!”老板气的要命,四处去找可以打人的东西,恰巧墙上就竖着两根粗竹竿,那老板气急败坏地举起竹竿,就往尔丝身上打。
尔丝本就没身手,力气也小,加上刚才跌了一跤,动作更加不灵敏,一下子,就没有躲过,肩膀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竿子,把她打的跌坐在地上。
火辣辣的痛,尔丝却硬着头皮不吭声,努力想要爬起来,找根棍子反击,小的卢看到主人挨打,发起怒来,昂首嘶鸣着就去踩老板的摊子,老板见了大惊,手里的竹竿转而敲向小的卢的脑袋,尔丝忙去拦,眼见竹竿就要落到自己脑袋上,尔丝忙捂住头,准备再挨一下,但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不曾落在身上。
“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主街上打人?”
哟,原来来了个正义之士,尔丝缓缓站起身来,扭过头,就看见了那加长版的豪华马车和马车旁边彬彬有礼的华服少年,那华服少年的一只胳膊,正拦在竹竿下面。
这不是梅景之吗?
“梅公子!”那老板常常在这一带混,自然也听说过这位名声响动的梅家长房长孙,见他拦着,连忙作揖:“小的这厢有礼了。”
梅景之摆手:“我是一阶布衣,没有任何头衔和官职,你不必向我行礼,倒是你方才打的这位白公子,是京师衙门的官差,虽是最末位的仵作,吃的也是朝廷俸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都是向天子效力的人,是我大梁国的基石,你该向他行礼才是,怎么反倒打他?”
那老板只觉得仵作是不入流的贱民,听梅景之这么一说,似乎有几分道理,但承认了,岂不是打人成了自己的不是?这么一想,手里的竹竿似乎成了凶器,放下,有点突兀,拿着,更觉得烫手,便十分尴尬,只好辩解道:“您不知道,这小子十分刁钻,踩坏了我的摊子,还想耍赖!”
“我踩坏了你的摊子,我拿没拿银子出来?倒是你,动手打人,我现在头晕的了不得,八成是你打坏了!你快带我去瞧大夫!”尔丝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
那老板见梅景之在旁,不敢放肆,又怕尔丝真的讹他医药费,连忙摆手:“小的错了,小的不该打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梅景之见状忙摆手,尔丝也知道不能太过了,只踹了老板一脚:“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我们算是两清了!”
老板忙点头:“是,是,两清了。”说着忙忙收拾摊位上的东西,装进背篓里,抱起来,给梅景之和尔丝作了个揖,见二人没反应,匆匆回家了。
尔丝才不管,反正他的东西都是木头的,也没被踩坏几个,连几角银子都算不上,反倒是她自己,结结实实挨的一下子,仔细算算,要花不少钱买药呢!
“没事吧?”梅景之上下打量着他:“一个小小的商贩,怎会如此恶霸!”
这可真是大家公子才能说出来的话,一派天真,尔丝笑道:“没事,这种人海了去了,我都懒得理他们。”
梅景之摇头轻叹:“天子脚下尚且如此,那命案,看来也不稀罕。”
你要是知道我这几个月赚了多少死人银子,你就更不稀罕了,尔丝心道。
“多谢你帮我解围,梅公子,案件有进展时我会通知你的,告辞!”尔丝谢过他,心里惦记其他事,忙忙拉过小的卢就要走。
“等一下!“梅景之忙拦下他:“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事?”尔丝顿住脚步。
梅景之缓缓道:“上次你的话提醒了我,回去之后,我便令管家暗自留神查探,生怕有内奸,管家给我反馈,梅园所有人都是家生的奴才,底细他都掌握的一清二楚,并且这两天的动向他也掌握于心,绝对没有白公子担心的情况,请白公子转告高大人,令他放心,我梅家绝对不会包庇纵容任何人。”
“梅公子这话,敞亮的很,足见公子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小的佩服。”尔丝拱手。
这人大老远跑来说这句话,要么真是磊落之人,眼里不容沙子,要么就是城府极深,自辩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