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郊区
野外
夜,很静,无风也看不到月亮,只有点点的星星默默地注视着这片荒芜的大地。
他就这样躺着,像那天一样。他将身体放平,仰视着天空,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身体很轻,确切地说他已没了重量,没了感觉,死人是没有重量没有感觉的。死后的人没人超度
,没人下葬,死后便成了孤魂野鬼。他不想回城里找那些人算账报复,人本来就是自私而残酷的动物,除掉防碍你升官发财泡女人的人就好像农民伯伯除掉田里防碍庄稼成长的野
草一样合情合理,没什么可遣责的,这世界注定有庄稼和野草之分,只可惜,他不是那棵庄稼。这一生,他从未真正地恨过谁,包括那个女人,面对她的恨,却又恨得那么勉强,
充其量也只是在心中默默地怨怨罢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希望他能过得幸福些。
也许,那个男的真的可以给他带来快乐,也许此时,他正站在暖暖的橱窗中试穿她最喜欢的衣服,她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她会变得很漂亮。
也许,她此时正偎在他的怀中撒娇,要他带她去南方,他很有钱,他一定会带她去的,她一直想到那里看看,可是我做不到,没关系,有人做到就行了。 她的选择是对的。
他看着天上的星星,是的,她这样的选择是对的,她不用再住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她不用再去市场买廉价的衣服,她不会再用那种会掉色的劣质口红。 那天,她将口红印在他的衣
服上,他一连心跳了好多天,迟迟不肯洗去。
也许……也许……不!是假如!
假如他现在还跟着我的话,那她会怎样呢?这么长时间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她会哭吗?我最怕她哭了,记得有一次她哭,他去哄,她倒反咬了他一口,但是一点都不疼。
他嘴角有了微笑。 是的,多亏她离开了我,不然她会急得哭鼻子的。他的心情慢慢轻松多了,虽然有点苦,但总比痛强。
四周很黑,也很冷,但他不觉得,他将身躯的大部分都伸展开来,就这样轻托托地躺在地上。 星星?他看了看星星,哦!他最爱看星星了,小时候每当他哭闹不肯睡觉时,妈妈都
会让他看星星,看着看着,数着数着,他便睡着了。妈妈?她长得什么样子?他有些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躺在妈妈的怀中很温暖,很安全,每当那个男人对他大喊大叫,对他动
手时,妈妈都会将吓坏了的他抱在怀中。那个男人?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模样?他只记得那个男人很高,嗓门很大,随便抓起个东西便会向他扔过来。所以,那时他一听见那男人的
吼声,一见那男人抬手,就赶快跑。 那个男人是他的继父,在他的记忆中对父亲没有一丁点的印象,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扔下他们母子走了,母亲从未提过。 他一定是死了,他不
会扔下我们母子的,他坚信,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抛下他心爱的女人和孩子。 如果他不爱妈妈,那他为什么要娶妈妈,妈妈又怎么会生下他。 可是……他们结婚了吗?反正他是爱
母亲的,他不会那么狠心扔下他们母子俩不管,他坚信那段时间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他甚至感觉到父亲将他高高举起,逗得他格格直笑时的情景。他笑了。 后来,母亲跟了
那个男人,在他的想象中,总有那男人粗鲁的叫骂声和母亲低低的哭声,那个男人似乎很不喜欢他,他几乎每天都不明所以的挨揍,母亲也会因为保护他而常常被牵连。 有一天,
那个男人带他出了门,他一点都不想去,但他很害怕,他怕那个男人会揍他,他只好极不情愿地跟他出了门,他还记得出门前,母亲往他怀中塞了两个馒头,红着眼睛拍掉他在田
间抓蛐蛐时沾的一身土,那个男人拉着他就走,一刻也不肯让他停下来,他怕极了,他回头看着母亲,母亲红着眼睛站在门口望着……
