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长明显吓了一跳,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封东走近一步,小声说:“真的,我有证据……!”
厨师长还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古怪。
封东忽然想到厨师长看的不是他,而是在看他的身后,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过身,看见川井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面目阴沉地盯着他。
封东如遭电击般抖了两下,川井转身走了,他还穿着那双不太合脚的皮鞋,走路“咣当咣当”地响,俩人的仇恨更深了。
这天晚上,封东决定找川井面对面谈一次,把事情说开了,要不然他会疯掉,他来到川井的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
“请进,”川井的声音无比清醒,很显然还没睡觉,封东推门进去了,房间没开灯,里面很黑。
“你怎么不开灯?”
川井没说话。
“我能开灯吗?”
川井犹豫了一下才说:“你开吧!”
封东把灯打开,看见川井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一支钢笔,那个黑色的日记本摊开着,他定定地看着封东,眼珠子在镜片后面闪着光。
“干什么呢?”封东故作平静地问。
“没干什么,”川井把日记本合上了。
“我想和你聊聊!”
“聊吧!”
封东深吸了一口气,说:“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打你!”
看到川井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封东继续说道:“那个客人既然点了紫氏红烧肉,就说明他是能吃辣的,你不能自作主张少放辣椒,那样做不尊重客人,也不尊重那道菜,”
“你如果心里还不痛快,可以打我,多打几下都行!”
“我不想打你,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紫氏红烧肉必须要多放辣椒,要不然就不地道了!”
“我已经明白了,紫氏红烧肉必须多放辣椒,”
“不,你还不明白,”川井固执地说。
封东已经有些愤怒了,他强忍住怒火问:“我怎么样才算是明白了?”
川井思索了片刻,说:“我要写两篇论文给你看,等你看完,就明白紫氏红烧肉是怎么回事了,”
“你写完了吗?”封东明知故问。
“还没有!”
“什么时候能写完?”
“不知道,”川井的语气有些沮丧。
封东认为凭他的能力,永远都写不完那两篇论文,想出那两条题目,已经够难为他的了。
也就是说,他会永远地纠缠下去,封东干巴巴地笑了笑,说:“我觉得,不明白紫氏红烧肉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我是一个东北菜厨师!”
“不,你必须明白!”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厨师!”
这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了,封东不想再聊下去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川井在背后说:“麻烦你帮我关上灯,”
封东一拳打在开关上,灯灭了,川井消失在了黑暗里。
两天过去了,川井依然我行我素。
下了班,他一定要做两份紫氏红烧肉,一份辣椒少,一份辣椒多,炖肉的时候,他有时候站在阳台上发呆,有时候坐在沙发上发呆,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表情十分诡异。
封东觉得川井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恐怖,他跟厨师长说好了,等一个同事搬走之后,他就到集体宿舍去住。
不过,还得等两天。
下了班回到家,封东立刻反锁上卧室的门,不出去,有尿也憋着。
离开家之前,封东瞥了一眼茶几,那上面一定放着两份紫氏红烧肉,一份辣椒少,一份辣椒多,都已经凉了,上面结了一层白色的油脂。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刮起了大风,客人很少,饭店早早关了门。
封东不想回家,就约同事去吃烤串喝啤酒,他请客,可是,同事们都说有事,没人去,他只好骑着摩托车,漫无目的地转悠。
没过多久,封东就困了,有几次差一点睡着了,摩托车也差一点撞到人,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早晚得出事。
封东停下摩托车,想了想,决定今天晚上不回家了,找个小旅馆好好睡上一觉,他很快就找到了。
那是一个家庭旅店,很简陋,几间平房,应该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房顶上有几盆桂花,已经枯死了,枝桠张牙舞爪,在黑暗中显得十分荒凉。
店主是一对老夫妻,看上去比房子还老,他们正在吃晚饭,一张四方桌,一盘青菜,两碗清粥,一壶老酒,一碟油炸花生米。
这是他们的客厅,也是卧室,也是登记室,其他的屋子都没开灯,里面可能没有客人,也可能是客人们都睡下了。
封东走过去,敲了敲窗户,说:“还有房吗?”
老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警惕,也许是因为封东的身材太高大了,也许是因为他的神情太落魄了。
“身份证,”老头说。
封东从钱包里取出身份证,递给他。
老头看一眼身份证,又看一眼封东,来回十几遍,这才给他登了记,说:“住宿费五十,押金五十,一共一百,”
封东给了老头一百块钱,老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黄铜圈,上面挂着一些钥匙,说:“走,我带你去房间。”
封东跟着老头走,院子里很黑,很静。
老头指着一个角落说:“厕所在那里,不分男女,进去之前先喊一声!”
“今天晚上还有别的客人吗?”封东问。
老头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只有你一个人。”
封东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
老头离开之后,封东立刻反锁上了房门。
房间里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上面有一台老式的电视机,还有一个挂衣架、拖鞋、脸盆、暖壶和垃圾桶。
封东关了灯,脱鞋上床,倒头就睡。
木床也很老旧了,稍微动一下就“吱吱呀呀”地响,那声音很刺耳。封东不动了,用被子蒙住脑袋,被窝里有一股臭烘烘的气味,他太困了,很快就睡着了。
大风吹走了乌云,月亮冒了出来,白白的月光照下来,简陋的旅店显得更加荒凉,死寂无声,竟然一夜无事。
天刚亮,封东就醒了,这次不是被尿憋醒的,也不是被吓醒的,是自然醒。他第一次发现,睡觉睡到自然醒,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幸福来之不易,他决定多躺一会儿。
门外有脚步声:“咣当,咣当,咣当,”接着,有人敲门。
“谁?”封东警惕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