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艾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又挣扎了几下,才从夜一般深沉的昏睡中苏醒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奇怪的圆球,不时旋转,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令人头晕目眩。
那是什么?呃……头好晕,好难过……她闭目休息片刻,待晕眩的感觉过去,眨动着困涩的双眼,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
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准确说来,应该是陌生而又诡异。她正置身于一张半圆形大床之上,身上裹着妖冶红色的锦缎被单,枕头大而且软,身边散落着几个怪模怪样的布偶,床头摆着一个圆头圆脑的物事,正发出柔和的蓝光。
房间很大,墙壁也是艳丽海棠颜色,上面贴满了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纸张,仔细分辨时,似乎是同一个男人的画像。
艾叶被这光怪陆离的景象弄得越发困惑,这是什么地方?自己不是正在山中采药草么?
她努力回想半晌,终于捕捉到几个模糊的片段:水边湿滑的青石,瞬间翻转的天地,鼻腔中可怕的烧灼感,头部被撞击后的痛楚,模糊视线里渐渐远去的菖蒲……
那么……自己是溺水了?这里……莫非是地府?
“看海天一色,听风起雨落……”她被突如其来的歌声唬了一跳,循声看去,却是枕边一个扁平的白色物事,模样有点像镇纸,正发出刺眼的光芒,“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艾叶慌了手脚,她在硬硬的表面上触摸敲打,想让乐声停下。
忙乱中不知碰到了那里,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急切的声音:“辛医生,您今天怎么没来报到?我们院长非常重视你们这批毕业生,上午专门抽出时间,亲自主持欢迎会,因为辛老的缘故,还特意问到你,可你却……”
见“镇纸”居然开口说话,艾叶唬得将它扔出老远,声音却仍隐隐传来:“你在听吗?明天正式入科你能来吧?喂?喂?”
艾叶缩在床角,用力捂住耳朵,不知过了多久,才小心翼翼地松开双手,仔细听时,房里已是一片寂静。
她舒了口气,再次打量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左一右两扇门,左边那扇是红木颜色,右边那扇却通体洁白,她略想了想,大着胆子下了床,将右边的门轻轻推开。
房门开处,正对上一个黄发女子的影像,艾叶唬得“哎呀”一声,蓦地跌倒在地。
半晌没有动静,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那女子也随之抬头,她皱眉,女子也跟着皱眉……
这是……镜子?艾叶向前爬了几步,扶着木质柜子站起身来,大着胆子伸手去摸那面雪亮的物事,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忆起药铺老板娘房中的铜镜,它与眼前这个物事一样,能够映照出人影,却远没有现在这般清晰。
她闭上眼睛吐息几次,待心绪平稳些,再仔细端详,只见镜中的女子一头凌乱黄发,身上穿了一件玄色衣裙,那衣裙样式颇为古怪,短而包身,紧紧地箍在她颇为肥胖的身体上,仿佛下一刻便会裂开。
艾叶难以置信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脑中一片混乱。
这是谁?自己怎么会在这副身体里?莫非……是魂魄出窍了么?
她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确定那足有碗口粗的大腿真的属于自己之后,竟然莫名踏实下来。
这回……应该不用挨饿了吧……
她从前寄居药铺,说是学徒,其实便是掌柜家痴傻儿子的童养媳,而那位药铺掌柜,他外表温和敦厚,待人和蔼亲切,乍看上去像位谦谦书生,却有着一个奇特的癖好——喜欢女子的锁骨。
掌柜之妻面黑貌丑,出身寒微,据说,他当年之所以将她娶进家门,便是因为她身材清瘦颀长,且生着一对“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丽锁骨。
身为女子,怀胎、生产、操持家务,年华流逝,但这位老板娘的身材却丝毫未见走样,皮肤反倒白嫩光滑了许多,举手投足之间,更添风致。
旁人啧啧赞叹,艾叶却心有戚戚,她亲眼见到,老板娘除了节制饮食之外,每天皆要喝下数碗汤药,细细算来,每年下剩的药渣竟比吃进肚子里的粮食还多,而自己来到药铺两年之后,也就是十岁这年,也开始被掌柜逼着断食及服用各种汤药,身材愈发玲珑,原本寻常无华的面色也日渐莹润,然而,与之相伴的,是那深入骨髓般的饥饿,是那看到砂土木石都想啃上一口的贪馋,每到夜深人静,分外煎熬,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却又一次次在腹背相贴般的空虚与绞痛中醒来……
头顶忽然传来隐隐水声,艾叶四下张望,只见镜子底下是一个白瓷水盆,顶端装着黄铜颜色的把手,她试着转动一下,清水立刻汩汩流出。
再看看旁边那个恭桶模样的物事,艾叶明白过来,这里是恭房。
此时忽觉小腹闷涨,索性坐在恭桶上整理,望着自己肚子上层层叠叠的赘肉,不由又苦笑起来。出了恭房,艾叶又来到左边严实关闭的木门之前。那门与她从前见过的颇为不同,没有门闩门环,只有一个圆圆的物事,看上去像是手柄。
艾叶转动手柄,门果然开了,几步之外是一架通往楼下的木梯。
顺着木梯下来,她立即被一个硕大的红木书架吸引了视线。在足有六七层的架子上,摆着许多颇为陈旧的书籍,其中不乏她十分眼熟的名字——《神农本草经》、《金匮要略方论》、《脉经》……
她从架子上取下一本翻看,虽察觉与自己看过的并不完全相同,但仍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忆起从前坐在炉膛边,一边烧火,一边读书的情景,不知不觉中,已是热泪盈眶。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叮咚”声,之后有人用力敲门,旋即换成大力捶砸,接着便是一个焦灼的男声:“辛夷,辛夷!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