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一位意大利的画家在上海开画展,康乐就邀请安去看画展。画展在静安区一个艺术中心,因为有入场人数控制,所以气氛颇好。
静静的沿着展览墙走着,安驻足在一副巨大的油画前。那幅画捕捉到了一个小男孩踩着滑雪板在空中翻转的一瞬间。画上的雪山白的晶莹剔透,仿佛可以发光。
湛蓝的天空,红底黑框的缆车,安一眼认出,这是霞慕尼的雪山。霞慕尼是滑雪胜地,位于法国、意大利、瑞士的交界处。
在伦敦的时候,她蜗居于一个单元楼中,和TA走了之后,世界就突然变大了。TA热爱户外运动,教她滑雪、滑冰、打马球。她什么也不会,可TA那么爱她,一个个教她,让她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兴趣和爱好。她想起,TA带她去潜水,地中海的水清澈的可以一眼看到底。TA说,我的爱就像这海水,看着很浅,但实际却很深,因为我的爱和这海水一样,纯净又清澈。
八九十年代,她们这样的同性情侣的生活还很艰难,可她们却这样毫无顾忌的爱了,也陪伴了,也说出来了。
然而在那么多运动中,安最爱高山滑雪。因为滑雪的时候,可以最接近蓝天。因为滑雪的时候,可以追寻着TA的身影。
滑雪是一项令人着迷的运动。在日内瓦小住时,离霞慕尼格外近。安和TA便时常到那里去滑雪。
康乐站在她身后,轻声问:“在想什么?”
“在想,这个小孩的表情。”安微笑着回答。
画中的男孩穿着滑雪服,带着防护镜,根本看不清面容。但安猜想,他应该是笑着。
“我想,他一定是笑着。”
“我也想这样笑。”康乐顿了一下,又说:“安,我们可以成为恋人吗?”
安惊了一下,回过头一脸怔忡的看着他,数秒之后,她垂下眼睑,声音里带着飘忽不定的感觉:“可是,我什么也不会。我不会做法、不会洗衣、不会整理房屋、不会熨衬衣系领带、不会照顾老人,我可能没办法成为一个好的女朋友。”
康乐伸出手去握住她因为不安而绞在一起的双手,云淡风轻的说:“那有什么关系呢。你会弹钢琴,你会打马球,你会滑雪,你会冲浪,你会说法语,我喜欢的你都会;而我会做饭、我会洗衣,我会整理房屋,我会照顾老人,你不会的我都会。”
被康乐温柔的话语打动,安抬起头,满眼泪水的看着他。康乐也正含情脉脉的凝视着她。安瞬间心动,向前走了一步,拥抱住康乐。康乐惊诧于安的主动,愣神了一秒之后,也紧紧拥住她,嘴角情不自禁的翘起弧度。
你还记得爱是什么感觉吗?我想你可能忘了。她身上的不足,不是互相弥补,而是毫不在乎。如今,我控制不住的心动,大概不是因为这激荡人心的画展,而是面前红着眼睛的你。
康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素戒,套到安左手的中指上,趁着安退后一步看戒指的时候吻了上去,数秒之后,两人都投入到忘情。
忽然间,展厅里响起一阵掌声。他们迅速的分开,看着围观的人们真诚的笑脸,他们两人的面容都有些害羞的红色。安低下头,第一次感受到被祝福的爱情原来这般美好。
一晃,距离宜宁上次看见凡希,大概有了快十天。宜宁早上上班来,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宋凡希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背着双肩包从公交车上跳下来。那相似的侧颜依旧让她恍惚觉得,那是高中时期的竹内友和。她放慢车速,目送着他进到写字楼里去。
还有一个多星期,实习生就要确定名额了。两个月的观察和试用,各位主管对自己的实习生都有了比较精确的判断。宜宁听Robbie的意思,肯定是想留下宋凡希了。
工作了好久之后,宜宁起身活动一下,刚要叫助理郝乐给她泡杯咖啡来,就想起似乎一早就没有见到她。习惯性检查了一下email,果然,发现自己的工作邮箱里有郝乐的告假信。人事部的邮件也到了,通知她郝乐的请假信息。
她端了杯子,到茶水间去。宋凡希正握着茶杯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他似乎全神贯注,也许是发呆,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宜宁背对着他接水,但还是抑制不住,问了句:“你还好吗?”