他和那个男人走了很久很久,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里有不用牛拉就会跑的车,有很高很高的房子,有很宽很宽没有泥土的马路,他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
知道他被一个人留在了这里,捧着馒头,无助地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他没有哭,因为他记得妈妈常对他说,他要是一哭,狼就会来把他吃掉,吃掉了就再也见不到妈妈
了,他怕狼,只要他不哭,就不会有狼来,只要狼不来把他吃掉,他便会再看到妈妈,所以他不哭,所以他不能哭。
那天晚上的星星很多,还有月亮,他蹲在墙角看着看着,数着数着,便抱着那个吃剩下的馒头睡着了。 从那天起,他留在了这个城市,拣垃圾,要饭,睡楼梯,那一年他才五岁,
五岁,五岁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年龄?为什么别人五岁可以在父母怀中撒娇,有自己的玩具,有吃不尽的零食,而他却要在大街上遭人白眼,在垃圾中找东西添饱肚皮?为什么别人
五岁可以和很多小朋友一起玩,有自己的床,而他却只能睡楼梯?没人愿意和他玩,那些小流氓见了他不是打他取乐,便是抢他的东西。 他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叫恨。 他不懂,是
不是自己天生就遭人讨厌? 他从未哭过。 七岁那年,他在一片平房的居民区中见到了一位卖茶蛋的老大娘,老大娘瘦骨伶仃,手总是抖,眼神也不是很好。好心的老大娘收养了
他,老大娘无儿无女,只有一间临时搭起的棚子安身,他叫她奶奶,因为别人都有奶奶,他也想要一个奶奶。 他就这样和奶奶一起卖茶蛋,一起睡棚子,奶奶总是夸他勤快,他有
家了,不用再睡马路楼梯,不用再到大街上讨吃的,他甚至可以每星期吃一个茶蛋,他还有了名子,“驴儿”,因为奶奶说他干起活来就像一头小毛驴。 八岁那年,奶奶去世了,
是一个秋天,奶奶刚去世,他便被人从棚子中赶了出来,他不得不再次流浪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那时奶奶煮的茶蛋可真好吃,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现在要是能再吃上一个该有
多好啊……
在闪烁的星星,轻轻的晚月中,他带着奶奶的笑和那个茶蛋慢慢地睡下……
夜,很深了……
忽然,两颗流星划过天际,落到人间。
“看来我们得从新给金蝉子找个脚力了。”走在前面的女人雍容华贵,浑身飘香。
“这白龙马也太没定力了,一头母马就把他搞得五迷三道的,这以后还能指望他成什么大事?”后面跟着的壮汉无奈地说。
“我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是人是马,只要一对上眼,这男的就算废了!”
“都是那头母马坏事!嘟嘟囔囔可怜巴巴地流着眼泪说什么白龙马肝不好胃不好的,怕冷怕热上千年都没打过掌。不让去就不让去嘛,哪那么多借口,就他上千年没打掌?我从生
下来就不知道钉掌是挂脖子上还是糊脚背上!女人啊!祸……霍霍磨刀向猪羊啊送给亲人解放军啊啷哩咯啷啷哩咯啷……”汉子“水”字还未出口便已查觉自己有些失言,忙闪烁
眼神,胡乱串了个段子。
观音菩萨狠狠地挖了他一眼。
“木咤!”
“在!”木咤在后面恭恭敬敬低眉顺眼地答到。 “转过身去,走远点,为师要小解!”
“是!”木咤转过身去,走了很远,用两手拇指塞住耳朵,其余四指遮住双眼,背对着观音。
“木咤!”观音高声叫了一声。 木咤没有反应。
“木咤!”女人的声音又高了八度。 木咤仍没有反应。 观音放下心来,蹲下……
“和女人出差真麻烦!”木咤皱着眉头,暗自嘀咕。
哗哗哗……
睡梦中的驴儿不知道为什么被一个叫做木咤的人追杀,后面还有个女人在高声吆喝着什么,他跑啊跑,感到自己累极了,这时,就见阴云密布,隐有雷声,接着他感到自己飞了起
来,在雨中,他越飞越高…… 过了一会雨停了,阴云散去,太阳像一颗燃烧的大火球似的突然跳出,拦在他面前,他一时收持不住,一头撞在了太阳上,一道火光,一股热浪……
驴儿猛然惊醒,算不算是个恶梦?他不知道,只是感觉脑门子有“汗”,闻了闻,好像还有股子怪味,驴儿睡前将轻烟搬的身子平铺在小草下,此时小草已被淋了个透,抬头见一
位大姐正在整理裤裙。 驴儿立刻火冒三丈:
“我靠!尿我一身!”
