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机场。
樟檀快走了几步,追上前面一个拉着行李箱的男人,喊道:“正卓哥?”
正卓回头,看到樟檀,笑着说:“你这是从香港过来?”
“嗯。你呢?”
“我去首爾出差嘅。”
“真是好久也没见到你了。”樟檀语气很是欣喜。
“最近真的好多事。”正卓拍拍樟檀的肩膀。
“我听说你和初晓离婚了。”樟檀提起。
正卓神情略有无奈,“协议写了,她还没签字。”
樟檀看到他的苦笑,说:“今晚不走吧?喝一杯?我下午有开会,大概六点结束。在弘扬写字楼。”
“弘扬写字楼?我去找你。”正卓应下。
和樟檀告别,正卓坐在车上,狠狠的拍了几下方向盘。
他和初晓离婚,已经拖了许久。初晓迟迟不肯签字。周围的几个朋友还不知道这事。但是樟檀的太太瞳盼是初晓的表姐,初晓肯定到瞳盼那里哭诉了许多次了。
樟檀的秘书过来接他,也就没和正卓多聊。听瞳盼说,初晓觉得正卓早就想要出轨了,离婚的心思是完全按捺不住。自从7月应邀去了一次伦敦看秀,回来之后简直就是魂不守舍。
樟檀不再想别人的事情,自己的工作就够令人头痛了。去年SDM的销量跌到历史新低,于是花大价钱请了一位巴黎的设计师新秀。1月中旬要在上海办一次SDM的春装新品秀。他来和设计师沟通沟通。
到了公司的时候,设计师已经到了,端端的坐在那里,和自己的助理用法语聊着天,没有丝毫的大牌架子。这让樟檀也大舒口气。本来担心是法国的设计师,英语都讲不好,令樟檀惊讶的是,这设计师汉语都讲的十分流利。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了。樟檀因收到助理提醒这位设计师不愿私下多接触,就没有挽留宴请。
Kate推着Verona出了会议室,樟檀诚意十足,一直绅士的送到电梯前。
从三十四层到一层要一段时间,Kate 和Verona低声用法语交谈着。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面前的男人,却扶着门,挡住了Kate的路。
Kate刚要出声提醒,就见那个男人长腿一迈让出来,Kate推着Verona的轮椅出来刚要离开,男人就一把拉住轮椅。眼睛死死盯着Verona。
Verona也仰着头,直视着那个男人。
仿佛是无声的对峙,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男人先打破了静谧,一只手空出来拨出电话,口中讲的是粤语:“樟檀?我有點事,之唔過骨。返去再聚。”
Kate的“Excuse me”还没说出口,一低头看到Verona的眼睛红了,泪水无声的落下来。
Kate有些明白了,这两人大概是旧识,或许,不只是旧识。
Verona缓缓开口让Kate先回去。
两个人坐在咖啡馆里。音乐安宁温暖,人却心乱如麻。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想说的太多。
“Verona,好久不见。”正卓率先开口。
“Calvin。”她左手握着咖啡杯,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正卓的心都纠结起来。
“腿,怎么了?”正卓低头望了望她的轮椅。
“Just due to a car accident。”她依旧淡淡回答,仿佛毫无伤痕。
“我认识非常优秀的医生,可以治好的。”说出这句话,正卓觉得有些唐突了。但又觉得好笑,两人明明曾是亲密的恋人。
“只是,不能远走。站起来还是可以的。也好多年了,已经习惯了。”Verona轻描淡写,毫不在意。
好多年?那是多少年?我们分手也不过六年。六年,也是这样的漫长,我变了,你也变了。
要说什么?就像是分手后成为老友,许多年不见后再会的寒暄叙旧?
“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有两周了。你呢,也在上海生活?”Verona用左手把玩着咖啡杯,腕子上一个亮晶晶的高光闪入正卓的眼帘。
“在香港。从。。。从伦敦回来以后就一直在上海。”
终于,无论如何去小心的回避,还是提到了。伦敦。那个我们相恋了三年的城市。我们的聊天,总归无法避免那相爱的时光。毕竟,深爱过,又怎么能轻易忘记。
面对面枯坐了半小时,Verona提出告辞。
喝了几杯酒,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正卓走在人群里,却觉得无比孤独。
“Get damn far away! Disappear out of my sight right now。I wish I had never known of you。”(滚远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但愿我从没有认识过你!)
“我会走。再也不出现。”正卓落泪,转身就离开。
没想到,这一走,分别就是六年了。
正卓当时就买了机票跑回香港。在家里颓废了一周之后,就又回到伦敦去。
他一边思索着如何道歉,如何拥抱,一边忐忑的打开门。
门口没有她的拖鞋。鞋架上没有她的高跟鞋。
沙发上没有她杂志。床上里没有她的睡裙。
柜子里没有她的衣服。梳妆台上没有她的化妆品。
她走了。正卓呆住了。
正卓立刻翻出手机打给Verona,但是手机打不通。
Verona退学离开了伦敦。
她的朋友这样告诉他。
仅仅八天,她都不愿等我。她这样不相信我。她这样不够爱我。正卓冷笑着,快速的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到房东那里退了公寓。这一次,他再没有打算回来。正卓辞去瑞银的VP的工作,回到香港开始正式进入家族生意。
这一别,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就蹉跎了六年。
然而,尽管微微怨着Verona。再一次见到她,那强烈的几乎要从心里迸发出来的想法就是——拥有她。
Verona回到家,两个孩子一起涌过来,她弯下腰,分别吻了两个孩子。安从楼梯上下来,笑着用法语说我在教他们讲汉语。Verona调整好情绪,也笑着反问:“用你那小学生一般的汉语?”