凡希一霎间反应过来,迅速的转过身,却尴尬的不知道讲什么。
他有点磕巴,明显是因为紧张:“应该我问,我,问你,还好吗。”
“Not bad。And u ?(不差,你呢?)”宜宁低头啜饮咖啡,浓郁的香味和她轻柔的声音萦绕在凡希的周围。
他点点头。说出了一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我不太好,因为,忘不了那天。很想你。”
宜宁双手握杯,愣了一下,又露出明媚的笑容。
恰好这时Judy走进来,看到宜宁真心欢快的笑容,就随口问道:“你们谈什么呢?这么开心?”
宜宁默不作声。只是低眉顺眼的微笑。
凡希赶忙打圆场说:“刚才说了个笑话。有个中国学生到国外去,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一个外国人问他:‘how are you ?’中国学生已经十分疲惫了,非常需要帮助,但他却条件反射的说:‘I’m fine。 Thank u。 And u ?’”
Judy听了,原来是小时候倒背如流的句式,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完全忘记了刚才看到的两个人不自然的画面。凡希偷眼看去宜宁,她悠闲的喝着咖啡,表情完全没有变化。凡希这才想起来宜宁在国外长大,一定理解不了这个笑话的笑点,他也跟着哈哈干笑了几声,掩饰着自己的心虚,祈祷Judy一定不要发现刚才这个笑话的破绽。
不久,宜宁抿着唇端着自己的咖啡杯离开了,过了几分钟,凡希也离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回去的路上刚好看见Robbie,就被叫到他办公室。
Robbie一边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夹,一边说道:“坐吧。”
“这次招聘,研发部一共招了20个,这么一段实习的时间下来,觉得工作太累离开的有几个,下面组长反映水平不足的有几个,还有几个工作态度不够好的,留下的实习生大概在10个左右。我和你的组长,都对你的印象不错,你呢?想好是去软件研发部还是硬件研发部了吗?”
“谢谢罗总对我的认可。我会好好努力的。我是学智能的,还是想做软件。”
“嗯,好,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哦,对了,把这个帮我给Inin送过去吧。”Robbie把一沓文件夹递给凡希。
凡希正往外走,Robbie的助理就走进来了,看到凡希拿着文件夹,就说到:“我去送吧,不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你坐吧,我也是顺路。”凡希急忙说道。
助理没再和他客气,开始准备一会儿开会要用的资料。凡希抓紧时机离开了Robbie的办公室。
宜宁的助理不在,助理室的门便开着。凡希在她的办公室外间踟蹰了一下,还是直接穿过秘书室去敲门。
“请进。”
凡希听见宜宁温柔的声音,心跳莫名的有些加快。他呼了口气,走进去。宜宁正低着头打字,桌子边上摞了一沓文件夹,大概是因为助理不在,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做,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经理,这是罗总让我送来的。”凡希说道。
听出是他的声音,宜宁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柔美的微笑,说道:“放这里吧。辛苦了。”
凡希还想再说一句,宜宁的工作电话就响了,她按下接通键,外放中传来:“Inin,Stephen decided on a date and he hopes you can be on behalf of the program。 I just e-mailed the new proposal。 Please check it soon。(宜宁,斯特凡看好日期了,他希望你能做这个项目的代表。我把新的企划书电子邮件发给你了,你查看一下。)”
“OK。 I know。 Thank you。 I will reply to you before this Friday。(好,我知道了,谢谢,我会在周五之前回复你的。)”
宜宁挂断电话后发现宋凡希已经离开了。她打开Robbie遣人送过来的文件,原来是一个项目设计部和研发部的分工计划,不着急,她想着,所以不打算立刻看它。她合上文件,扔到桌子的左边去,一张便签幽幽的从文件夹里飘出来,落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来,看到上面有一行秀气的字:宜宁,周末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没有落款。但不用说,宜宁也知道这个就是宋凡希写的。
偷偷摸摸的,有点像原来上学的时候,在课上传纸条。避开大家的耳目,说着不正经的话。
宜宁的嘴角弯起微微的弧度,面前就浮现起过去的画面。友和笑着说:“去吃饭吧。”“Let’s go for a brunch。”“Allons manger!”“ご饭食べに行こう。”那时候,他用好几种语言,只说这一句话。简直就是花样约饭。
