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民国,一时间想起的定是那纸醉金迷的百乐门,风光无限的十里洋场,散落天涯的歌女,雷厉风行的商场和无边黑夜中的枪响。
有一沿海城,名“源”。1911年,有一江南女子流落至此城十里铺。豆蔻年华的女子手执一琵琶,凭一曲《昭君出塞》在源城名声大噪。
源城主为一座商城,本少有音律,这一曲开响,源城便有了“音”,过往商船听得此声,常逗留数日。这源城也飞快的繁华起来。
第二年,有一洋船驶入源城东门码头,人们呼船主为“辛先生”,其真名不知。辛先生一日得空,闻曲,便走进这花柳巷,见台中娇女抚琴,其女妩媚的模样实是洋女子所不能比拟。而辛先生高挑俊俏的样貌也早映入女子眼中。少女情怀总是春,只是一眼,女子便与这位有妻有子、不知姓名的辛先生坠入了爱河。
洋船在源城多停留了三月之久,辛先生几乎每日来此听曲,也夜夜留宿于此。辛先生教女子学洋文,女子则教辛先生念那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女子说:“我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你的妻、子,你大可回去照看他们,我是欢喜你却也不会不讲理。我只要你晓得,我对你是从心底里的欢喜。”
辛先生对这位女子的性情更是感到敬佩和爱慕,便回她:“亲爱的,你放心。我会回去与我的妻儿说明我对你的爱意,他们是我的家人,你是我的爱人。我要接你与我们一起生活。”
数日后,辛先生将行。那日有零星小雨,女子从十里铺中打着一把油纸伞在悠长的巷子里行走,走啊走,到了码头,看见自己心爱的男子驻足于码头上。女子心中感到一整酸楚,扔下油纸伞扑入辛先生怀中。辛先生紧抱怀中的娇人儿,良久,取出一只玉镯,套进女子的手腕。“这原本是我要送与妻子的镯子,你要记住,你也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爱人。你要等我来接你,三娘,我爱你。”女子热泪盈眶,捧着辛先生的脸庞,踮起脚送上一吻。两人相拥而别。
女子站在码头上,目送着洋船驶出港口,在地平线上慢慢消失,直到细雨打湿了衣衫,泪水停止流淌,才捡起那把油纸伞,转身入巷…
女子仍是日日弹曲,却再也没接过客。
一日曲终回房,房内堂中竟坐一男子。妙三娘认出了这年纪轻轻就在源城商界拥有地位的付爷。
“付老板实在抱歉,三娘只卖曲。”
付建国送至嘴边的茶杯停顿了一会儿,又放下,疑惑的看着妙三娘。“妙姑娘,认得我?”
妙三娘不予理会,坐至镜前,开始摘首饰,望了望镜中男子。这付老板…其实生得很好看…便说:“付老板的名声,如今在源城,怕是无人不知吧。”
付建国嘴角微微上扬,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走到妙三娘的身后,帮她解开了项链搭扣。“如此,还是只卖曲?”
“付老板若是想喝茶,明日便可再来,我这儿有许多上好的茶叶,付老板若是喜欢,三娘少收您几分钱便是。”
“哦?”,付建国对女子的拒绝感到有趣,“只是喝茶?”
妙三娘想了想,看着镜中,“那三娘就再送一曲吧。付老板,可不能再多了,三娘就要赔本了。”
付建国拍了拍妙三娘的肩,转身走去开门,边走边说:“妙姑娘实在有趣,还劳烦姑娘明日此时泡上茶,备好曲,待付某来此消费。”
日后,付建国常来此喝茶听曲。这妙三娘是个难得的有经商头脑的女子,付建国从她哪儿,学到了不少管理的新招。不光如此,妙三娘还好诗词,让付建国很是欣赏,与妙三娘常以知己相称。而这外人啊,皆说这付老板花重金在十里铺养了一琴娘。
“建国!辛先生来信了!”一日,付建国刚推门进来,妙三娘便拿着一纸书信跑上前来。
付建国绕过她,在堂中坐下,倒了杯茶。“你且说说,辛先生在信中写了什么?”
