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夜色降临。
陈宁躺在两界崖上的一块石头上，双手作枕，默默的看着天空。
不大一会儿，星辰纷纷出现，群星璀璨密布，天空就像一张发光的锦布，被最为巧手的绣娘补缀，成了世间最为美妙的东西。
当然，没有月亮的夜空注定是不完美的。所以今夜是七月十五，月圆之夜，月亮出来了，从山崖的那边，一个半山腰的地方，像一个羞涩的姑娘那般慢慢出现。像陈宁小时候去别的大人府家，看的那些故意表现的羞羞答答的伶人姑娘们。
陈宁的酒劲已经被山风吹散，脑袋清醒，想象着自己出生的那天，想必也是有这样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沉默不语的看着陈宁在襁褓内哭泣。
如今，还是这轮明月，将见证陈宁的死去。
陈宁苦笑，生死皆是一轮明月，怪不得月光是冷的，传说中的月上神仙，想必也是极冷的。如果是女神仙，这么冷肯定是缺爱吧？
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自在，陈宁突然觉得，如果不死，不去从军，就这样的生活，也是挺美的，当然，如果再有一个美人在旁的话。可惜，没有如果。
“可惜，可惜！”
陈宁叹道。
“我觉得我应该写下我今生的最后一首诗再死吧。”
陈宁喃喃自语道。
几年之前，陈宁还是陈国国都里陈大人家的小公子，陈大人乃是一位好官，不过相对来讲，更是一位好父亲，教子有方，从小培养陈宁读书，偶尔当然也练练功夫，不说文武兼修，至少也不能只做个文弱书生。
结果让陈宁喜欢上了作诗，这种极其文雅又极其容易附庸风雅的玩意。不过陈宁作诗，向来有些不羁，过去作诗向来是孩子作孩子的诗，比如“蟋蟀不识邻家女，我问小倩可为妻？”，小倩是谁？邻居家王大人的闺女，比陈宁小一岁，两家关系较好，经常开孩子们的玩笑，陈宁就拿这个玩笑作诗。
如今再让陈宁去作诗，却难有当初的童趣了，苦难三年，一切终于要结束，抬头又见明月。
“十五年前十五月，一岁孩童问苍天。当年不知有今日，今日却知有当年。”
陈宁觉得诗还不错，将死之时果然天才迸发，写出不错的诗来，找了一块石头，把诗工工整整的课外身边的大石头上。
“十五年前十五月，我怎么会记得起十五年前的月亮，那时我才刚刚一岁而已。”
陈宁有些奇怪，他写这首诗，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那轮明月。很久很久，对陈宁来说，就是十五年前，他满岁生日那天之前，也是七月十五，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之后的记忆也直到四五岁之后才渐渐清晰。
但就是那个夜晚，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坐在父亲的腿上，抬头看着明月，用十分稚嫩，刚刚学会说话的声音道：“苍天你是谁？”
“苍天你是谁？”
陈宁抬头，又问苍天。
可惜苍天不语。
“也许我的生日是七月十五，但父亲却总说是七月十六。他说他不信鬼神，为何又回避这一个日子呢？”
陈宁心中思索。
思索来回，也没有什么答案，他也懒得再去思索，站起身来。悬崖在身前两丈，走来不过数步，生死的距离，却只是纵身一跃罢了。陈宁早已想开，自己的仇人惦记，自己绝对是活不下去的，反倒会受到许多的痛苦，自己的妹妹还在都城受苦，自己却没有钱把他赎出来。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只是对不起活着的人，但活着似乎更对不起，反而心里痛苦。”
陈宁说着遗言一般的东西，脚步更往前挪动了两步。
山风习习，不是秋天。
“宁哥！”
一个焦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个女子一路小跑，从陈宁住的村子里跑了过来。她跑的很急，粗布衣衫都被挂烂了几道口子，似乎还有几道血痕，但女孩毫不在意，只是焦急的喊着陈宁的名字。
正是花花。
她晚上思来想去，决定与陈宁告别，但到了陈宁家里，却发现陈宁不在，而且出去了很长时间，说是出去走走，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然后花花就急忙跑了出来。
花花是个看起来不错的女孩，面容清秀，大眼水灵，因为跑的太急，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嘴还不住的吐着热气。胸前起伏不已，虽然穿的是乡间的粗布衣衫，但身材发育的凹凸有致，一眼看去，也是颇具美感。
“我在看风景呢！你看这月色多美，山崖也多美，美人更美呢。”
陈宁见花花跑来，心中一热，怕她伤心犯傻，连忙给自己解释道。
“你当我傻啊！你要敢死，我就不活了！”
花花气急说到。
“你不是傻么，我明天充军，说不定后天就死了，你又不是我老婆，难道也跟着我一块死么？林老头知道了是我害得你，还不得把我坟头给扒了！别害我。”
陈宁有些无赖的解释道。
林老头自然就是花花的爹爹，他就花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要是因为陈宁死了，花花跟着去死，林老头还真有可能这么去做。
“可是……呜呜呜……”
女孩毕竟是女孩，花花话还没有说几句，就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陈宁却没有去劝。
没有像往常一样帮她擦眼泪。
“傻姑娘。我早就给你说，我是一个罪人，最好不要跟我走的太近，否则会连累你，可你偏偏还这么傻，整天跟我在一起玩，这样可好，日久生情了，咱俩却不能化蝶双飞的，以后的痛苦你可得自己扛。”
陈宁淡淡说到。
陈宁看着崖前深渊，漆黑的正适合做一个葬地，一下子摔死，别人还看不到他死后的熊样，天未亮，可能就会被野狼们吃掉。
多好。
“可是，要怪就怪这天上的神仙，谁让他非得让我遇见你。不见你时，我的过去漆黑如夜，而你来了，你就像这月亮一般给了我光明！”
花花嘴也不笨，用陈宁曾经说过的话反驳道。
“你走吧，我想静静。明天我就要走了，走了之后，有些仇人可能也会出现，至于那些仇人是不是君子，会不会小心眼到迁怒于你和他们，我也不知道。抱歉，我给你带来的不是月亮，而是深渊。”
陈宁叹息一声。
他不想花花看到他跳下去的一刹那，他怕花花会疯掉，跟着他跳下去。花花了解他，知道他会来到这里，会想去以死来彻底解脱，同样也了解花花，他觉得自己亏欠了花花太多。
至少亏欠一个白头到老的爱情。
哪怕是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