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就是劁猪匠,凭把劁猪刀走遍乡野,颇有侠客风彩。据说他太爷爷当年是领着个妖艳女人在关木通安家落户的,但他太爷爷可不是奉天安东县那场大灾大疫中流离失所的灾民。他太爷爷在关木通落脚是为逃避追查。原因是:乔家这位不争气的祖上当年犯花痴,拐了别人的媳妇。这段风流史看来绝对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要不然也不会象本村的怪习俗一样被流传下来,搞得人人皆知他祖上曾过犯 流氓 罪。但乔苏木对祖上这段风流史从不认可。他每每听到别人议论祖上,总会无比愤怒地抓着劁猪刀振臂狂呼:你们这是造谣栽赃、是有意抹黑乔家贫苦出身的歪理邪说,是侮辱乔家祖上清白历史的恶毒言论,是极其反动的人,有意挑起的阶级矛盾!头可断,血可流,誓死不低清白头!我要控告你们!控告!这段口号式的申辩词是当年一位腐化 堕落 的文化人范石竹在驴棚里反省时窃授于他的。
乔苏木的太爷死后将刀传给他爷,他爷死后又传给他爹。他爹在原有刀术上勇于探索大胆创新,据说只要是长了雄 **官 ,能操刀阉割的动物,除了人类老先生都试着劁过。他爹在世时,常给他讲劁猪匠沐浴皇恩的故事。
故事说:明帝朱元璋定都金陵时,有一年大年三十忽然心血来潮,命令公卿士庶门上一定要贴春联,表示一番新气象。第二天他就微服出巡,到民间观赏各家春联以为娱乐。巡游一段路后,他忽然发现有一家没贴春联,便命侍从去查问。得知原来这家主人是劁猪的,既不识字也不会写。年前事忙尚未请人代笔。明帝听后,命人取来文房四宝,欣然挥毫写道: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并差人送给劁猪匠,劁猪匠接过对联随手就贴出去了。过后才知道那是当今圣上写的,一家人听后吓得连滚带爬跪在对联下磕头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有人给劁猪匠出了个主意,叫他花重金装裱并供奉此联。劁猪匠只能照办,打那后这副对联便以高于自家祖先的规格被供奉起来,成了家传至宝,珍贵得如同琪花瑶草。笔者想,此联若能传至今日,在有声无形、有形无声抑或有声有形的媒体上晒将出来,准会把那些穿着灰不溜秋,不是古董胜似古董的专家们惊个目瞪口呆、舌挢不下。
有道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有侠客风彩的名兽医之后更离不开劁猪刀。乔苏木的刀总是随身佩带的,且每次劁猪前总要把劁猪匠那段历史无比自豪、无比夸张地讲给人和猪听。好象握在手中那把劁猪刀就是朱元璋当年御赐的一样。为了表示对那位阉割界领军先辈的无限敬仰,乔苏木还特意请本村画匠陈半夏给那位先辈画了像,当成祖师爷供着。但见过画像的人都说,除了古代发式与两缕长鬓丝外,那像画得基本上与乔苏木死去的老爹一个模样。
陈画匠生就一双巧手,农闲时节时常骑着辆古老的自行车载着颜料箱子各村寻活计。我儿时的印象中,这个短小精干,生就一副袖珍五官,嗓音清亮的男人似乎总穿着件前身沾染各色油彩的灰白色衣裤,且每次出村前都会高亢地吆喝一声。他的吆喝声很特别,只有一个字,而且尾音永远是哆哆嗦嗦拖着的。“画……”陈画匠在吆喝声中将自行车蹬的飞快,像只五彩斑斓的鸟鸣叫着从眼前飞过。他的画柜功夫在十里八村是数一数二的。画柜就是在制成的柜子上画些花开富贵、喜鹊登枝之类寓意美好的图画。但据我所知,陈画匠最擅长画花鸟鱼虫,极少画人物,所以陈画匠凭想象把那位先辈画成乔苏木他爹的模样已属不易。乔苏木对画像很满意,为此他夸赞道:半夏了不得!画得跟真人一样。
劁猪匠的故事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继续关注眼下正在发生的意外事件。
兽医乔苏木与半仙儿裘必应交手后不久便蛇扭一处,泥球般在粪坑边翻滚起来。边滚边嚷嚷,与其说是动手打架,道不如说是抱在一起吵架。
“我说半仙儿,闹着玩你还当真了?差不多就行了,咋还没完了?再不放手我真出刀了!”乔苏木有点累了,两人毕竟都已年近半百,况且这雨后的粪坑边湿滑恶臭,蚊蝇乱舞。实在不该是两位名人较真切磋的幽雅之地。裘半仙儿本想放手,但听了乔苏木后面那句附带威胁的话,拗劲又上来了。
“出刀?你出刀我就出招,呀嘿!”半仙儿出招了,阴招!他大吼一声缠着乔苏木翻身滚入雨水充盈的粪坑。噗通一声,粪浪翻涌,浊流四溅。那情景,还真有些同归于尽的悲壮。