妙三娘将信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信中大意说:辛先生以得到家人同意,下月将至源城,赴约接妙三娘一同前去法国生活。
“建国,下月我要去东门码头迎接辛先生。”
“日前信报来话,下月有一日本船只会过往。船只携重炮,且出现频繁,不知有何意图。我不大放心你,下月我与你一同前去吧。”
妙三娘看着付建国笑了一下,“好,那是你的地方,你在我也心安许多。”
次月月初清晨。
妙三娘盛装打扮了一翻,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旗袍,在发上插了一支琉璃钗。正下楼,一小厮前来拦住了她。妙三娘认得这小厮,是付建国身边的人,便开口问:“小先生有何急事?”
“妙姑娘,实在恕罪。我家老爷命我前来告知,他现手头有要事,为了妙姑娘的安全,姑娘先请回房。”
“无碍,我自己前去便是。”
小厮又上前拦住妙三娘,“妙姑娘就别为难小的了,您也知道我家老爷的脾气,若是看见我没拦住您,小的怕又免不了皮肉之苦。妙姑娘,请回房。”
无奈,妙三娘只能退回房中。坐于房中,妙三娘心中总不太平,七上八下的。喝了四五盏茶的功夫,才听门外小厮呼了一生“老爷”。
急匆匆前去开门,“建国?”
付建国进房拉妙三娘坐下,“三娘,你且先听我慢慢说。”
妙三娘被付建国及其冷静的声音给怔住了。
“今早,在东湾。日本人的船只和辛先生的洋船同时入港,辛先生的船只不小心与日本船相撞。怎知……”
“如何!??”妙三娘着急的看着付建国。
“……怎知,这日本船竟跟在洋船的后头,重重的开了炮……我差人去海上收拾,洋船已无一人生还。”
妙三娘面上逐渐褪去光彩,只是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三娘你…”付建国伸手想安慰妙三娘,却在半路被妙三娘截住了手。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付建国知晓妙三娘是个刚烈女子,不放心,摇了摇头。
“放心吧,我不会轻生的…你只须在门口守着,里头有任何动静都别进来。”妙三娘泪眼婆娑的看着付建国。
“好,我去门外守着。”
付建国走出房间,关上门。屋内便传来了女子的哭喊声,一言不发,只是不停的、不停的哭喊着。付建国听屋内椅子倒地的声音,听花瓶摔碎的声音,听首饰散落一地的声音。突然屋内又没了声响,付建国心中不安,却还是守在了屋外。良久,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妙三娘身着一身白色旗袍,身上除了一直翠绿的玉镯,再没其他首饰。
付建国带着妙三娘来到东门码头,妙三娘只是驻足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处的地平线。
海上有一团淡淡的烟雾,付建国站在妙三娘身后抽着烟,不言不语。直到那海吞了大半个红日,妙三娘才转身。
“我本会随他去的,可我竟又不敢。心里实在愧疚,我竟连随他同去的勇气都没有……”妙三娘轻声说道,“当日他走之后,我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没有说只是怕丢了这处等他的容身所。你也晓得,十里铺的姑娘若是有了身孕,便会被赶了出来。我不能,我要等他,他会来接我和孩子。只是没想到……”
付建国走近妙三娘,轻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没事的三娘,这孩子我付府帮你养大。”
妙三娘摇头,说:“建国,你对我的情谊已是我不能回报的了。我已没了家,不能再让外界流言破坏了你的家。”
“何来破坏之说。我家夫人,不会听外头的闲言碎语的。知音难觅,她会理解我的。”
妙三娘本想再拒绝,可仔细一想,眼下十里铺已是不能再待,与付府相比,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便点了头。待太阳被大海整个吞没,码头亮起灯时。二人转身上车,驶向付府。
次年正月,付府诞下一金发女子,不随付姓,名玉属,单一字“琪”,外头皆说这付老板对这新姨太是宠爱万分,虽没举行过任何仪式,却同意这女娃随了姨太先前相好的姓。往后这百姓口中,皆对这付府的小姐称“辛三小姐”。
据说这妙三娘进付府后,付府的原配夫人为了讨好付老板,花重金在北苑修了“金娇屋”。待到第五年,付老板又花重金在城中为这姨太开了所只卖曲不卖身的“妙音阁”,每次出海远洋时,还会带上这姨太离开数月。但据说付府中的两个女人相处甚好,大夫人还对这三小姐异常喜爱。辛三小姐十二岁时,被妙三娘送去留洋,这大夫人还因伤心,病了一整子。
前因说到了这儿,我们便要开始将这辛三小姐,辛玉属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