友和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日本人,他在东京出生,在日本接受了初等教育,有着日本人的含蓄。在蒙城度过了青春,有着法式的浪漫。
2001年9月11日,友和在纽约出差,遭遇了911恐怖袭击事件,生命永远的定格在了26岁。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他从口袋里拿出刚刚给宜宁买的生日礼物,那是一条项链。他摩挲着项链,用手机录下了最后的话语:“I’m regretting for not eating with you for more times。 I’m regretting for not saying I love you more frequently。 Eat on time。 And I love you。(后悔没一起多吃几次饭,后悔没多说几次我爱你。准时吃饭,还有,我爱你。)”
宜宁想起12日那天,她在医院的停尸房看到友和冰凉的尸体,从他手里拿出断掉的项链,哭得泣不成声。如果你没有因为想陪我度过这个生日而提早自己的出差行程,如果你刚好去出差而错过我的生日,我们就可以一起度过无数个生日。
回想起心酸的往事,宜宁掩面抽泣起来。
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相逢不晚,为何匆匆。
宜宁晚上驱车回家,路上格外拥堵。到了一个大型的十字路口前,宜宁远远望去已经停了数十辆车子。她认命的熄了火等待起来。蒙城和洛杉矶,是她生活的最久的两个城市,那里没有堵车的时候,以至于她刚刚来上海的时候十分不适应。
看了一会手机,她给徐衎发短信说:堵车很严重,估计晚点才能到。
很快的,一条短信回来:我也堵车呢。
宜宁又回复问:你在哪?
几乎同时的,短信又跳出来:你把副驾驶窗子降下来。
宜宁奇怪,按下按键。右手边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徐衎的笑脸。原来徐衎就在她旁边的车道。
宜宁望着他,嘴角慢慢上扬,也露出开心的笑容。
就这样对视着,一句话都未讲,眼睛里满满都是爱意和笑意。那堵车的时间,都变得这样短暂。
过了一阵,车流开始缓缓移动。徐衎戴上蓝牙,向着宜宁做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
宜宁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接通电话。扬声器里传来徐衎的声音:“想继续一直走?还是停在这里对望?”
哽咽了一下,宜宁回答道:“一直走。”说着,她开始点火。
“好,那我们回家。”
听了徐衎的情意绵长的话,宜宁的眼睛突然有点湿润,她关上车窗,点了点头。缓缓的,两辆车都融进了温柔的暮色之中。
迎来夜幕的香港从严肃的白领变为了活力四射的小姑娘,到处都涌动着年轻的气息。
尚初晓下午的时候已经让律师将离婚协议给正卓送去了,她的助理昨日同她说正卓是晚上回港,已经离开了数天,连他的秘书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她今晚想去看一看他。瞳盼不忍她去,威逼利诱劝说了一遍,初晓的泪啪嗒啪嗒的落下,说:“从今以后,我和他再无半分关系。让我去见他最后一次。签字之前,怕见他一眼,就没勇气落笔;拖到明日,我又没有正当身份。”
初晓开车到正卓的办公室去。电梯到达32层,门叮的一声打开,刚好和正卓的一秘阿东打了个照面。她和阿东打了招呼,阿东恭敬的点头示意,抬起头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初晓以为阿东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初晓心下并不介意,只是淡然一笑,拎着包包像往常一样迈着猫步进去了。
阿东看着背影,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唔好入丫。”
正卓办公室的门开着,初晓往里望了一眼,立刻站住了脚步。一个女子背对着门口坐在轮椅里,无疑是Verona了。正卓就侧身蹲在轮椅旁边,和她聊着天。
“我在看Gossip Girl诶,真是时装剧,给人好多灵感。。。。list boys and girls in two rows, 然后可以排列组合组成couple。。。。”
“是吗,你还会排列组合呢?来给我背背公式。。。”
初晓听着,泪水简直要落下来。都是平时正卓不会和自己讲的话。他不爱看肥皂剧,初晓也尽量多看财经新闻,只为能多有些话题。原来,他也会这样笑,这样迁就。他不爱自己,一点都不。
初晓背靠着墙,仰头望向天花板,泪滴还是掉下来。走吧,不要在这里丢人了。初晓拿出纸巾擦拭了一下泪痕,心里挫败的承认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输了。但依然高昂着头离开。
再见,陈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