这悲壮的一幕,把肩披米色瘦西装、头带褪色绿军帽,猫在粪坑后苞谷地里窥热闹的裘二少爷看得直闭眼。裘二少爷是雨停后悄悄溜进苞谷地的。目地与动机单纯得只有一个---扔石头炸粪坑,恶搞偷袭如厕的人。可他万没想到此番偷袭竟会炸到自己老爹头上。更没想到老爹会奋不顾身地抱着平日称兄道弟的乔兽医滚粪坑。裘二少后悔了,后悔自己一石激起千层粪浪,破坏了两位名人的和睦关系。更后悔自己咋就扔了那么一大块石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法尽快化解这场粪战。好在他早就想妥了栽赃的馊主意。他要把炸粪坑的罪过转嫁给本村一个极有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画匠陈半夏的闺女陈石榴。陈石榴自小便有些弱智,村里人都叫她傻妞儿。
二少就是二少,半仙儿的仙种就是与众不同。在关木通,裘家这位二少爷绝对算得上是文盲中的奇葩。他的奇葩之处就体现在他独树一帜的语言风格上。其实二少除了名字,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裘菖蒲是他的大名。菖蒲是传统文化中可防疫驱邪的灵草,与兰花、水仙、菊花并称为花草四雅,实则菖蒲这种植物也是味中药且全株有毒。这名字当然是裘半仙儿取的。可裘菖蒲却不喜欢,他签名时喜签自己绰号二少两字,不写菖蒲是因为他觉得这两字太麻烦,二少两字笔划相对省事且听着也牛气富贵些。二少是极少签名的,人生首次重要签名倒签在了法律文书上。那次,他破例签下裘菖蒲三字。裘字是自己写的,菖蒲二字是公安人员翻字典帮他查出来,他照样画上去的。没办法,二少真不会写,但他认得那两字的长相。
“二位尊长快快息怒!休要再战,鸣金收兵吧!是傻妞儿投石问路炸的粪坑!刚撒脚如飞地蹽了。”裘二少嘴里叨着根廉价的金葫芦牌香烟出现在粪坑边,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前方,象个和平使者突然莅临战场。他眨着双小眼睛似笑非笑,每次张嘴总能把异于常人的奇葩文采发挥得淋漓尽致。
裘二少除了略胖些,身高长相与他爹裘半仙儿形神兼具,脸上安些麻坑儿几乎就是他爹年轻时代的再版。他爹在关木通以外的家族兄弟中排行老八,二少在属于他的辈份中行九。村里人为此总拿二少起哄。说:瞧!这是裘老八他儿子裘老九。二少时常不屑的反驳说:一帮没文化的傻狍子,简直是朽木不可屌也!关羽的儿子还叫关平呢,老八和老九咋了?八是发九是有!咱裘家又发又有!
又发又有的裘老八听了裘老九的话后与乔苏木还真就停了手。傻愣愣对望一番后,突然大笑着你搀我扶爬上了粪坑。就如同友军部队相互开火打了场乌龙战后,双方指挥员握手言笑说:瞧他娘这事闹的。当然,眼前这场乌龙战的起因,主要是裘二少误将“炮弹”打进老爹指挥所后方造成的。其实裘半仙儿与乔苏木平日里是很要好的盟兄弟。
“苏木,咱哥俩让他娘傻闺女耍了,得亏菖蒲来得及时,要不咱这人丢大了。”裘半仙儿捋着山羊胡上的粪渣接着说:“老哥冤屈你了,请你喝酒陪罪,能成?”
“能成!能成!咱兄弟胜似亲生。再不济咱也算名医后人,能干这炸粪窝子的熊事?趁着没人,咱麻溜儿去河边洗巴洗巴,省得旁人瞧见笑话。”乔苏木用力甩着烟袋说。
“是得洗洗,半夏这闺女半精半傻真不象话。晦气!回头画张符驱驱,呸呸!”裘半仙儿吐了两口。
“二位尊长相逢一窖泯恩仇,侠客气量,侠客气量!晚生佩服。”二少把相逢一笑错说成相逢一窖绝不是幽默。但乔苏木却把这不是幽默的幽默变成了幽默。“二侄儿有才,可不是相逢一窖么,屎窖!去!把那包猪蛋拿家去用红辣椒炒了,给你爹补补,我俩去河边洗洗,走!”乔苏木说着拉起裘半仙儿钻进了苞谷地,穿过苞谷地就是秀水河边。
“菖蒲,把青黛和耀祖孝敬我的好酒拿出来款待你乔叔。我说苏木,方才你老小子不会真出刀劁人吧?”
“哪能呢?咱那是演戏吓唬你,咱这关系我能拔刀相见说劁就劁?你也是,不问青红皂白就缠着我滚粪坑子。”
“嘿嘿嘿,都怪我气昏头了…。。”
裘半仙儿与乔苏木带着身农家肥料穿行在苞谷地里,活象两具施肥机器,话音混着苞谷叶子窸窣声渐远。
这场后来被他们自称为绝密的意外事件,最后还是传遍了关木通。这让他们的名人根基再次被夯实且无人企及。
粪战被成功化解,裘二少总算是长吁了口气。他俯身拾起散落到地上的猪蛋用荷叶重新裹好,架鸟般托在手上,象个落魄但难舍矜持的纨绔子弟般一摇三晃地走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