Cyrus已经十分饥肠辘辘,欢快的跑到餐桌边跳到椅子上坐好。仔细看看他和Calvin是真相像。那眉、那鼻、那嘴,和他一样好看,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上帝啊,我从未后悔啊,一条腿换这两个小天使,十分值得。
第二天晚上,正卓从工作中脱身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
出了大厦,走到对面的日式餐厅坐下,随意叫了乌冬面。正卓经常出差,忙碌不堪,生活的品质都不如普通人。一个人吃饭,候机的时候,正卓总是想起两人一起在伦敦的那些时候。
那时他在瑞银工作,Verona年纪小,还在上学,两人总是一起等电车,一起吃晚餐。Verona讨厌洋葱,正卓看着自己盘子里堆起来得,摆得像花朵的洋葱片,不禁笑她孩子气。她不再孩子气了,也不再在我身边。偶尔,耳边会毫无道理的嗡鸣起她欢乐的笑声和听不懂的法语,怔忡好一阵的正卓,才发现,原来不是伦敦的家,而是冰冷的办公室。
乌冬面还没上,樟檀就打电话来问要聚一聚。
正卓告诉他餐厅的地址,没多久,樟檀就来了。
樟檀在他对面坐下,要了一份大碗的鳗鱼饭,问他:“昨日乜事?我今日下晝返嚟嘅。(昨天什么事?我今天下午回来的。)”
“遇见老朋友叙旧喝酒。”正卓回答。
“喔。好累。我今天上午开会四个小时。”
“什么会议?”
“就是关于show的会。哇,设计师人超赞。就是可惜不会走路。”樟檀想想就觉得可惜。
“不会走路?”正卓疑惑的重复。
“对,你可有听说过?是个法国的设计师,很有名,叫Verona Freja Bass。”
“冇聽講過(没有听说过)”。正卓低沉的回答。
两人吃过了饭,正卓不喜欢喧闹的夜店,就随便找了一个居酒屋喝酒。正卓微醺,拍拍樟檀的肩膀:“我真是羡慕你,和瞳盼相爱结婚。幸福的让人嫉妒啊。时间真是飞快,你儿子都一岁了。”
“幸福?我有时候觉得幸福都是罪过!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幸福的活着。阿颖死了,她那时候只有十六岁啊。怀着两个月的身孕自己都不知道。阿颖的父母到现在也不愿意见我。十二年了,每每想起,都觉得那个受罪的人应该是我。”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及了。总应该向前看。”
樟檀自觉说多,猛地灌了一口冰水,顿时清醒了许多,又问道:“听说你的DOGO影业投资了严导的新片?”
“消息很快嘛。不是DOGO投资,是我个人投资的。”
“个人?”
“是的。严导拍给他的爱人的纪念片。他爱人乐松不是前年患癌去世了么。乐松是我钢琴老师。他想邀请那个巴黎音乐家Ann作配乐呢。据说乐老师很喜欢她。”
“那个旅居巴黎的英国作曲家?啊!不是说她不会来中国的吗?几年前,我弟弟煊烨邀请她合作专辑,煊烨说Ann不肯来香港,最后自己飞去巴黎,结果她搬到巴塞罗那去了,都没见到面!”
“这可真是难事了。不过,我能做的,只是多给点制作费罢了。”
两人从工作聊到生活,又聊回工作。夜色渐深,瞳盼叫了樟檀的司机来接他,于是正卓也回去了。晚上回到家,正卓打开门,看见初晓还蜷缩在沙发上等自己。
初晓给他热了一杯牛奶端来,说:“正卓,我还是想和你谈一谈。”
正卓先后在上海、首尔出差,已经一个月没回家。初晓见不到他的人,电话也打不过去,也很焦躁。
正卓一边扯领带,一边走:“有什么可谈的。初晓,我们好聚好散不好么?”
“你只一句性格不和,就要我签字离婚?我们哪里性格不和?”初晓柔声说。
“那要我写感情不和?”正卓一手拎着领带,转过身看着初晓。
初晓盯着他因为衬衫上面几个扣子的解开而微微露出的胸膛感觉脸红发热,她立刻站起身,快步走过去,抱住正卓,喃喃的说:“我爱你啊。正卓,我们都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
正卓眸子里的寒意更冷了,是的,本来他是打算一个人一生的,不会爱上别人,也不会结婚,然而,就是那个孩子,他负起责任,终于不能完璧无瑕的站在她的面前了。如今再见,那句“回到我身边来”却始终说不出口。
正卓愣了愣神,低声说:“初晓。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我会给你超出想象的补偿的。”
初晓泪水滴答的落下,她心里清楚对于正卓,示弱大概更有效,抽泣着说:“为了离婚,在所不惜吗?”
“当时是因为那个孩子在一起的。我们应该结束这个错误了。”正卓推开初晓,“明天我会搬出去住。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诉讼吧。”
等不及了,自从7月在伦敦看秀时候,听说这场秀的设计师是Verona,虽然没见到本人,他的心就已经长草了。尘封了六年的记忆就蓦地被打开,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忘不掉,还爱她。
昨日重逢,正卓想做的仅仅是拥她入怀。
1999年的复活节假期,21岁的正卓与同学从剑桥去往伦敦。
那年春天,16岁的Verona离开日内瓦,到伦敦学习。
命运,就这样相交。
爱情,也在春天萌芽。
还记得在像旧照片一样颜色的伦敦街道,围着厚厚的针织围巾的Verona一手拎着单肩包,一手端着拿铁,左顾右盼,那咖啡尽数洒在正卓的白色板鞋上。
眨眨眼,竟然十年了。十年之后,还是朋友吗?也等同于陌生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