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你我之间，隔断生死
“……魂兮归来，与人还兮……”
老人的声音略带着沙哑，招魂的歌声在酒店的走廊里响起，有的人听见，有的人听而未闻，正如老人明明走的不快，却瞬息千里。老人姓杨，认识他的人都尊敬的叫他杨老先生，又或者亲呢的叫一声老爷子，但毕竟岁数大了，以往的老战友都已经去世，只剩下他还在苟延残喘的活着——老人喜欢用这个词，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使命感作祟的孤寡老人。
他当然有亲人。
儿子女儿，自己伴随身边的孙女，一身的艺业交托与她，虽然年轻，但想来到自己离开足够成长起来，代替自己完成方面的诺言。
“爷爷，您就在酒店呆着吧，一只无头鬼而已。”杨紫琪说着话，纤细的手轻轻抚着老人的背部，缓解咳嗽，“不用您出手。”
“……事情没那么简单。”老人缓缓的说到，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担忧，“无头鬼是不会使用网络的，这次的事情却由网络开始，而且打开了彼岸之门。”
“使用网络？”杨紫琪沉思，“是怪谈中的网络怨灵？”
“不，是鬼差。”老人摇了摇头，眉头紧皱，“前天，鬼母和穷奇从彼岸出来了——恐怕和他们有关。”
“鬼母？怎么可能……”杨紫琪惊讶的看着自己爷爷，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没有无常镇魂令，她怎么敢出来？”
老人摇了摇头，沉默不语，他担心的却正是无常镇魂令，地府阴司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各有职司，无常索命，厉鬼勾魂……
无论多么强大的鬼物，在无常的锁魂幡哭丧棒前，都会先天压制，可从十年前，世间的轮回便出了问题，彼岸之门时常打开，主管魂魄的无常再也联系不上，过多的生命诞生，如同他这样的道家传人突然间无法使用神降术。
道士、和尚、巫师、退魔师、阴阳师、神父、萨满……
这世界上为数众多的修行者，自上古世纪便守护凡间界，学习神仙的法术，用来清除对凡人造成伤害的异类，而这些人里面，最强大的莫过于东方道家、印度佛门、梵蒂天父教门出世的强者。对于西方世界而言，东方的国度神秘危险，数亿年前，诸神之战最惨烈的战场便是东方，巨大的天地桥梁建木被折断，栖息缠绕于建木的苍龙被封印，水火诸神撞断天柱不周山，白泽席卷创世之理杳无踪迹，然而最可怕的，却是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被强行卷入了异类和人类的争斗……
流传于修者圈子里的传说究竟有多少真实，老人并不在意——
伸也好，妖也罢，那些陈年黄历他没有心情去管，传说若是真的，他也管不了，只是，谁也不会希望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充满暴力美学的废墟。
“鬼母、穷奇，一个是洪荒时代臭名昭著的凶兽，一个是古代时常露脸的厉鬼，他们不会为了区区几个灵魂让自己被我们盯上。”老人轻轻的咳嗽，眉宇间闪过一丝痛苦，“希望我是想多了……”
老人在孙女的照顾下净了手，然后按照约定，寻找无首的气息，房间里，一面铜镜放在临时摆放的香案上，而香案则放了一面龟甲。
老人念念有词，随后一把开元通宝铜钱洒落在龟甲上，铜镜便出现画面，上面无头的骑士，颤抖的学生，暴虐的风狸，阴沉的男子，如同上演着群像默剧……
有悲愤、痛苦、暴怒、恐惧……
画面突然间变成了雪花点，下一刻出现不知名的住宅，披头散发的女子，手执桃木剑的道姑在房间飞舞，明黄的符纸燃烧，诡异的镰刀莫测……
“……居然，有两个？！”老人愣了，杨紫琪见状，也看向了画面。
但就这一会儿功夫，铜镜发出碎裂的声音，那个挥镰刀的黑影如潮水一样退却，而执剑的道姑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丫头，去联系白局长吧，无头鬼的事情，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老人说道，脑中却依然是那个黑色的鬼影，总觉得曾经见过，“你去接触一下这个年轻人，他的身边怎么会有风狸这样强大的妖怪？”
他说话的同时，用手指沾了水，往面前一撒，一张惟妙惟肖的图片，便投影了出来，落在杨紫琪面前。
那是一个昏暗山洞中，六个少女和一个男子对峙无头骑士的画面，还有一头巨大化的风狸。
……时芊芊终于完全放松了心情。
那莫可名状的怪物比起她的师门长辈还要厉害，若不是先天的前兆预知让她躲过第一击，恐怕现在早就魂飞魄散，而即便如此，没有莫名其妙的警惕让黑影退走，她依然活不过第一集——
现在的情况，除了光环作用，她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自己死里逃生。
她给师门发了信息，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她能够处理的范围，自然只能交给师叔师伯们处理，自己打个酱油就好了，毕竟打boss蹭经验才是一个淑女应该有的修养，不是吗？
至于峨眉弟子的尊严，抱歉，那能吃吗？
——西门郊外，废弃工厂。
叶依雪静静的享受着爱人的拥抱，尽管早已感受不到人的温度，可她喜欢被白天心抱着，喜欢闻着他的气息，这会很安心，有种被人呵护的感觉。
