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东甚至怀疑他睡觉的时候,川井一直在做这些事,这太可怕了,他的心顿时悬空了,再也睡不着了。
墙上有一个挂钟,是房东留下的,黑色,圆形,像一只巨大的眼珠子,它的质量不太好,动静挺大:“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在这里住了两年,封东第一次发现它这么吵,他以前睡觉很死的,可是最近几天让他实在心烦,天一点点地亮了。
封东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他迫切地希望听到川井的鼾声,那就说明他是一个正常的人,只是睡得晚起得早而已,可是,外面偏偏没有一丝声音。
“一定是川井还没睡醒,”封东对自己安慰着,他下了床,轻轻地拉开房门,打算去卫生间撒尿,他早就憋坏了,打开门,客厅里并没有人。
封东强迫自己不往川井卧室的方向看,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就快速地扫了一眼。
川井穿得整整齐齐,端坐在床边,纹丝不动。
封东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说:“还没睡?”这句话一出口,他立刻后悔了,改口道:“什么时候醒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川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仿佛被人戳穿了一个藏在心底的巨大秘密。
封东躲进了卫生间,掏出家伙撒尿,却尿不出来,都吓回去了。
川井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木木地喊了一声:“封东……!”
封东一下子尿了出来,又吓出来了。
“什么事?”封东故作平静地问。
“你说,紫氏红烧肉是不是应该多放辣椒?”川井的语气有些怪异,肯定不怀好意。
封东小心地说:“你说是就是。”
川井轻轻地叹口气,说:“你还是觉得应该少放辣椒。”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封东连忙解释。
“你骗不了我,”川井往前走了两步,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我会让你改变想法的,”说完,他返回了卧室,端坐在床边,纹丝不动。
他到底要干什么?封东又惊又怕。
在这之前,封东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他敢走夜路,敢一个人看恐怖电影,敢打架,敢杀鸡,敢偷看女服务员换衣服,敢闯红灯,敢从二楼跳下去,敢一口气喝下一瓶最烈的白酒……
直到今天封东才发现,他的胆子很小,一个瘦弱的川菜厨师就可以把他吓得六神无主,他很沮丧。
下午两点,客人们都走了,厨师们闲了下来,有人去包房睡午觉,有人去找女服务员套近乎,有人去外面打牌,厨房里只剩下封东和川井两个人。
封东想和川井谈谈。
川井坐在木凳上,雕刻萝卜,他不太合群,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干一些不太正常的事。
比如说,雕刻萝卜就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把手术刀,泛着寒光,看上去无比锋利。
封东凑过去,小心地叫了声:“川井。”
川井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你干什么呢?”封东没话找话,川井还是不说话。
封东看见他的脚底下有几个雕刻完的萝卜,有胳膊有腿,应该是人,不过没有脑袋,看着有些吓人,他心里的阴影面积更大了,试探着问:“你在雕刻什么?”
“萝卜,”川井终于开口了。
“你跟谁学的?”
“老杨!”
老杨也是这个饭店的厨师,专门负责雕刻萝卜,那也是个怪人,眼里似乎只有萝卜,很少和人打交道。
“你学这个干什么?”
“学着玩儿!”
封东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雕刻完的萝卜,左右看了看,问:“这是人吧?”
“对!”
“怎么没有脑袋?”
川井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封东一怔。
“我还没学会雕刻脑袋,”川井的语气有些沮丧。
封东没接话茬,切入了正题:“前几天的事儿,是我不对!”
“什么事儿?”川井立刻问。事情才过去几天,他不可能忘了,明显是在掩饰什么。
封东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不该打你……!”
川井看着他,静静地说:“没什么,我都忘了。”
川井肯定没忘,肯定刻在了心上,封东想这样想着。
本来,封东想说一说上次的事,道个歉,缓和一下关系,现在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对方不接招,他也没办法。
封东不时瞥一眼川井的手,那双手十分白净,细长,像女人的手,他想了想,又问:“你配眼镜花了多少钱?”
“三百二十块!”
封东讨好地说:“那就好,我怕赔你的钱不够配眼镜,”他的言外之意是这样的:我已经赔钱给你了,你就别再继续纠缠了。
川井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几张钱递给他,说:“这是剩下的钱,”很显然,他误会封东的意思了。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封东急忙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话间,川井把钱塞到他手里,走了,他攥着手术刀的手,青筋已经绽出。那手术刀泛着寒光,无比锋利。
完了,仇恨更深了,封东的心一下就凉了。
晚上下班之后,封东在饭店门口等川井,他有一辆摩托车,二手的,每天都骑着它上下班。川井没有交通工具,平时上下班都是步行,需要走半个小时。封东打算带川井回家,希望能平息他心里的怨恨。
川井低着头出来了,提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他每天都提着那个包,里面有时候装着几根萝卜,有时候装着一个南瓜,没事的时候他就拿出来练习雕刻。
“川井,”封东喊了一声。
川井抬头看了一眼,站住了,离他三米远。
“坐我的摩托车回去吧!”
“不用了,我去别的地方!”
“去哪儿?我送你去!”
“不用了,”川井的态度很坚决,说完,他就走了。
封东愣了一阵子,骑着摩托车回了家。
夜一点点地流淌着,很静,跟平时一模一样,封东躺在床上,心神不宁,总感觉今天晚上要发生点什么事,肯定不会平安过去。
厨房里有动静:“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