“妈呀!”观世音被实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大叫,花容失色,赶忙跳向一边。
刹那,几乎在观音尖叫的同一时刻,一道白光突现,木咤手持铁棍立在观音面前。
“哪里的孤魂野鬼,敢在这里撒野!”木咤圆睁二目。
“在这里撒野的是你!爷爷我在这里已经呆两年了,这里是我的地盘!”驴儿比划着脚下的地,将轻飘飘的身子立了起来。“长得漂亮就牛B啊,长得漂亮小便也得看着点地儿啊,
你倒好,一点也没遭尽,全尿我身上了。”
“口出狂言,找打!”木咤恼羞成怒,挥棍便要打。
“慢!”善良的观世音在木咤身后喝止,走到驴儿面前。“你是鬼?我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你尿急呗,再说,你是谁啊,你凭什么就能看见我?”
“休得胡言,这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你再口出狂言,小心我废了你!”木咤向来脾气暴躁。
“观世音菩萨?”驴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我就是观世音。”观音微笑地看着驴儿,“你叫什么名字 ?”
“驴儿。”驴儿赶忙答到,“毛驴的驴,儿子的儿。”
观音菩萨依然微笑慈爱地看着他:“我帮你超度,你去阎王那里报道,早日投胎轮回吧。”
“真的?”驴儿兴奋异常。“也许在下面可以看到妈妈。”
“师傅!”木咤想了想在后面小声说,“既然白龙马不肯随行,何不让他借尸还魂充个数,现在的脚力可不好找啊,神界的不肯来,普通的用着又有点不放心……”
“对啊!”观世音拍手笑着转过头来。 “驴儿啊,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出来几个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想找到妈妈!”驴儿不加思索地说,“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是否还活着,”驴儿黯然到。
“应该没问题!”观世音想了想,“回头我找太老给你看看就全解了。”
“真的?”驴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观音笑着说,“只要你能帮我们一个忙,回来后我不光能让你重返人间,还能让你们母子俩相见,即使是你的母亲去世了,我仍
能和下面通融,再给你母亲三十年阳寿。”
“快说快说什么事,上刀山下火海我干了!”
“事情是这样的。” 观世音清了清嗓子……
“快说快说!我听着呢!”驴儿急不可耐。
“别打岔!”木咤有些不耐烦。
“现在人间正在经历一场灾难……”
“非典?不是过了吗?它还要卷土重来?”
“哦……那也算一难吧!”观世音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但不是这一难,是比非典还非典的非典型大灾难——人类将要灭绝!”
“不会吧!”驴儿吐着舌头,驴儿想起了那个他深爱的姑娘。
“是真的,现在唐僧准备重回西天取经,但白龙马因事不能随行,如果你愿意,我将你借尸还魂到一头马上……”
“我比较喜欢驴!”驴儿插嘴道,“我的名子也和驴显得亲。”
“那好,就给你借到驴身上,你助唐僧西天取回真经,回来后我便能满足你的愿望。”
“没问题!”驴儿肯定地说,“什么时候动身。”
“你就等着吧,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找你。”观世音说完便和木咤向南飞去。
“哇!会飞的美女,”驴儿在地上向观音俩人的背影追着。
渐渐的,两人的身影隐在云端里不见了,“完了!”驴儿敲着自己的头后悔地责怪自己,“没留电话,她怎么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