白天心长的不算很帅，只是娃娃脸让他还是很受女生喜欢，他大学四年几乎都在学校、兼职、考证三线忙碌，大概是不会知道其实有很多的女生私下问过他的情况。
最初喜欢上这个暖暖的男孩子，是高一的时候吧？
想来那时候，自己大概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书呆子。
两人第一次见面绝对说不上浪漫，在教室门口憨憨傻傻迷路的男孩，和准备下楼去小卖部买零食的女孩，随处可见的邂逅，然后男孩窘迫的搭话。
“那个，小姐，请问高一四班教室在什么地方您知道吗？”
那种心情，无法描述，只记得自己第一次被人用敬语称“小姐”，想发火都没办法，那时候自己就对这个单纯的男孩记忆深刻了吧？
叶依雪手上的力气不自觉的加大，拽着白天心背后的衬衫，总觉得自己很难过，想哭。
她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
亡魂不会悲伤，幽灵没有眼泪。
白天心也哭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对。
愤怒吗？悲伤吗？
然而这些有什么用？一个月前尚且在自己面前元气满满的恋人，现在在自己的怀里，没有一点温度，冰冷彻骨。
是啊，我很……乱，我很……怒！
恶魔一般的声音，从刚才开始就不断的在他耳边吵闹，眼中风狸如同狮子一样的利爪在长枪上划出耀眼的火花，身为洪荒便存在的大妖怪血脉，风狸的实力自然在小小的无头鬼之上，而李允儿惊恐的眼睛里，还带着不忍担忧和犹豫。
时间宛如静止，周遭的声音越来越远，只剩下恶魔一般的声音仍在。
愤怒吧！绝望吧！
然后，我将赋予你力量！
“天心？”他的怀里，女孩笑靥如花，在朦胧的夜里，绽放最美的风景，“最后，能在见到你，我很开心。”
然后。
“抱歉呢，我先走了，不过嘛，你的性子肯定很快就把我忘了，倒不用担心。”
“只是，偶尔就好，带着我最爱吃的苹果，来看看我。”
女孩这么说着，离开了恋恋不舍的怀抱，身体逐渐的透明，一圈又一圈的暗红色锁链，从虚空中伸展出来，将女孩绑了起来。
风狸脱离战场，黑色骑士也停了手。
“不过是地府无灵鬼差缉捕孤魂，我在这里，它带不走这位姐姐！”风狸说完，拽着锁链，使劲一扳，那锁链就成了碎片，虚空漩涡也消失了。
白天心还有些发愣，事实上他一直处于混乱哀伤的情感中。
“你好，我是诸天。”
隐约中，似乎有人这样说到，然后白天心回过神来。
他的脑海里，突兀的多了许多的东西。
道门。
妖族。
异人。
巫族。
荒兽。
天神。
那不可考证的岁月里，苍青色的巨龙盘绕天之柱，三足的金乌在火海里翱翔，****的巨人追赶太阳，有人在大地绘成山河，有人在天空布下星城……
巍峨的高山，青色的小鸟填平大海，苍黄的神龙掀起海啸，暴怒的神明撞断高山……
白翼的天使折断翅膀，黑翼的堕天坠落深渊，有人在天空发下洪水，有船在洪水中挣扎求存，有人盗走天火，有人行走间雷火缠身……
星辰大海中，黑色玄蛇和龙龟结伴，白色巨虎相随，青龙洒下碧血，朱雀不再重生，有白衣的书生自虚空深处摘取透明玉碟，渐行渐远……
西行的和尚手中菩提为杖，垂暮的头陀端坐血海，执剑的道士风华绝代，讲经的老人悠然炼丹……
一幅幅图画，定格沉淀，消失在白天心记忆深处，然后苏醒。
他并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神魔妖鬼的世界，便再也离不开他的日常。
叶依雪的声音方才在他的耳边落下痕迹，“我们之间，没可能了——我已经死了，没法结婚，没法生子，就叫陪着你看看电视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我们，分手吧！”叶依雪坦然的笑着，白天心是什么人她不在乎，为什么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又有什么关系，“从此不再相见。”
是啊。
白天心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之间，隔着生死。
娃娃脸的青年迎着无头骑士长枪凛冽的反光，心中郁结也好，愤怒也罢，都烟消云散，干净纯粹。
“为什么分手呢？我喜欢你，你喜欢我，生与死——那还重要吗？”
……
李允儿呆呆地看着完全无视自己等人的白天心，心想这算是自己这个单身狗被免费喂了一袋子狗粮，还是闪瞎狗眼的八二年老坛酸菜味的？
“是不是很想一把火烧了他们？”白青青说道，“不用否认，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否认，我只是觉得，回去该买什么牌子的汽油比较好，太肉麻了～”
“同感！”
几个女孩默契的点头。
“话说这么一来完全没有紧张感了啊，我原本以为这个看上去拉风的无头骑士怎么也算个boss，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召唤兽打的这么惨！”
“这不算最惨的，我觉得它可能会变成第一个一句台词就挂掉的反派！”
“就是就是，这么弱，白期待了——”
最后这句话说完，其他几个女孩齐刷刷转过头来，盯着说话的女生，李允儿上下打量珍禽异兽的目光看的那女生头皮发麻。
“你还期待了啊？！”
风狸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挨了一枪，有种回头咬死这几个人类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