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将车子停放在窗户前。
“妈，我过来了。”李元喊了一声。
“进来吧，我在做饭呢。你姥娘一直念叨着你。”母亲这样说着，也出来将这纱网门打开了。在家里，姥姥就被叫做“姥娘”。
“姥娘。”李元望着坐在里屋的老人叫了一声。
里面的那个老人本来是低着头的；因为李元的一声喊才抬起了头。这个被叫做“姥娘”的老人已经没有了年轻人身上的那种活力，也没有了中年人身上的那种旺盛的精力和充沛的体力，取而代之的是一桩快要倒下的枯木和时光在上面刻下的刀痕。老人抬头看了一下李元，本来浑浊的目光上又有了几点亮光。眼睛发出亮光是表示这个人的身体是很好的。其实，姥姥的身体不是很好，因为姥姥又增加了一些药物的剂量，这是早上刚来时母亲说的。但是，李元的到来，无疑使得姥姥的眼睛放出了一丝亮光，健康的亮光！
“姥娘，我回来了。”李元走进里屋，里屋就是姥姥的卧室；看到了姥姥头上那斑驳的黑白头发，这头发就像是那茂盛的草丛中掺杂了些许的枯草，使得这些草丛更加地凌乱。在李元的记忆中，姥姥的头发很黑很浓，即使是在五六年前，头发只是有了些许白发，然而头发梳理得也是很整齐的。但是自从得了这个病，姥姥就懒于去打理头发了，甚至身上的衣服也不想怎么去打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种微弱的但是很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这种声音让李元心里有些打颤。
“姥娘，我是早上到的，洗了澡才过来的。”李元看着姥姥的眼睛说道。
“哦。”姥姥点了一下头。“小丽，饭做好了没有，李儿饿了。”这声音很高。
“我正在做呢。李元，你先吃个馒头压一压饿。”这是母亲在外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仓促，因为她一刻也没有闲着。
“知道了，我现在还不饿。”李元简单地回答了一下。他就在姥姥身边坐了下来，姥姥也用那不变的慈祥目光打量着李元。
“你瘦了。”这是姥姥的话。“在那边吃的怎么样？”姥姥不是喜欢这样说，这是因为李元真的瘦了。
“姥娘，你也瘦了。”这是李元第一次说，感觉有些怪怪的，但是李元说出这话是出于内心的。李元看到了在姥姥旁边的大的老式的木凳子上杂乱地摆着许多盒各种各样的药品，“在原来的同一个木凳上，这上面应该是化妆品才对呀。”李元这样地想着，心里的滋味大概就像尝到了这些药品一样苦。
“你净瞎说。你妈做的饭很香，很可口。我感到自己都已经发福了。”老人乐观的笑着说，这种乐观在这间屋子里，这件狭小的屋子里显得多么无力，多么苍白。这种乐观只有在李元和她说话的时候才能转瞬地体现出来。
“姥娘，你的腿怎么样了。”李元还是乐观不起来，声音比刚才要稍微稳了一点。
“还是老样子。”姥姥拍着腿说，眼睛望着窗外。
李元此时也没有做声，眼睛望着窗外，用眼睛的余光能看到姥姥的练的侧部。记得在小的时候，李元也是这样坐在姥姥身边的，只不过要抬起头望着姥姥；时光荏苒，姥姥如今变得很是矮小，很是干瘦，虽然脸上的慈祥仍是不受时光的影响。李元小时候就喜欢坐在姥姥身边听她讲着以前经历过的事情，虽然听不懂，但是仍听得津津有味。稍大一点后，李元有了自己的伙伴，就不在听着姥姥的故事了，但还是有空就缠着姥姥。上学后，认为姥姥的说道只是无休止的反复和愚昧的迷信的结合体，已经不屑于再听了，这种看法一直持续到刚开始上大学为止。在自己上高二的时候，姥姥突然病倒，李元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冲击感。过了一年，自己上了大学，离家的日子占据了这四年的时光，不用说姥姥的唠叨，就是姥姥也不经常见面了。寒暑假的时候还要在外面找些零头碎脑的兼职干干。终于这一次机械地完成了四年的大学任务，回到了家里，看到了沉默寡语的姥娘。多么还想再听姥姥的一遍遍讲着小时候听不懂的故事！多么想缠着姥姥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可是这完全做不到了。现在坐在姥姥的身边，只是坐在一个干枯的树桩旁边，上面还有零星的几片半绿的叶子了。李元现在唯一欣慰的是，还是有机会坐在姥姥身边的。
“饭好了。”母亲在外面说了一句。这句话打破了屋里面的沉默。
“姥娘，出去吃些饭吧。”李元说着搀扶起姥姥。姥姥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然后又用手扶着旁边的高的椅子支撑着向外面走去。李元松开了手，但是仍不放心地跟在姥姥的后面，生怕姥姥跌倒什么的。其实姥姥走得很稳，慢慢地也磨到了外屋。
“儿子，今天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糖醋鱼和煮排骨。”母亲高兴地说道。
“先给李儿盛。”姥姥坐在了高凳子上。
“先给姥娘盛吧。”在姥姥生病之前，确实是先给李元盛的，那时家里面都这样认为：小孩子要得到更多的关心。然而自从姥姥生病了之后，李元终于从那中心态走到了这种的心态，两种心态之间的转换就是上升的过程，李元已经长大了一点，懂事了一点。姥姥的心态，可以说所有的老年人的心态，就是小孩最重，自己最轻。其实呢，这又是一种不变的固执的观念。所以，姥姥又开口了，
“小丽，你先给他盛饭吧。”看到母亲在锅旁已经为自己盛饭了，姥姥命令道。
“好了，姥娘，你的已经盛好了。”李元将碗端到了姥姥的面前。姥姥没有说什么，脸上是一种满足。李元很是惭愧，要是早这样知道先给姥姥盛饭就好了。
“李元，过来端饭，你的好了。”李元又将一碗米饭接了过来。随后，母亲给自己盛了半碗饭。菜肴都很齐全地摆了出来。李元数了一下，一共是六盘菜。他心里清楚，这是特地为自己的回来而做的饭菜。
“李儿，吃一个。”姥姥将一个排骨夹在了李元的米饭碗里。
“妈，你也吃吧，李元还要吃其他的菜呢。”母亲也夹了一块比李元碗里还大的排骨放在姥姥的碗里。
饭菜非常可口，但是还是有两盘菜没有吃完。母亲将两盘菜端进了碗橱里。家里没有冰箱，这就是饭菜的唯一栖身之地了。
姥姥慢慢地又磨到了屋里，坐在那张本来坐着的椅子上。李元还是跟着进去的；离开里屋，出来看到母亲在刷碗。
“妈，姥娘凳子上的药好像多了一盒。”李元也曾经给姥姥喂过药，所以知道是否多了。
“多了一种滴丸。”
“管什么的？”
“管心脏的。”
“不是有达美康了吗？”
“那一种药也是不够呀。”母亲洗完了碗筷等，一摞一摞的往碗橱里搬。李元也搬了一摞。
李元又走出了门口，看着外面还未干的地面，又抬头看了一下照耀大地的艳阳。“天气不错。”李元心情很放松。“药又加了滴丸。”想起这句话，李元心上又有了一层的乌云，压得心痛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